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窗外才微微有些光亮,沈嘉感觉到身边的动静,睁开眼睛看到赵璋正背对着他穿衣,哑着嗓子问:“该起了?”
赵璋回头,对他说:“你继续睡,我昨日就让人通知秦掌院,休息两日再上朝,你也一样。”
沈嘉确实没睡够,把被子拉过头顶嘀咕:“你怎么不早说?”
赵璋替他把被子拉下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我昨夜若是说了,你今早怕是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快走吧,否则耽误了皇上早朝,我可就成男颜祸水了!”
“你这张脸确实有祸国的本事,也就是遇到了朕,否则还真有可能毁了一代王朝!”
沈嘉懒得理他,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又不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喜欢男人。
他迷迷煳煳地听到密道开启的声音,很快屋里就恢复了平静,他刚舒舒服服地翻个身,外头就响起了拍门声。
“嘉嘉……嘉嘉……你怎么还未起身?不是卯时就要上朝的吗?这何彦怎么回事?这个点也不来喊你……”昨晚因为赵璋在,沈嘉把门反锁了,听到沈母的声音赶紧跑去开门,一脸睡意地说:“皇上体谅我们辛苦,给了两天假,今日不上朝。”
“呀,原来如此,那你继续睡吧,可怜见的,天天如此早应卯够累的,能歇息两天也好,你睡着,我去给你做早食。”
被冷风一吹,沈嘉彻底醒了,将沈母拉进房间,问:“娘,您怎么也这么早,以后不用来叫我起床,我自己能起。”
沈母闻到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但也没多想,笑着说:“年纪大了反正也睡不着,等你媳妇儿进门,这种事也轮不到我了,既然今日不用上朝,那一会儿咱们商议商议你的亲事,也没几个月了。”
沈嘉表情一顿,支支吾吾地应了,他爬回床上,盖着被子说:“这些事情你们做主就好,也派人问问柳县主的意见,我都行。”
说起准儿媳,沈母笑容更灿烂了,夸了又夸,恨不得今天就把人娶进门,可惜沈嘉回家了,未婚男女婚前不能见面,否则她肯定要请准儿媳上门。
“这婚事我是再满意不过的,我跟你爹说了,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们就就在长安给你们带孩子,以后你要是外放也不用担心家里。”
沈嘉心虚地笑笑,转移话题说:“那岂不是就见不到几位姐姐了?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见到她们了,过的可好?”
沈嘉上头还有三个姐姐,他是家里独子,自小备受宠爱,别人家的孩子说不定就被宠坏了,没想到他志气高,毅力强,居然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沈父沈母走出去也倍有面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在你升官的消息传回去后他们几家也不敢对你姐姐不好,等你成亲,他们都是要来祝贺的,一年能见一回我也就知足了。”
沈嘉也知道,在这个年代,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常回娘家的,哪怕在同个城市,一年也就只能见几面,但离太远,沈嘉实在不放心,男人的心易变,将来的事情谁知道。
“娘,不如让几个姐夫都上京来吧?大姐夫是商户,在保宁府虽然是首富,但生意能做到全国才好,长安这边商机大,他可以把商号分部建在长安,这样姐姐就能跟来了。
二姐夫家也是读书人,我给二姐夫找个推荐人让他去国子监读书,想必亲家也会同意的。
至于三姐夫……”沈嘉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排了,他三姐夫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从小有个江湖梦,成天做梦自己要成为一代大侠,劫富济贫,可是屁毛都没劫到一根。
他当初是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的,女人嫁人图什么?要么对方有钱要么对方有上进心,再或者对妻子好,可是三姐夫哪个都不沾,光是有一张好看的脸蛋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她三姐姐相遍了全城的未婚男子,结果就挑了这么一个绣花枕头,还非卿不嫁,当时气的沈嘉差点想把她眼珠子挖出来。
要说好看,那也没人比他好看,而且他三个姐姐长相都不差,就算高嫁也使得,但家里人还是觉得门当户对的好,起码底气足。
“不如我推荐三姐夫去金吾卫吧,只怕他看不上眼。”
沈母对这样的安排再满意不过了:“我这就让你爹写信回去,这种事情还是要亲家公做主最好,都是好前程,没理由不应的,不过嘉嘉,这样会不会欠太多人情呀?如果让你难做就免了。”
“放心吧娘,些许小事而已,算不上麻烦。”
沈母自然是高兴的,如果几个孩子都能在身边,那她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
沈母替沈嘉扯好被子,眼尖地看到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从未见过的好成色,“这……嘉嘉,你哪来的这上等玉佩?这种东西咱家买不起吧?”
沈嘉抬头,一眼就认出是赵璋经常佩戴的贴身玉佩,雕刻的还是蟠龙,玉质自然也是最上等的,这样的东西他们沈府确实买不起,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娘,这是……这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因为这趟差事办得好,皇上一高兴就把这玉佩送我了,呵呵……”
“真的?皇上果然大方,难怪大家都挤破脑袋要做官,尤其是这京官,一旦得皇上看重,果然名利双收!”沈母想起库房里那些好东西,心情颇好,“这玉佩可得收好,以后作为传家宝传给下一代,咱们沈家以后也可以是书香门第的人家了。”
沈嘉表情有些精彩,这东西毕竟只是赵璋落下的,他还想找个机会还给他,见沈母宝贝似的用帕子包起来塞进胸口,心虚气短地问:“娘啊,皇上昨天一时高兴才赏了我这个,万一他后悔了呢?不如还是我先带着,这东西太贵重了,丢了就不好了。”
“说什么玩笑话呢,金口玉言,皇上说出去的话都是圣旨,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你尽管放心,如果他真干出这么丢份的事儿,我们再还他就是了。”
沈嘉只好点头,郁闷地躺回被窝里,这回是真睡不着了。
沈嘉并没有在家里休息两天,当天下午就被周尚书召回了户部。
“知道你辛苦了,但确实有件要紧的事需要沈郎中帮忙。”周擎客客气气地说。
沈嘉不敢托大,谦虚地问:“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下官一定尽力而为。”
“是关于你之前提出的表格,因为你走的急,许多细节还没来得及说,前几日户部呈上去的报表被皇上退了回来,说是做的不够细致,大家想了一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既回来了,那些事情就交给你了,顺便教教大家。”
沈嘉忙说道:“大人言重了,本就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周擎还担心这年轻人办了几件大事就骄傲起来,现在看他谦虚有礼,心里也舒坦些,“那好,你之前积压的公务本官让冯郎中他们分着处理了一部分,但还有一些没做完,你受累些,争取这个月完成了,你是有前途的人,年轻时多学多做也是好事。”
“谢大人提醒,下官明白的。”沈嘉先去和大家打了声招唿,几个月未见,同事之间的感情还是要联络的。
“我从北地带了些土仪回来,各位若不嫌弃就带回去给家里人玩玩。”沈嘉这次北行收了不少礼,贵重的东西不敢收,但各地的特产那就却之不恭了,所以带了许多回来,正好给同事们分一分。
冯丘贵看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们之前都以为,沈嘉如此年轻缺乏阅历,就算当了钦差出巡也肯定干不出什么业绩,没想到他却功绩赫赫,拿下了好几个大官,以后谁还敢小瞧了他。
“多谢沈老弟了,这北地严寒,你这一趟真是受苦了。”冯丘贵打定主意要和沈嘉搞好关系,眼看对方就要高升,自己是拍马也赶不上了,那不如做朋友来的实在。
沈嘉伸出双手,让他们看看自己红肿的手指,“我是南方人,之前以为长安已经够冷了,没想到越往北越冷的刺骨,好几次差点就埋在雪里回不来了。”
冯丘贵急忙说:“我那儿有上好的药膏,治冻疮最好了,等明日给你带来。”
“多谢冯兄。”
“哼!矫情!”王郎中在一旁嘲讽道:“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收买人心,实在是出息的很,若真那么辛苦,你不如早些回来,还连累我们分担你的公务。”
大家面面相觑,这王郎中平日是高傲了些,但也很少这么挤兑人啊,看来沈嘉的出色令他黯然失色,才使得他生出了嫉妒之心。
这也能理解,王郎中出身高贵,年近三十了还在郎中这个位置上,虽然大家都觉得宁侍郎致仕后他的希望最大,三十岁的户部左侍郎,那也是非常风光的了,可如今多了沈嘉这个劲敌,他可不就心急了嘛。
沈嘉朝他拱拱手,笑着说:“王兄莫怪,沈家小门小户,也买不起太贵重的贺礼,确实只是一点小东西,王兄看不上也正常,放着就是了。”人家不爱收,他还不爱送了呢,送给路边的乞丐还能得到一声谢呢。
王郎中直接甩手离开,让在场所有人的脸面都挂不住。
冯丘贵是老好人,出来和稀泥说:“大家别在意,王郎中一直是这么直率的人,以前咱们出去办差回来也都给同僚带土仪了,至于东西好不好那都是心意,王郎中眼高,看不上也正常,别跟他一般计较。”
沈嘉挑了挑眉,他发现冯丘贵和那王鹤也隐隐不对付,可明明他离开前这两人关系还挺和睦的,或者说冯丘贵一直都挺恭维王鹤的,发生了什么事?
沈嘉回到自己的位置,桌上堆满了公文和各种账本,他随意翻了一本,然后挽起袖子将自己的位置整理一下。
“对了,沈郎中来户部也有半年了,可以给自己配几个助手,像这些小事交给助手做就好了。”冯丘贵提醒他。
“多谢冯兄提醒,我明日就找蒋侍郎说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蒋侍郎允许他在七品以下的小吏中挑人,也可以从其他官衙挑,只要对方官衙肯放人。
沈嘉很快就选了两名不入流的小吏到身边帮忙,顺便还把何彦带进了户部,虽然只是作为他的随从,但能接触的人和事就更广了。
被选中的两人一个精通账房算数,能帮着处理些数据,一个心细如发,沈嘉让他管着自己的资料,至于何彦,目标还只是在端茶送水跑跑腿的阶段。
佐姜毅看着眼热,跑去找沈嘉说:“沈大人,您看我如何?我愿意给您打下手。”
沈嘉当他开玩笑,户部主事已经是不小的官了,因为要与各地方对接,逢年过节收礼也能收到手软,比在他身边当助理强多了。
“佐大人前途无量,找你打下手太屈才了,不过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您尽管吩咐。”佐姜毅还记得上回帮沈嘉做事的感觉,太爽了,他这几个月做事一点干劲都没有,总觉得少了点刺激,如果能跟着沈嘉做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沈嘉如果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给他贴个“劳模”标签,没见过喜欢高强度工作的,尤其在政府部门,许多人都是得过且过,把分给自己的任务完成就行,而且必须拖到最后期限才完成,他刚参加工作时也有干劲,但久了也就成老油条了。
“周尚书交代,前几日送呈给皇上的报表不合格,你跟着我学过制表,这次也帮着一起做吧。”
佐姜毅自然同意,他其实也还有许多地方没弄明白,沈嘉教过的几张表他都熟悉了,但让他自己制新表总觉得不够完美。
沈嘉当天把积压的事情做了,其实真正重要的工作都分派给别人做了,能留到他回来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有两个助手帮忙,工作效率提高了许多,很快就完成了。
沈嘉挑的这两个人都是别人举荐的,官场上的人情往来不可能全部拒绝,一听他要找助手,想走后门的人家可不少,最终他挑了一个精明的账房范千山和一个老实勤奋的书生钟子尤。
“大人,您家里给您送饭来了。”已经过了饭点,沈嘉听到声音才察觉到肚子饿了。
户部中午包饭,但晚上这餐得自己解决,当然,加班工作餐是可以报销的,而且怎么奢华都可以,所以沈嘉从没想过要让家里送餐。
何彦出去提了两个大食盒来,在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浓郁的鸡汤味把所有人都吸引来了。
“真香啊,这是哪家酒楼的餐食?”有闻着味赶来的官员问。
沈嘉回答:“是家里送来的家常便饭,各位若不嫌弃就坐下来一起用些吧。”沈嘉原本只打算叫自己人吃,不过人过来了总不好不邀请。
大家见桌上饭菜够量也就没客气了,沈嘉如今是户部红人,想和他搭上关系的人很多,平时请他吃饭都没机会,能一起吃个饭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虽然大家都在同个衙门,但分派的事情不一样,平时也很难搭上话。
“各位请,沈某是蜀州人,口味偏重,如果不能食辣的最好不要碰那几盆红彤彤的菜。”沈嘉善意提醒道。
但越是辣的菜香味越浓郁,尤其看别人吃的大汗淋漓,不少没碰过辣的官员也试着尝试了一口,结果一个个泪流满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惜无酒,不然更过瘾。”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员外郎嗦着麻辣兔头,老神自在的模样像是在自家用餐。
“您老别忘了咱们还在衙门里,吃完还得干活的,酒一喝,您就不怕数字看错了。”在户部虽说名利双收,但责任也大,工作繁琐且容易出错,有些错能犯,有些错一犯就是丢脑袋的事情。
“嘿,老夫本来都要回去了,闻到香味才过来的,吃完就回家睡觉咯。”
大家笑骂道:“您这鼻子可真长,不怕回家被尊夫人拧耳朵吗?”
“怕她个屁!母老虎也就年轻时发威,老了也是一只病老虎,我告诉你们年轻人啊,年轻时服服软没什么,反正到头来你都是一家之主。”
在座的除了沈嘉都是有家室的,三妻四妾的也不少,谁还真能被家里的妻子挟制住,但凡这样的人家,家里的必定是妒妇。
有人提醒沈嘉说:“沈郎中今年也要完婚了,可千万记得别一开始把家里的女人捧太高,女人啊,你越捧着她她越娇气,越得寸进尺,晾他几天就懂事了,谁家娶进门的媳妇儿不用孝顺父母,相夫教子?没得让她们蹬鼻子上脸!”
沈嘉眉头一挑,斜了那说话的男人一眼,记得是冯郎中手底下的一名主事,平日没打过交道,没想到还是个大男子主义者。
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有这种想法的男人占大多数,沈嘉不宣扬男女平等,他一个人也改变不了一个社会,但在他的圈子里,他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话沈某听过不入耳,沈某娶妻既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也不是为了孝顺父母,阴阳交合,女子生来与男子也没什么区别,在娘家时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为何嫁入夫家就该事事顺从?上有婆母,下有小姑,对丈夫言听计从,从一而终,大家都知道要对母亲孝顺,为何对妻子却要蛮横呢?你的妻子不也是你儿子的母亲,你的女儿将来也要嫁到别人家的,你们难道也希望看到亲生女儿在别人家备受冷落吗?”
沈嘉话一出,不少人都沉默了,还有几个诧异地看着他,大概是没想到沈嘉居然会这么想,这与时下男子的三观太不符合了。
“这话说的好,我家母老虎虽然凶,但我甘之如饴。”
“我家闺女就是受不了婆家的气才和离的,刚开始觉得丢人,久了也庆幸,如果还留在那户人家家里,怕是连人都要没了。”
“那也不是咱们造成的啊,女人嘛,除了生儿育女照顾家里还能做什么?沈大人的话也没大错,但就是太抬举她们了。”
沈嘉也没想改变别人的三观,他不过是有感而发,笑了笑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好在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大家各自散了,至于后来有人私底下说沈嘉如何如何惧内,他也没什么感觉。
沈嘉花了三天时间将报表改完了,户部的报表内容多且杂,要想列出一张清晰简洁的报表很不容易,尤其现在用的不是阿拉伯数字,报表的美观性也大打折扣。
某天,他想了个主意,请了一家印刷厂将已经成型的报表印刷出来,表格线又直又细,表头标题用不同的颜色印染,序号项目也加粗显示,每张表差不多是A3纸的大小,只要将数据依次填列即可。
这时期的文官,几乎都能写一手好看工整的楷书,跟印刷体也没差多少了,沈嘉让人将表发下去试着填了几张,果真美观了许多,而且也容易装订成册,翻阅起来也方便,得到了户部上下一致的好评。
皇帝得到了满意的答卷,对户部上下也是一通赞誉,还赏赐了沈嘉一块玉佩,虽然大家没瞧见玉佩的模样,但既然只赏赐一样,肯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沈嘉也终于把家里的那块玉佩过了明路,那玉佩是帝王象征,与之前赵璋送给他的礼物不同,就这样还被内廷质疑过,毕竟太过贵重。
“你真的就这样给我了?被人知道了不好吧?”沈嘉觉得不妥,“我还是拿回来还给你吧,换一块普通的就行。”
赵璋头也不抬地说:“不过是个死物,赏给你就收着,谁会多说什么?朕还缺一块玉佩不成?”
“那块玉真没其他作用?”他深怕自己不小心拿了块兵符之类的,电视剧里总这么演,王侯将相就喜欢拿贴身东西当令牌。
“有。”赵璋笑眯眯地看着他,勾了勾,等沈嘉靠近,抓着他的衣领贴近自己,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务必要收好!”
沈嘉:“……”我信了你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