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丘贵提出的商税改革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至于报纸的事情大家早就忘了,比起几张纸,当然是税收更重要。
“为何要改?户部近来频繁要改先例,可是对先祖不满?还是说,你们以为这朝廷律例是你们想改就改的?”徐首辅生气极了,一个沈嘉也就算了,毕竟年轻人刚入仕总有远大的抱负又有皇上撑腰,但这姓冯的又是哪一号人物?
冯丘贵被当朝首辅质问,冷汗顿时冒出来了,快步走上前,跪着说:“启禀皇上,这是微臣调研多年,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并非有意破坏先例,而是为了大晋朝的富足着想。
之前内阁拟订的商改只是改动了细微的地方,起不到太大作用,臣日思夜想,仔细盘算,最终才得出这样一份商税,如按此法,不出几面,商税必然翻倍增加。”
众人一听到说税收会翻倍,之前的抵触心里就少了些,毕竟国库收入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谁都希望能征收到更多的税赋。
“冯大人是吧?起身详细说说这份奏折上的内容,表格朕看明白了,你写的朕也明白,但还是给各位大人上一课,让众爱卿都晓得你的思路。”
冯丘贵激动地站起身,低头应诺,没发现上方赵璋看他的眼神冷如冰刀,那是他生气的模样。
他早知道沈嘉要把这份方案让给别人呈上来,他调到户部后风头太过,如果再碰税收这一块,恐怕周擎都不会容得下他,只是没想到,今日这份奏折会由冯丘贵提出来,并且口口声声说是他写出来的东西。
冯丘贵早就打好了腹稿,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挥,虽然紧张。但还是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
懂的人一听就明白,不懂的人只觉得在听天书。
中途不少官员提出疑问,冯丘贵机灵,能回答的都好好回答了,回答不了的只说还在参详中,毕竟这份奏折只是提议,能否通过还要皇上和内阁说了算。
能在大殿上侃侃而谈的人都是光芒万丈的,此刻不是低品级的官员都敬佩的看着冯郎中,这次过后,冯郎中恐怕是要升官了。
“依你之见,这商税要按获利所得抽成,那岂不是还得核查每家商户的获利?”
“正是如此,这也是我户部沈郎中一直在做的事情,也是沈郎中给了微臣启发,他将全国的账册记录方式统一下来了,也将账表一一对应,如此一来,要核实商户的盈利就容易多了。
商户贩售货物,或是提供劳务取得的收入扣除他们支出的费用,盈利的部分取三成入国库,除此一来,之前的诸多种税目都可以取消了。”
冯丘贵说到这还朝沈嘉鞠了个躬,他见沈嘉表情怔愣,朝他使了个眼色,深怕他不管不顾冲出来说这方案是他写的。
可是他没证据了,冯丘贵舒心地想:真是天助我也,沈嘉手里的那份底稿居然被家中小辈撕碎了丢进荷花池里喂鱼,否则他还不敢这么快拿出来。
他觉得自己这份方案并不是属于沈嘉的,只是借鉴了他的思路,就算沈嘉站出来,他也不怕对峙的。
但沈嘉从头到尾并没有站出来,只是表情阴冷冷的,等散朝后,他在门后等着冯丘贵,见他被几位高官包围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冯丘贵当然看到他了,但他并没有立即理会,以往都是他看着沈嘉被人包围着,如今换成了自己,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等解答完了大家的疑问,冯丘贵才走向沈嘉,拉着他往外走,小声说:“沈老弟,今日的事情我是有些不对,我们私下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枉我对冯兄信任有加,没想到冯兄就是如此报答我的,这方案你若直说要,我送给你也无妨,但你问都没问过我一声就当成自己的东西,这与偷窃何异?”沈嘉神情激愤地质问道。
冯丘贵忙拖着他往角落里去,这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还了得,他也不是没想过先跟沈嘉说一声,可万一他不同意呢?而且现在他连底稿都没有了,就算说出去谁信?
“沈老弟,是我的不是,上回听了你说的一些内容,为兄深受启发,回去就忍不住做了这份方案,我也不知与你的有几分相似,你若是觉得我抢了你的功劳,我这就找皇上去说,将你的名字加上去。”
沈嘉冷哼一声,傲娇地说:“要跟皇上说我自己就可以去,但我要这功劳有何用,我只是气不过而已。”
“那……老弟说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你尽管吩咐。”
沈嘉眼珠子一转,凑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说:“这事情本来也没什么,但冯兄总要补偿我一二,否则我会一直惦记这件事,心里会有遗憾。”
冯丘贵暗笑,他还以为沈嘉有多高尚呢,没想到也是个贪财的,有缺点就好,否则他还真怕沈嘉因为不甘心闹到皇上那。
虽说他没证据,但皇上肯定是偏帮他的。
“那你说补偿多少合适呢?你也知道为兄较为拮据,拿不出太多的钱财。”
沈嘉不置可否,说:“这次的方案如果通过,那冯兄就是天下商人的恩人了,以后还怕没有……”他挤挤眼睛,压低声音说:“马上就要入冬了,我家夫人想去西山泡温泉,可惜啊,我沈家家资单薄,也没有人脉,买不起西山的温泉庄子,不如冯兄借一座庄子给我?”
冯丘贵面色难看起来,他怀疑沈嘉是故意的,他积攒了这么多年的钱财也就在去年才买了一座温泉庄子,沈嘉说什么借,实际上不就是想让他送?没想到沈嘉的胃口这么大。
“这……实不相瞒,我家确实有座温泉庄子,但那是你嫂子的陪嫁,我是不敢动用的,不如哪天我请你们一家到庄子上游玩可好?”
沈嘉叹了口气,“冯兄啊,你这样就不厚道了,你将来能得到的好处何止一座温泉庄子,我也不是非要让你破费,只是除了这个,你还能给我什么呢?”
冯丘贵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就这样让他付出一座庄子,他是不愿意的。
“沈老弟,不如这样,我给你写一张借条,一千两银子,每年还你一百两如何?”
沈嘉沉下脸,不高兴地说:“一千两?你当打发要饭的吗?我那一份方案只值一千两吗?而且有了这份方案,你说不定会升官,你觉得一千两能买到升官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五品升四品,那可是一道坎,他这十年花出去的人情往来就不止一千两,如果明码标价,就是出一万两他也愿意。
“可是,为兄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冯丘贵还在垂死挣扎。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沈嘉转身,朝着宫内走去,冯丘贵知道,那是去往御书房的路。
他忙拦下沈嘉,一脸心痛地说:“别!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沈嘉顿时笑了,拍着冯丘贵的肩膀说:“那就多谢冯兄了,等天冷了请你去庄子上泡温泉!”
冯丘贵第一次觉得沈嘉这张俊美的脸是那么可恶,之前的好感全都消散了,冷哼道:“你可记得要说话算数!”
“那是当然,银货两讫,做买卖的人都知道的事。”
冯丘贵愤然离去,沈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开心的笑了,然后转身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大臣们正在商议商税改革的事情,沈嘉没进去,先回了户部,等下衙后让何彦去冯府拿地契。
吃晚饭的时候,沈父沈母见儿子一脸笑容,好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好事,怎么心情如此好。
沈嘉卖了个关子,“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果然,很快何彦就带着地契回来了,沈嘉把地契摆在父母面前,得意地说:“这是西山温泉庄子的地契,位置在哪我也不清楚,改明儿让管家带人过去交接,顺便把庄子理一理,等冬天了,我们就去庄子上泡温泉。”
沈母一脸惊讶地问:“这是哪来的?”
沈嘉看了柳嬿婉一样,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说:“别人送的,您放心,就是等价交换来的。”
“我的乖乖,这样的庄子得多少钱啊,你拿什么换的?不会是卖了家里的传家宝吧?”
沈嘉早忘了什么传家宝了,摇头说:“这您就别管了,反正不是贪污也不是受贿,您二老就放心收着吧。”
柳嬿婉比他们更懂得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们家里可是还住着一位帝王呢,既然沈嘉说这庄子能收,那就肯定能收。
其实要她说,就算沈嘉真做了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有那位罩着也是安全无虞的,沈嘉能扛得住诱惑没大肆敛财,这在柳嬿婉看来已经是非常高洁的品德了。
夜里,赵璋过来了,跟沈嘉说了今天内阁商议的结果,“大部分都同意在长安做试点,看看效果再决定是否要推行到全国,这件事既然是冯郎中提出来的,那就交给他做,你觉得还应该派谁一起去?”来。你家放包。
沈嘉一脸坏笑地说:“王郎中啊,虽然两人负责的事情不同,但也涉及了税务,这么大的项目一个五品郎中负责肯定是不够的,两个就差不多了。”
赵璋捏了捏他的脸,笑骂道:“你这个心机鬼,这样两个人一起共事,还不得打起来?”
沈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虽然王郎中平时对他爱答不理,也没怎么得罪过他,但沈嘉真心觉得他办事能力欠缺了些,有些占着茅坑不拉屎,但他的身份摆在那,让他去应付那些商户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这两人平时都是以王郎中为主,如今角色调换,不知道王郎中是否还能维持平和的心态,也不知道冯丘贵能否还像以前那样以王鹤马首是瞻。
沈嘉又告诉他,自己今天得了一座温泉庄子,连来龙去脉也告诉了赵璋,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你这算是受贿了吧?一个点子换一座温泉庄子亏了,以后天下商人只知冯丘贵不知你沈嘉,你觉得这得失平衡吗?”
“你想的是最理想的情况,这商税的事情本来就不归我管,我贸然出头就要得罪人了,到时候别说是好名声了,说不定连官位都保不住。”
“有朕在,谁敢动你?”赵璋虎着脸问。
“我也不能一直靠你啊,人家如果摆出证据来,皇上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执意维护我,那于昏君无异。”
赵璋没想到他会这么想,心里高兴又有些心酸,沈嘉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含煳,这样的人如果被朝廷的尔虞我诈斗没了,那他真得哭死。
“对了,吴大人已经刊印出第一期的报纸了,先给我拿了一份,让我审阅一番,没问题才会送到皇上案前,你要先看看吗?”
赵璋点头,他好奇的很,不知道吴海清会把报纸做成什么模样,沈嘉之前做出的模板他也看过,说实话,他也不是很喜欢,但又觉得沈嘉做的是对的。
沈嘉去把报纸拿给他看,一共八页纸,每一页都有A4纸大小,因为达不到双面印刷的技术,所以都是印的单面。
因为是要给皇上过目的,所以这首次印刷的几份报纸用的都是上好的宣纸,用线装订成一个薄薄的小本子,至少一眼看上去比沈嘉当初给他的美观多了。
再看内容,每一页就一个专题,第一页是朝廷新颁布的政令,包括解读,第二页是文人随笔,写的是关于四书的注解,虽然内容不多,但都是普通学子学不到的精华,第三页是一则故事……最后一页就是沈嘉说过的常用字学习,一共十个汉字,每个字的解释和组词组句,看得出来,设计的人非常用心了。
“不知印这样的一份报纸成本几何。”赵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有些爱不释手,其实每一块的内容都没什么新意,都是他看过的,但把这些不同内容的东西拼凑在一个本子里,看着就有意思多了,看第一页的时候会想快点看完,好看看第二页是什么内容。
“按我之前的做法,一份报纸的成本只要一文钱,销售定价可以定在两文,如果官府准备给点补贴,也可以定一文,吴大人这个肯定不止,估计成本就要两文到三文钱了。”
两三个铜板在赵璋看来都不算钱,可是他也知道民间百姓要拿出两枚铜板买几几张纸都未必乐意,学子们肯定是愿意的,但整张报纸里对他们有用的也就是第一二页,如果是生活拮据的学子,也未必会去买报纸。
“你觉得你之前设计的更好?”
“那当然,光是内容就比吴大人这个多了一倍。”
赵璋小声说:“但那字也太小了,看着太费眼了。”
沈嘉白了他一眼,“一般百姓的视力都是很好的,难道你看不清那样大小的字?”他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赵璋有没有近视的问题,他前些年寒窗苦读的时候都格外注意保护眼睛,就怕近视了配不到眼镜以后要当睁眼瞎。
“看是看得见,就是懒得看,字小又多。”
“那样才能节约成本啊。”
赵璋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所以第二天吴大人呈上报纸时,他当朝就提了这个意见,又选定了一款造价便宜的宣纸,然后让吴大人去印刷,第一期先印一千份,看看市场反应再说。
吴大人后悔没听沈嘉的,看来在揣摩圣意上果然还是宠臣更有优势。
他回去后重新加了内容,可是加完后并不满意,觉得有些枯燥无味,于是又跑去问沈嘉,“这还是第一期,本官就已经不知道该刊登什么内容了,以后每个月一次,本官该怎么办?”
沈嘉笑着说:“吴大人可以面向全城征集稿件啊,像您第三页的故事,就可以让大家投稿,被选中的稿子可以付给作者稿费,其他版面也是如此,而且版面内容可以换,今天说一说天气,明天谈一谈美容,后天聊一聊厨艺,只要内容正面,什么都可以刊登的。”
“征稿?还要面向所有人?这……这也太麻烦了吧?而且一般百姓或者没中举的读书人能有多少才学?他们能写出什么高深的东西来?”
“不一定要高深吧,我觉得有可以空出几个版面登一些有趣的人和事,比如游记,比如灵异故事,让北方的百姓知道南方有些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出产什么东西,不也是挺有意思的么知识么?”
沈嘉上辈子的时候,互联网十分发达,但南北差异依旧存在,大家也都会好奇远处的人都是如何生活的,这里就更是如此了,南方人不知道北方冬天会下雪,不知道北方人主食吃什么,这些都太正常了。
“这样的真的可以?”
“您试试就知道了,您可以在衙门口设个信箱,让读过报纸的人说一说自己对报纸的想法,集思广益,肯定能越做越好的。”
吴海清朝他点点头,笑着赞道:“年轻人的脑子就是转的快,那本官就试试。”
一千份报纸很快就印刷出来了,因为没有插画,印刷起来也比较容易,而且这次用纸选的是最便宜的,摸着比较粗糙,印刷出来的字也只是板正,一点也不好看。
吴大人看完眼睛都酸了,他算了下时间,发现自己要将一份报纸看完竟然需要一个时辰,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在这八页纸上刊登了如此多的内容,然后将报纸送了几份给好友,让他们提意见。
秦掌院是知道报纸这东西的,吴大人问他讨要了一篇他曾经的佳作,放在了第五页的佳作鉴赏中,但整体的报纸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打开后,一股浓郁的墨味飘出来,但他并不讨厌,读书人对墨味都是比较喜欢的,他一口气看完,竟然觉得一点也不阻塞,也没有不耐烦的感觉,就连最后一页那十个常用的字居然也全部看完了,还指出了一个小错误。
“这报纸很好,至少学子们肯定会买的,一千份估计太少了。”
吴大人无奈地说:“你知道沈嘉让我印多少份吗?”
“多少?”
“十万!他怎么敢想?他说可以匀出一半直接卖给各家书铺,那些书铺外地都有分铺,分一分也不多了,剩下的文武百官肯定都是要各送几份的,还有各各地官府送几份,先让地方看一看这报纸长啥样,这么一算,十万份确实不多,可是这成本也不低啊,如果收不回本,朝廷要一直贴补,恐怕坚持不了几年就得结束了。”
秦掌院也很支持将报纸送到各地,尤其是乡下地方,最后一页的识字对百姓帮助太大了,如果一个五岁的孩童能从小开始听报纸,学汉字,那五年后他基本就能自己读懂一份报纸了。
这是完全不需要成本的学习,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秦掌院想了想说:“国子监那边也给送些去,让每个国子监监生都看一看,你不是说还要公开征稿吗?他们的才学应该可以贡献出一点东西来,而且还能得到稿费贴补家用,肯定有人愿意投稿的。”
“你说的对,我就给京城附近的所有私塾学堂都送一些,都是育人子弟的地方,肯定会喜欢看报纸的。”吴大人这么一想,赶紧让印刷厂加印了九千分,凑足了一万份,然后拿去到处分。
沈嘉从他手里买了五百份,总共也才花了一贯钱,然后让大姐夫的商队带回蜀州,送给蜀州各个地方,美名其曰,给家乡的教育事业做一点贡献。
其他官员有样学样,很快就瓜分了第一期的报纸,吴大人见状,又让印刷厂加印了一批,这才有报纸投放到市场。
学子们早就听说有“报纸”这么个东西,不少人也已经拿到手了,最近学子们凑在一起基本都在讨论报纸上的内容,因为是吴大学士亲手操刀,又征集了秦掌院等大学士的文笔,所以这份报纸的含金量格外重,学子们拿着都爱不释手。
“这篇四书注解写的太精彩了,与我之前看过的都不太一样,竟然还是怀安先生的随笔,我记得怀安先生有写过一整本的四书注解,可惜我等无缘得见。”
“如今可好了,我们居然能看到其中的一篇,听说这报纸每个月刊印一期,不知下一期还有没有这样的注解。”
“不管有没有,到时候让人买来看看就知道了,一份报纸才两文钱,我随便抄一本书就能赚到一年的报纸费,这可比买书划算多了。”
“确实,朝廷可真为我们做了一次好事了。”学子们纷纷赞誉朝廷这次报纸办的好,办的对,连带着吴海清的名声都提高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