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回京并未惊动太多人,毕竟是新寡,除了消息灵通的人家也就长公主往日的闺中密友得到了消息,她一回来就住进了公主府,闭门谢客,让那些想打探消息的人主动歇了心思。
赵璋自然是要接见这位长姐的,但也是在她回京的第五日才见到了人,记忆中那个威严且强势的姐姐变得沧桑了许多,笑容不在,眉眼间满是愁绪。
赵璋只当她是因为丈夫病逝所以抑郁寡欢,毕竟长公主当初能跟着丈夫回河西老家,就足以证明两人感情深厚。
“皇姐节哀。”赵璋安慰道。
赵雅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挤出一个寡淡的笑容说:“都好几年了,我也有心理准备了,这段时日忙着驸马祭奠的事情所以有些精力不济,是不是看起来又老又丑?”
赵璋自然得安抚道:“皇姐年不过三十,岂会老?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长公主内心微微失落了一下,当年她和赵璋兄弟俩处的都很好,但多年不见,亲情也是日渐淡薄的,换做以往,赵璋应该对她更温柔体贴才是。
她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打算,我一个寡妇能做什么?无非是聊以度日罢了。”成亲多年,因为丈夫身体不好,两人连孩子都没留下一个,长公主怎能不伤心?
赵璋早前就让人安排好了公主府的一切,不仅府邸重新装饰,连下人都派了不少,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他为长姐心疼了片刻,安慰说:“等皇姐出了孝期,朕再安排宫宴为你接风洗尘。”夫妻丧偶,需得守孝一年,民间自然没有寡妇出孝的概念,但赵雅是公主,能为驸马守孝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不用为我操心,这长安是我生长的地方,回到故地心安的很,不过我那小叔子高荀,不知皇上可接见过了?”
赵璋对高荀没什么特别感情,只淡淡地说:“他已经在户部走马上任了。”
“听说他接任的是上届状元沈嘉的位置,可是让皇上为难了?”长公主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一句。
赵璋瞥了她一眼,见她视线低垂并不与自己对视,突然意会到,长公主是知道他与沈嘉的关系的,至于来源,八成是太后告知的。
太后失去了长子,次子又离了心,能拉拢的自然只有长公主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女儿了。
赵璋也算明白长公主回京的真实目的了,回娘家守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被太后喊回来助威的。
他笑着说:“此话何意?沈嘉调任工部是早就定好的事情,他的位置刚好空出来了,不过是巧合,若皇姐的书信晚来几日,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给他。”
“那就好,听闻沈大人与你乃是同门师兄弟,满腹才学,来之前我还特意交代高荀,让他务必与沈大人多学学,二人年纪相同,又都是才子,肯定能聊到一起去,高荀在长安没什么朋友,若能结交到好友,我也就放心多了。”
赵璋想起沈嘉提过高荀对他有敌意的话,不可置否,只说:“以高家的背景,高荀不愁交不到朋友的,皇姐不必为他操心。”
姐弟俩似乎也没太多的话题可聊,等赵庭过来,拜见过姑母,三个人才一起移驾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有心爱的孙子和长女在旁,太后倒没有对皇帝恶语相向,但也不与他交流,拉着长公主的手细心问她这几年过的如何。
“哀家早让你回来,你偏不,驸马病重更该回来,这宫里的太医总比外头的郎中强。”
“母后教训的是,只是驸马心知时日不多,想在家多陪陪家人,家人也不舍他上京。”
太后又问:“你们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高家可有说什么?”
“本来是想从族中过继个孩子来当嗣子的,只是女儿觉得没必要,人死都死了,还折腾那些做什么?”皇家公主,自然是不屑于给别人养孩子的。
“高家想过继倒也无妨,就让他们家养着就是了,也算给驸马一脉留下根,至于你,回来后寡居一段时日,等一年后再嫁也不迟。”
长公主闻言却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淡淡地说:“先不提这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太后看着身边这几个亲近的人,只觉得心里发苦,她生养的三个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形单影只,看似身份尊贵,却一个个子嗣不丰,这可不是欣盛之象啊。
赵璋在慈宁宫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感觉胃里灼烧的厉害,回御书房没坐多久就吐了,吓得整个宫廷以为皇上被人下毒,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在御书房外待命。
赵雅还没出宫,听到消息扶着太后急匆匆地赶来,看皇帝被安置在御书房后殿中,大怒:“皇上龙体欠安,怎么能随意放在这里,他平日住的宫殿呢?”
杜总管得知几位主子到来,怕底下的人办不好事,亲自来迎接,闻言笑着回答:“回公主殿下,皇上登基后勤政,每日需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到深夜,因此多数时候是住在这里的,刚才事发突然,大家便不敢挪动。”
赵雅暼了眼站在前排的皇后,讥讽道:“皇后娘娘不是独断专宠吗?怎么连皇上也照顾不好,本宫看,不如趁早选秀,总有人能照顾好皇上。”
皇后刚才只是去慈宁宫露个脸就回来了,凤禧宫离御书房更近,因此她比太后一行人早到了片刻。
魏锦容听她嘲讽自己并不生气,这宫里的荣宠也不是一个公主能左右的,笑道:“此话妾身与皇上说过无数次了,可皇上勤政爱民,勤俭节约,不想太铺张,因此选秀一事一直耽搁着,皇姐既然回来了,可要多劝劝皇上,臣妾不能给皇上开枝散叶,心里着实不安的很。”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有本事自个说服皇上去,朝她发火有什么用?又不是她拦着皇上不选秀的。
一时间,站在门外的几人都想到了同个问题:要劝说皇上选秀到底有多难?这一点只看前朝大臣们的努力便知道了。
等洪院使出来,太后喝止了她们的争吵,急忙问:“皇上如何?”
洪院使朝众位行了礼,大声说:“主子们请放心,皇上只是昨夜着了凉,肠胃不适罢了,今日吃的过于油腻才会呕吐,只要接下来两三天吃素淡一点即可。”
长公主皱着眉头发怒:“堂堂天子竟然会着凉,底下伺候的人真是该死!”
守候在御书房内外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深怕长公主一怒之下拿他们立威,只要是宫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可比其他几位公主难伺候多了。
魏锦容第一眼就不喜欢赵雅,淡淡地笑道:“皇姐教训的是,这宫里的下人不得力也是本宫管理不当造成的,事后本宫会亲自上折子给皇上请罪。”
赵璋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嘴仗,只觉得头也疼起来了,宫里才这么几个女人他就觉得聒噪了,真要按她们的意思广纳后宫,自己岂不是每日都没安生日子过?
而且他自己知道这场病是怎么回事,昨夜和沈嘉一起睡的时候被卷了被子,虽然屋里烧了地龙,但寒冬腊月的,还是有点受寒了。
这本是小事,但如果长公主要抓着不放,很容易就扯出沈嘉来,所以他高声说:“朕无事,母后与皇姐回去吧,皇后留下照顾朕就够了。”
洪院使立即说:“皇上身体还虚弱着,要多休息。”
太后叹了口气,叮嘱了众人一番,拉着长公主回去了。
等进了慈宁宫,长公主才焦急地问:“母后,皇上不纳妃是否当真是因为与臣子有染?”
太后点点头,感慨道:“此事确定是真的,否则这后宫里怎么可能只有皇后一人?他要是真喜欢皇后又怎么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进一次后宫,就连其他妃嫔都被他遣散了,如今连个孩子都没有,他这是疯魔了!”
“您就没做些什么?”长公主觉得太后也有责任,否则哪家的孩子能这么任性,为了个男人连传宗接代都不管了?她起初接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太后夸大了呢。
“他要是能听我的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蒲家的事情,皇上与我离了心,如今不过是顾着孝道不敢动我罢了。”
长公主心惊不已,“您可是他母后,他怎么会?怎么敢?”
太后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他为了个男人连外祖家都灭干净了,还有什么不敢?”
太后将蒲家灭亡的事情归咎到沈嘉身上,外人不知道,还真以为皇上是为了保住情人才将知情的人灭了口。
长公主虽然知道这话有假,但也不会去纠正,只是坐下与她商议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这沈嘉到底是什么人物,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如此魅惑主君是要遗臭万年的吗?真断了皇家的传承,满朝文武也饶不了他!”
“皇上有意立庭哥儿为太子,如今悉心培养,且在文武百官面前透过口风了,大臣们又能拿他怎样?”
“您可有找那沈嘉说过?想他一个小地方来的小人物,威逼利诱总有办法能让他主动离开皇上吧?”
“他如今风头正盛,官位越来越高,口碑也好,岂会甘心放弃这大好前途,恐怕就是许他金山银山也说不动他的,至于威逼……你可知皇上连暗卫都送到他身边保护他了,当初你外祖父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只是没成功罢了。”
赵雅更加震惊了,“这这……太荒唐了!他当初未登基时并不是如此固执不通情理之人啊。”
太后也觉得这个儿子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捂着脸哭诉道:“人心易变,他这是为了个男人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刚回来,可别拿这事去烦他,否则他怕是连你也要恨上的。”
御书房内,魏锦容端庄地坐在床边,看到宫女端了药碗来,犹豫着要不要做一回贤妻亲自喂药,结果后者没给她表现的机会,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仿佛喝的是杨枝甘露而不是苦哈哈的药。
等漱了口,皇上挥退下人,只留魏锦容一人,开门见山地说:“皇姐此次回来必定会与太后统一战线,皇后可不能掉以轻心,该多关心关心皇姐才是。”
魏锦容微微一笑,歪着头看他,戏谑地问:“皇上还会怕长公主?”
“不是怕,只是不想她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可皇姐住在公主府,若是她不进宫,妾身也拿她没辙啊,何况她一介女子,总不能去找沈大人的麻烦吧?”
“公主府里的人都是你安排的,该如何做不用朕教你吧?”
“这是自然,只是公主殿下自幼在宫里长大,什么手段没见过,光靠几个下人哪能看得住她?不过臣妾有一计……”
赵璋起身坐起来,自己穿好鞋子,斜了皇后一眼,对方咳嗽一声,小声说:“那个,皇姐不是刚丧夫么,感情空虚,不如给她介绍几个美男子……咳,臣妾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公主殿下早日走出悲伤。”
赵璋表情龟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靠近她问:“你见过驸马吗?”
“当然没有,臣妾入京后驸马就没回来过了。”
“那你改日去见见高荀吧,他是驸马的亲弟弟,到时候你就知道,这世上的美男子对长公主而言都没什么吸引力,朕上哪再找一个驸马那样的给她?”
魏锦容听说过河西高公子之名,如今最盛名的是高家小公子,可是在十年前,却是驸马独领风骚的。
她撩了下耳边的碎发,退后一步,朝皇帝眨了眨眼睛,“驸马自然是当世美男,身份也高贵,可是女人嘛,喜欢的未必只是那身皮囊,如果皇上不反对,臣妾可以试试看,就算没用也没有损失啊。”
赵璋扶了扶额头,摆摆手说:“先别急,朕总不能无缘无故对自己的姐姐下手,也许皇姐并不会……”他突然警醒地盯着皇后看了许久,眯着眼问:“魏锦容,你可别在宫里乱来,要是被人知道你淫乱后宫,朕也保不住你。”
魏锦容吓了一跳,“您胡说什么,我没有……”
赵璋坐回床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想什么重要问题,许久后才说:“是朕疏忽了,让你守一辈子活寡确实难为你了,不如这样,你给朕五年时间,五年后,朕会放你离宫。”
魏锦容哭丧着脸问:“皇上,您不能过河拆桥啊,臣妾就喜欢现在的生活,不想离宫。”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
赵璋安心了,挥手让她滚蛋,“那成,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