“沈大人快别卖关子了,该如何建你倒是说清楚,若是真能不花钱就解决问题,我等自然无二话。”秦掌院朝沈嘉露出会心一笑,想三年前,这个年轻人还是翰林院的一个新人,没想到如今却已经能主导朝政,令人折服了。
沈嘉换了一页图纸,依旧是北城的地图,但除了之前那些整齐的民宅外还多了一片地方,沈嘉解释道:“臣以为,可以在此处建一座庞大的商贸区,往后来自大江南北,异国各地的商人都可以集中在这里交易,这里不仅可以建大仓库,还可以建各式各样的客栈、酒楼等,我大晋地广物博,物华天宝应有尽有,周边哪个小国不眼馋?不如建个商贸区,专门供商人经商之用。
至于臣刚才所说的经费,可以先向各大商行收取一定数目的定金,比如预交一千两,即可挑选商贸区的一间铺面,谁预交的钱多,谁就能优先选择商铺的位置,可以在官府领取一张通行证,往后办事皆可优先处理,想来,各大商行的东家都不会吝啬出钱的。
除此之外,城北的百姓确实穷,他们大多数没有田地,只能靠一点劳力为生,这商贸区建起来也能给周边的百姓提供一点商机,在下知道,各位大人看不上这样蝇营狗苟的小商小贩,但对于糊口都难的贫民,做小商贩没什么不好?”
“听着就很荒唐,沈大人,各大商行为何要先预交钱买铺子?您所谓的商贸区都还没影呢,就要商人先花钱买铺子,谁会干这种蠢事?”
沈嘉更正他说:“魏大人,您说错了,不是买铺子,是租,一千两大概可以租个三层楼的独栋商铺一整年吧。”
“你疯了!”那位魏大人震惊地看着他,一千两银都能在城北买下一座五进的大宅院了,“沈大人,您怕是不了解城北那边的物价吧?”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觉得沈嘉的想法太荒谬了,这是要把商人当肥羊宰吗?虽然在国库艰难的时期,朝廷没少干这样的事,可也从未有官员相处这样的损点子宰羊的。
赵璋听着下面的吵闹,见沈嘉丝毫不退缩,呵斥了一句:“闭嘴!让沈爱卿说完。”
大殿之上恢复安静,沈嘉咳嗽一声,朝宝座上的天子笑了笑,转身对那位魏大人说:“魏大人请过来看,本官刚才图纸上标出的商贸区的位置,长安城东南西北四个区,以皇城所在为中心,等商贸区建起来,这北城也就可以与中心连起来了,与皇城仅隔了一条内河,试问,这样的地方地价不应该贵吗?”
“如此更荒唐了!皇城乃是神圣之地,岂能容那等贱民玷污?沈大人还是趁早去了这个念头!”楚尚书气得二佛升天,从未见过沈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楚大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长安城就这么大,你口中的贱民不管住哪都与咱们看同一片天空,见同一轮月亮,呼吸同一种空气,你所谓的贵贱是什么来划分的呢?若真看不惯那些贫民,不如您将他们赶出城算了,那才叫眼不见为净!”
“你!……油嘴滑舌,难道本官说错了,皇城乃天子宫殿,周边住的全是皇室宗亲,达官贵人,你将那群贱民移过来,是要玷污皇室尊严吗?”
被他这么一说,朝上的皇室宗亲纷纷跳起来反驳,他们的地盘在怎么能容忍低贱的商人和贫民靠近?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沈嘉往宝座上的天子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如果群臣反对,那这个方案肯定是通不过的。
赵璋见群臣激愤,摆摆手,“此事稍后再议,若无其他要事,退朝吧!”
“皇上,老臣还有事禀报。”徐首辅站出来说。
沈嘉一口气憋了胸口,聚精会神地听他开口:“皇上,老臣想为长孙求个外放的恩典。”
“何意?”
“承蒙皇上看重,提拔柏宴为太子辅臣,但他太年轻了,没经历过事,起点太高未必有益,老臣想求皇上让他外放历练几年,待他精通百姓庶务再回来效忠太子不迟。”
赵璋审视着他,半晌后才点头,“徐柏宴乃朕欣赏的后生,又出身名门,将来定是国家栋梁,徐爱卿考虑的是,那就让吏部给他择个合适的地方,从县令做起吧,至于东宫詹事的位置……朕记得你有个门生在大理寺任寺丞,就让他暂代吧。”
被点到名字的姚寺丞愣了很久,不确定皇上口中的大理寺丞是否是自己,他认真地想:大理寺其他寺丞是否也与徐首辅有关系呢?
“姚大人……姚大人,皇上叫你呢。”他身旁的官员一脸羡慕地看着他。
姚大人惊醒过来,整理好衣帽,大步走上前,跪着谢恩。
赵璋并未多看他一眼,摆摆手让他退下了,他就是想让姓姚的权衡一下,是太子的分量重,还是首辅大人的分量重,若是他选择了后者,那就没必要留在朝堂上了。
“启禀皇上,会试的榜单已定,是否择日公布出去?”今年春闱的主考官乃是秦掌院。
“将头十名的卷子呈上来给朕过目,榜单一事等朕看过再定。”
秦掌院应下,同时心里也有些忐忑,阅卷的考官不止一个,每个人喜好不同,选出来的文章也是各有所好,如果皇上看不上他选的,是否会怪罪下来呢?
散朝后,秦掌院叫住了沈嘉,想询问一下皇上的喜好,他们这群老臣虽然与皇上打过不少交道,却没摸清他的心思。
“秦掌院不必忧心,你觉得好的文章肯定是有过人之处,就算皇上有更喜爱的文章,顶多也就换个顺序而已,这没什么的,而且我敢肯定,皇上就算心里对排名有异议也不会随意更改您做的决定的,等到了殿试上,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那是皇上英明!”秦掌院松了口气,又与他说起刚才那件事,“沈大人的提议很好,真正的为民为国,且你总能以最小的花费做最大的事情,这一点老夫真心佩服,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等沈大人真正掌管工部,话语权才能更大。”
“谢大人提点,我本来以为这不算大事,动用不了国库多少钱,也没占用谁家的地,哪知道他们竟然以距离皇城太近为由拒绝了,您放心,大不了换个地方建就是了,没多大差别。”
“在朝廷为官,责任重大,从你身上老夫看到了名臣的影子,年轻人要坚持初心,将来必定能名垂千史的!”
秦掌院给了如此高的赞誉,沈嘉却不敢接,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努力和成就,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能离那个男人更近一些。
“多谢大人赏识,沈某不敢说做的多好,只求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秦掌院拍拍沈嘉的肩膀,笑着说:“虽然咱们年纪差了许多,但老夫却觉得找到了知己,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说一声,六部的事我虽不好过多干预,但多个助力也好。”
沈嘉有些惊喜,秦掌院一直是不掺和朝廷党政之争的,他在文界地位极高,与吴海清一样都是文学界的泰山北斗,没想到他竟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多谢秦掌院。”
沈嘉出宫后让马车拐去城北绕了一圈,不少地方狭窄的马车都进不去,还有不少地方完全没有铺路,泥土与污水混合在一起,脏秽不堪,连马都不愿意将蹄子踏过去。
何彦不解地问:“老爷,您为何要来这里?”
沈嘉目光落在路边玩耍的孩童身上,他们大多穿着单衣,光着脚丫,脸上手脚都黑的看不出原色,而刚才连马蹄都不愿意踩下去的污泥,他们却毫不嫌弃地踩过去,仿佛早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沈嘉的马车外表再普通也不是这里的百姓能拥有的,何况那匹拉车的马精气神十足,眼神都带着高傲,一看就是贵人家的,引起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阿彦,你知道民心吗?”
“知道啊,但与您来这里有关系吗?难道您要给这里的贫民施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施粥有什么用?得给他们提供工作机会才行。”
何彦不能理解,“他们有手有脚,上哪不能干活?也许只是懒罢了。”
沈嘉的目光掠过一名挑着担子走过的妇人,她身材矮小,骨瘦如柴,担子比她人还大,扁担被压的变了形,可她并未停下休息,也并未抱怨,而是忍着苦累一步一步走的坚定,这样的人怎么能叫懒呢?
“回去吧,本官想明白了,这件事也没必要得到他们同意,先做了再说。”沈嘉回衙门后立即起草了一份奏折,将城北改造的方案写的详详细细。
等写完放下笔,外头竟然天黑了,他竟然坐了大半天没动弹一下。
起来伸了个懒腰,沈嘉这才发现全身都麻了,而且肚子空空,正在发出抗议声。
“来人。”沈嘉喊了一声。
他的一名随从进来,“大人,您有何吩咐?”
“何彦呢?”
“他见您还在忙,回去给您带吃食去了,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与衍与衍“那你先去看看有没有吃的喝的先给本官弄点来吧。”
“是。”那随从转身出去,没多久又小跑着进来,说:“大人,有个人在衙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可问了姓名?”
“问了,对方没说,说是跟您提一句“驿馆”就知道了,他带着帷帽,看不清脸,身材与您差不多。”
沈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当初被长公主找来的替身们,有一个因为受了重伤一直在驿馆修养,后来他派人去探望过,回来都说对方还未痊愈,一直躺在床上。
“让他进来吧。”
随从打发了个衙门的小差役去喊人,自己去给沈嘉拿吃的,这个点,衙门里的人都走了,剩下的吃食也被底下的人瓜分干净了,连粒米都没找到。
沈嘉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白衣男子,目光落在那层白纱上,虽然白纱遮面看不清五官,但光是这份气质就非常难得了。
“请坐,你今日来找本官是想离去么?”沈嘉平静地问。
对方朝他行了个礼,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比沈嘉还精心雕琢的脸,皮肤苍白的接近透明,纯色偏淡,一双眼睛犹如含了春水一般。
沈嘉那日见他时对方狼狈不堪且闭着眼睛,没想到竟然是长相如此出众的男子,要说与自己像也只像了个两三分,那股清冷的气质如高岭之花,更吸引人。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草民韩叙。”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沈嘉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道勒痕还是很显眼,估计喉咙的伤势并未痊愈。
“直接说明来意吧。”沈嘉累了,想回家,这个韩叙看着可比之前那个梁清聪明多了。
“草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草民如今孤身一人,回不了家乡,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想请大人给个恩典,能让小人跟在您身边伺候。”
“不必,你若想回家乡,本官自会派人送你回去,再赠送盘缠与补偿金,足够你在家乡几年的生活无忧,你若不想回去,这补偿金照样会给你,你自己谋出路吧。”
韩叙抬起头,眼神倏地一变,咬牙切齿地问:“沈大人不愿意收留草民,是否是怕东窗事发?”
“你什么意思?”
“那一日草民虽然受了重伤,但神智清明,后来又从太医口中知道了您与那位贵人的身份,再加上草民这张脸,草民于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然后呢?”
“虽然草民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幕后主使者,但肯定是对付您用的,草民这张脸对别人有用,不知对您是否有用?”
“有用又如何?”
“草民甘愿成为您的替身,在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哪怕付出生命。”韩叙大义凛然地说。
“替身?本官最不喜欢这两个字了,何况本官为何要替身?”
“草民虽然只读了几日书,但也看过不少史籍话本,知道地位越高的官员越危险,若是有朝一日,沈大人身陷牢狱,也许草民可以救您一命。”
“你的目的呢,总不能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吧?既然你都猜出你被掳来是与本官有关的,还谈什么报恩?”
“是,大人于草民确实没有救命之恩,但也无冤无仇,草民只是想求个庇护所,能让草民安安稳稳地活几天。”
沈嘉恍然大悟,这韩叙大概以为想抓他的人还没死心,怕离开了自己会继续遭受迫害。
“你不必担心这个,伤害你的人已经处置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去任何地方生活。”
“不,草民不想去其他地方,长安就很好,沈大人也很好,您别急着拒绝,草民的身体还需要休养半个月,到时候您再决定草民的去留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