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没有回客栈,而是搬回知府衙门住,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姚知府又拨了几个下人过来,甚至还送了不少礼物来,说是给他压惊的。
凌靖云见沈嘉饶有兴致地摆弄姚知府送给他的东西,不知道他的心怎么这么大,他问:“你怎么让张淮把人带走了?别人审案你能放心?”
沈嘉拿起一块玉佩对着灯光照了照,他对这些东西的品质好坏没有研究,但好不好看还是分的出来的,他说:“如果是别人我当然不放心,但张大人铁面无私,又涉及到他的爱女,他肯定不会徇私的。”
凌靖云没想到这个案子一个下午就能审到这个程度,他之前并没有帮上多少忙,后来沈嘉让他查彭寅的过往,才将那王泉挖出来的,至于彭夫人和林师爷通奸的事情则是沈嘉身边那名暗卫发现的。
除此之外,他们还查出了姚知府不少秘密,按凌靖云的想法,既然已经有眉目了,就该直接把姚奇然抓了,好好审一审,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但沈嘉没同意,虽然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姚奇然的案子不是一天两天能审出来的,牵连甚广,那彭寅这个案子势必就要被人遗忘了,一码归一码,彭寅再小也是个经历,有时候从小人物入手会有意外的收获。
“你怎么确定让那个老道士装神弄鬼能骗到他们?”凌靖云觉得这沈嘉也够鸡贼的,居然会想到这种方法诈出实话来。
“那彭夫人胆子并不大,她与林师爷通奸本就心惊胆战的,彭寅刚死几天,连头七都没过,再无情的女人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恐惧的,何况民间本就有人的魂魄在死后可以在人间停留七天的说法,了渊道长名号又响,他们怎么可能不信?”
“要不是事先知道那是个骗子,我也会信。”潘辰突然说了一句。
“那之后呢,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凌靖云如今对沈嘉很少佩服,这件事既然沈嘉能处理妥当,他只要配合就好了。
“还是得继续查姚奇然的罪证,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两天林师爷就会招供,一旦牵扯出姚奇然,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给他来个击鼓鸣冤,来而不往非礼也。”
凌靖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沈嘉就是个记仇的小肚鸡肠,得罪他果然没什么好下场。
“这些事情你都瞒着秦掌院合适吗?他真心为你担心,你却防备着他,就不怕他给你使绊子?”
沈嘉顿了顿,由衷地说:“倒也不是故意隐瞒,一来没时间告知他,二来也是不想给他增添烦恼,这件事本就和他没关系,不过你说的对,走到这一步,怎么也该和秦掌院说一声。”
晚饭后,秦掌院过来探望他,沈嘉很不好意思,起身相迎,又将这件事的始末告知对方,包括那枚香包的事。
秦掌院震惊了许久,解下香包闻了闻,并没有沈嘉说的那种味道,一旁的潘默将他的香包解开,确实也没找到那几种药材。
“他这是疯了?为何要对你做这种事?”
沈嘉有所猜测,“也许是因为他女儿被我拒绝了吧,估计这个时候姚大小姐已经出嫁了,嫁的肯定不好。”
秦掌院扶了扶额,“皇上有时候就是这样的脾性,尤其对女子,并没有什么怜惜之情,不过我一直觉得皇上这次过分了些,女子的爱慕之情而已,罚的重了。”
沈嘉干咳一声,不敢说那是因为对象是他,否则皇帝吃饱了撑着就管一个女人追男人。
“不管怎么说,梁子是结下了,而且我们在查证时发现了一些事情,估计短期内是离不开大名府了。”
秦掌院没继续问,如果姚奇然真做了错事,那就该承担后果,只是他还是不觉得姚奇然会错到离谱,姚家可是皇上的亲信啊。
大年初三,长安姚府就办了一场喜宴,请的客人不多,将二房嫡女嫁给一个主簿的庶子,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好对外说,但长安就这么大,高门大户间的消息灵通的很,大家很快就全都知道了。
这个亲事结完后,姚家人就迫不及待地让姚沾去探一探皇上的口风,看他的气是否消了,因为这件事,他们姚家最近成为长安的笑柄,大家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姚沾低头苦笑,这口风不探他也知道,大年初一的立后大典,皇上可是全程黑着脸完成的,朝臣们还以为皇上有了心爱的皇后心情肯定很好,只有他知道,皇上的心情到底如何。
然而初二那天,皇上就迫不及待地将睿亲王过继到了皇后名下,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如此一来,朝臣们几乎能预料到皇上的打算。
只是如此一来,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就尴尬了,以后她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要屈居睿亲王之下,她的儿子能否成为太子就不好说了。
与此同时,皇上还封了皇后之父为忠勤侯,加封世袭罔替一等侯爵衔,卸去了原有的两浙总督的职务,这赤裸裸的明升暗降,再次让人感叹皇上的冷酷无情,连对外戚都如此防范,皇上能信任皇后就怪了。
“姐姐也别生气,咱们心知肚明,这个后位就是皇上施舍的,外头的人再怎么议论也改变不了你是皇后的事实,母仪天下,他们还羡慕不来呢。”柳嬿婉怕魏皇后被流言所伤,一大早就进宫来陪她说话。
魏锦容淡淡地笑了笑,“我早料到会有如此一出,就算换个人坐上这后位,皇上可不能让外戚总管两浙富庶之地,那可是大晋的钱袋子,至于我父亲会如何想我可管不着。”
“不是说昨日您母亲进宫了?她可有说什么?”
“无非就是哭诉这个忠勤侯爵位太低,太后娘家可都是一等国公呢,他们也不看看,如今哪还有什么太后娘家,不是我诋毁自家父亲,这些年家里积累下来的财富足够挥霍好几辈子了,趁此机会急流勇退,反而让我安心些。”
她在后宫三年,哪能看不出皇上是个铁面无私的性子,之前三年他把重心放在朝廷上,如今手已经伸到地方了,从沈嘉去北地就能看出,皇上要开始整顿地方官府了。
“那如今这样正好,免得因为他们的事情连累了你。”柳嬿婉这个年也是和家里人一起过的,整个人都松快多了,有家人和没家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哪怕为了家人,她也会心甘情愿和沈嘉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
她压低声音说:“听说皇上发作姚家二房嫡女是因为沈大人,是真的吗?”
魏锦容知道一些,捂着嘴点头:“可不是,那姚大小姐倒追沈大人,不顾他已经定亲,非要嫁给他呢,这不是在皇上心头插刀子吗?”
柳嬿婉也笑了起来,“那这姑娘可真执着,也不知道现在后悔了没有。”
“你还有心情笑,再怎么说你也是沈大人的未婚妻,以后见着她记得发作发作,免得外人以为你们夫妻感情不好。”
柳嬿婉无所谓地说:“就凭她现在的身份哪有资格见到本县主?”
两人相视一笑,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柳嬿婉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如今后宫还有烦心事?”
魏锦容指了指西面,说:“大年夜那天,太后将芳嫔接出来了,蒲家倒了,蒲家人几乎死绝,就剩这么个宝贝疙瘩,太后娘娘当然得护着,听说接到慈宁宫同吃同住,皇上大概觉得一个女人掀不起大浪也没管她,谁知道这两天跟疯了似的来闯凤禧宫,还说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本宫。
本宫又不傻,她肯定是知道了皇上与沈大人的事情,想以此来离间我与皇上的感情,她若是能安安分分地呆在慈宁宫,还能有一生富足的生活,越是闹,死的越快。”
柳嬿婉点点头,“她一直就是个蠢的,不过到底背后有太后撑腰,你也得小心些。”
魏锦容本没放在心上,结果当天晚上,皇上居然莅临凤禧宫,可把一众宫女太监高兴坏了,除了立后大典那天晚上,皇上还是第一次踏足凤禧宫,这似乎与他们原先想象的不一样。
不过皇上一直是勤勉的,也许只是没有时间来而已,毕竟宫里也只有皇后一个女人,想必皇上还是宠爱皇后的。
将下人打发走,魏锦容以为皇帝是来做面子的,他要是一个月都不踏入凤禧宫一次,外头该有人怀疑了。
“皇上尽管在此休息,臣妾到外厅的软塌上歇息,绝对不会打扰到您。”魏锦容大方地说。
“先等等,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您说。”
“芳嫔这几日是不是一直有来凤禧宫闹事?”
这宫里的事情就没有能瞒得过皇上的,魏锦容点点头,“是有来,但臣妾没见她。”
赵璋冷漠地说:“既然她不想活了那就成全她,不过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否则太后那关不好过。”
“您有主意了?”魏锦容在心里为蒲秀芳默哀了几息。
“嗯。”赵璋盯着魏皇后的肚子看了一会儿,把魏锦容看得很不自在,他说:“从传出立后到如今也快两个月了,皇后可以有喜了。”
“有……有喜?”魏锦容惊唿一声,捂着肚子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剧本里还有这一茬,皇上不是连太子都定下了吗?难道真要她生孩子?
“假的。”赵璋瞪了她一眼,“明日你去太皇太后宫里请安的时候就假装想吐,朕会派洪院使过去给你诊脉,到时候会诊出你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臣……臣妾不是很明白。”
赵璋给了她一个“蠢货”的眼神,继续说:“过几日,你找个时机让芳嫔进门,记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一跤,懂了吗?朕需要一个处置她的理由。”
魏锦容连连点头,这下是彻底明白了,皇帝要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处置芳嫔,太残忍了,这种男人她之前到底是有多瞎才会觉得他英俊潇洒的?
在凤禧宫呆了近两个时辰,赵璋才起身离开,离开前叮嘱她,“记得演的逼真一些。”
“是,臣妾肯定会做到天衣无缝。”
后宫里的阴谋算计沈嘉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又喝了一天的药,身体总算康复了,张淮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林师爷招了。
据说,昨天夜里提刑按察使司的牢狱里突然起火,大火烧死了好几个重犯,连地牢也烧毁了一半,而原先关押林师爷的那间劳烦更是烧的面目全非。
当时大家都以为林师爷肯定是被烧死了,没想到林师爷根本没被关入地牢,而是被张淮关押在柴房里,地牢失火的事情传到他耳中,他也毫无保留地招了。
其实他早预料会有这一出,毕竟他之前就是这么教姚知府处理事情的,如今轮到他了,他一点也不惊讶,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大人,张大人传来消息,辰时升堂开审,彭家那边的案子基本已经结了,今日只通知了彭父彭母过来,戚将军也派了人来将府衙围了,大概是要押姚知府去受审。”
沈嘉并不意外,今天特别换上了官服,与秦掌院一起去了按察使司,提刑按察使司负责的就是一省的大案,姚知府的案子审查清楚后还必须上报大理寺,由三司会审后才会最终定案。
“威武……”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张淮坐在主位,布政使坐在一旁,还留了三个位置给京城来的三位高官。
向捷目光落在沈嘉身上,第一次正视这位年轻的户部郎中,本以为是一桩铁案,却没想到沈嘉轻轻松松就打了个翻身仗,还把姚奇然给拉下水了。
他一点也不同情姚奇然,他就是自己作死,好端端的陷害沈嘉做什么,不过他也看出来了,朝廷的钦差确实不是善茬,谁在位时没有点污糟事,何况他还是个被皇上厌弃的。
“来人,将犯人林煊之带上来,再传姚知府上堂问话。”
姚奇然今日没有穿官服,一身便装走到公堂上,他还未被定罪因此不用下跪,扫了一眼堂上坐着的人,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没想到本官谨慎了一辈子,居然栽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里。”他恶毒地盯着沈嘉,后悔那天晚上的计划不够周详,如果那天晚上就杀了沈嘉,那也许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
沈嘉嘲讽地看着他,“姚大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错事总有被发现的一天,不是我沈嘉也会有其他人,你哪来的自信能瞒一辈子?”
姚奇然还不知道林师爷都交代了什么事,他侥幸地以为只是那天夜里的事情,理直气壮地说:“沈大人害我女儿悲惨一生,我小小的回敬算得了什么?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
沈嘉怜悯地看着他,这是死到临头还没醒悟过来呢,他起身朝张大人说:“张大人,原本有些证据下官应该上呈皇上,由皇上派人审理此案,但时间不等人,张大人又是铁面无私的好官,下官便将收集到的证据呈给您,该如何审理此案就由张大人定夺。”
张淮眉头皱了皱,接了沈嘉给的证据,同时朝上方拱了拱手,“本官一定会秉公处理,请皇上放心。”
向捷目光深沉,不知道沈嘉所谓的证据是什么,大名府在他的治理下一直安安稳稳,连大案都很少,如果姚奇然真犯了大事,那他也是有责任的,皇上当初将姚奇然派到大名府来不就是为了与他相互牵制吗?
“啪!”张淮拍下惊堂木,开始审理姚奇然设计陷害朝廷命官的案子,这个案子几乎没有悬念,从彭寅到林师爷,条理已经非常清晰了,甚至连向府几个被收买的丫鬟也找出来了。
“这是罪一,接下来要审问的是姚知府在位期间,私卖公粮,私改账册,欺上瞒下之罪!”
姚奇然震了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师爷,以为是他出卖了自己,林师爷自进来后就低头跪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
沈嘉并没有找到十足的证据,锦衣卫这几天挖地三尺才找出了一个看管粮仓的小吏,那是一个在户籍上记录了死亡的人,本该被姚奇然灭口,却借着假死逃过一劫,之后一直藏在山里,能找到他还是当地的锦衣卫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了,据他们说,这个人偶尔会乔装进城,每每都徘徊在知府衙门外,他们曾见过他拦住林师爷,然后两人躲在暗巷里说了许久的话。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见不到这个人,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这个人是属老鼠的,居然很能藏,连林师爷也没能找到他。
姚奇然当初敢在公粮在做手脚,一来他知道皇上厌恶向捷,二来大名府一直富庶,粮仓里的存粮很足,他不用担心哪天被发现,只要他做的足够小心,每年旧换新,新换旧,等他离任,再把粮仓处理干净,就万无一失了。
在知府这个位置上,姚奇然业绩年年是优,他们姚家是皇上的亲信,自然不敢拖皇上的后腿,所以许多贪污受贿的事情他都不能做,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但谁不爱钱呢?姚家总有一天要分家,大部分的家产都归大房,而且分家后二房在皇上面前就没什么交情了,他如果不趁外放时多积累财富,等回到长安做官,就更没机会下手了。
他也不贪心,每年只卖几千石的粮食,这些在数量庞大的赈灾粮里并不显眼,只要将账抹平了就行,而且经过手的人不是心腹就是已经被他处理了,如果不是林师爷泄密,这件事怎么会被外人得知?
沈嘉看出他的疑惑,笑着说:“姚大人,人的所作所为是有迹可循的,你的书房里有间密室,虽然你很少开启他,但总会不自觉地看一眼密室的门,估计也是做了坏事心里有鬼,所以总担心自己的财富藏的不够隐秘。”
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找秘密,姚知府的异状盯着他的人汇报回来后,凌靖云就亲自去查看过了,然后找到了那间密室,密室里藏着几大箱白银,还有不少珍宝,这些白银绝对不是姚知府俸禄能攒下来的。
姚奇然并不认罪,光靠几箱银子怎能证明他私卖公粮?
“是与不是,去粮仓仔细查查就知道了,今年的赈灾也一直没断过,假如姚知府今年做了假账,那粮仓里的粮食应该有一部分有问题。”
“那就去看看吧,如果真是如此,那本官也该向皇上递请罪折子,监管不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向捷起身走在最前面,其后是张淮与其他官员,衙役押着姚知府和林师爷走在后方。
姚奇然压低声音对林师爷说:“煊之啊,本官一直待你不薄吧?而且许多主意还是你出的,你耐不住刑训供出沈嘉那件事也就罢了,为何要背叛本官?我已经准备好营救你了。”
林师爷低声笑道:“大人,您别装傻,你我是什么性子彼此心知肚明,我落网了,你只会杀人灭口,又岂会救我?而且您刚才没听沈嘉说吗,就算没有我的口供,他们也已经找到了密室,您的秘密保不住的。”
大名府的粮仓不止一座,且粮仓里的粮食堆积如山,并不容易检查,平时检查都是抽查,张淮命人打开几袋子粮食都没问题,数量算过了也对得上。
凌靖云跳到粮仓顶端,一路跳到最里侧,用刀割开一只袋子,漏出来的粮食也没问题。
姚奇然挺直腰板说:“你们这是污蔑!沈大人对本官怀恨在心,想用这个罪名陷害本官,其心可诛!”
沈嘉绕着粮仓走了一圈,这个时代盘点库存肯定没有很科学的方法,基本就是算数量乘以每袋的重量,盘点也没办法一袋一袋的数,都是算行列数。
“去看看下个粮仓,大名府三个粮仓如果都没问题,那说明姚知府是被人诬陷的。”布政使大人说。
“向大人,下官还想看看粮食的出入单,顺便问些问题。”
向捷眼皮一抬,淡淡地说:“也好,沈大人自便。”说完他坐到一旁闭目养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