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所跪何人?”姚知府拍着惊堂木问。
沈嘉回答说:“他叫王泉,是彭寅养的外室,彭寅经常到他那去,这件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但彭寅对外说王泉是他远方表弟,兄弟间来往密切也正常。”
有人认出了王泉,高声说:“是他,他就住在我家的那条巷子里,独门独院,平时很少出门,彭寅确实经常来找他,因为他说这是他表弟,大家也没在意。”
那护卫踢了王泉一脚,“自己说,你与彭寅是什么关系?”
沈嘉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被彭寅包养的小白脸,看起来唯唯诺诺,估计也正因为这样才会成为彭寅的目标。
他提醒道:“在座的可都是朝廷重臣,案子断了不知多少,你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他们一看便知,而按本朝律例,做假供者杖一百罚役半年。”
王泉惊悚地看了沈嘉一眼,看到他的相貌时露出惊艳的眼神,然后就被他身旁的黑脸汉子瞪了一眼,忙低下头,声音小小地说:“各位大人……我……草民是彭大人买下来的奴仆,偶尔确实会……会伺候他。”
“可有卖身契?”姚知府问。
“有的,不过一直都是彭大人收着的。”
张淮吩咐了一句:“去查查彭家的户籍本,看看是否有这个人在。”既然签了卖身契,那王泉就算是彭家的人了,正常是会出现在彭家的人口上的。
但衙门的主簿站出来说:“大人,这件事下官有些印象,似乎在三年前,彭经历来找过下官,说是家里安置了一个人,虽然是他买下的但其实与他家有些渊源,想将他立个独户,因为是小事,下官就答应了,这王泉应该不在彭家户籍上。”
张淮黑着脸问他:“他一个奴仆如何自立门户?”
“这……”
“大人,这不是重点,既然王泉是彭寅的禁脔,那就证明他确实好男风,那会做出那么下流无耻的事情也不奇怪。”
彭家人已经听蒙了,除了彭母坚持不肯相信,其余人内心是信了的,毕竟连彭寅的妻子都没反驳,这种没面子的事情,如果真是假的,她不会承认。
姚知府拍了下惊堂木,等大家回神,才继续问:“那也只能说明彭寅德行有亏,不能证明他对你做了什么。”
沈嘉气定神闲地说:“对,所以我想请仵作给彭寅验尸,下官怀疑他不是自然死亡。”
围观的百姓沸腾起来了,原以为就是一个高官迫害小官的案子,没想到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话本也没写的这么精彩的。
“理由呢。”姚知府内心有些慌,但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自己那枚药丸可是大内秘制,不可能被查出来的。
布政使向捷也没觉得没必要,“之前已有三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查验过,证明彭寅就是伤重未愈死的,还要怎么验?”
沈嘉听过凌靖云关于死者的报告,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没外伤,也没有中毒的痕迹,但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死了怎么可能没内幕,但以这个时代的技术也未必验得出来。
“谨慎些总是好的。”沈嘉还说:“那天晚上给我送水的丫鬟也最好找来问问,如果她没问题,说明药是经了彭寅的手下在水里的。”
沈嘉其实并不知道彭寅递给他的水有没有问题,但他不好提香包的事情,只能把自己中药的原因推到彭寅身上。
“彭寅被捞起来后身上的东西多有人检查过,并没有你说的什么药。”向捷反驳道。
“您也说他是在水里被捞起来的,就算之前有也会落入水中,不过下官想,这种药既然不寻常,那肯定不会是他自制的,只要查一查他是否去买过这种药就知道了。”
大家都没注意到,跪在地上的王泉身体抖了一下,然后把脑袋埋的更低了。
沈嘉也只是有这种猜测,觉得彭寅这种流氓应该会买过这种东西,没想到捕头出去一查,居然真查出了彭寅在半个月前买过这种药,量还不小,且那药行的人告诉他,彭寅是老顾客了,隔段时间就会来买这东西。
满堂哗然,大家看彭家人的眼神都变了,之前说彭寅养了个男宠外室,大家还只当他好男风,但如果要借助这种药行事,那彭寅自身绝对就有问题。
张淮最是正统,拍着桌子说:“斯文败类!死有余辜!”
沈嘉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歪打正着,那下面的事情就好说了,“他给我下药后,欲图不轨,我当时醉的厉害,而且我力气没他大,于是吐了他一身,找个借口跑了。”
“确实有在后花园里找到一件脏了的外衣。”这点是事先取证过的,没人会撒谎。
沈嘉一脸悲痛地说:“后来他追上来了,正好在湖边,我一转头就看到他拿着棍子想敲晕我,吓了一跳,还好我的侍卫来的及时,将他踹进了湖水里。”
“证据呢?”姚知府问,他也没料到沈嘉会这么聪明,不仅没牵扯出香包的事情,还死死地抓住彭寅,如果他的话属实,那彭寅就死有余辜了,难道他并没有发现那个香包的问题?
这件事当时只有三个人在场,死了一个,那护卫肯定是做不了人证的,大家都等着看这位沈大人如何辩解。
姚知府追问道:“要如何证明是他先对你欲图不轨想敲晕你,你们才将他踢进水里的?是否是你的护卫见他起了色心,故意将人丢进冰冷的水中,且不救他……本官记得,从他落水的时辰到你出向家的时辰是隔了一刻钟左右的,这中途难道没有时间救人?他毕竟犯罪未遂,死罪可免,沈大人就这样看着他死也过于冷漠了些。”
彭家人听到这齐齐大声哭喊:“大人,我儿死的冤啊……”
沈嘉揉了揉耳朵,看了姚知府一眼,好笑地问:“大人,当时我都迷煳了,身边又只有一名侍卫,请问,他怎么救人?而且救上来后万一他还知错不改呢?哪条律法规定,受害者必须顾及凶手的性命?且从他落水到被他救起来也没一刻钟吧,当时给他诊断的大夫可是断言说他不会死的,结果他突然暴毙,难道不是应该重点查他的死因吗?”
姚知府淡淡地说:“除了你,并没有人与他结仇,除非是沈大人事后不甘心,暗害了他。”
沈嘉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别人一头雾水,只听他说:“要说仇人的话,也许只有我一个,但要是想让他死的,应该就不止我一个了。”
“此话何解?”张淮问,到目前为止,案件里并没有他女儿什么事,可事实上他女儿那天晚上确实遭人陷害了,难道这是两个无关的案子。
这回沈嘉没说话,而是凌靖云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别人不认识,但彭家的人一看就认出来了,是彭夫人的贴身丫鬟。
“彩红,你怎么在此?”彭母震惊地问。
彭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偷偷望了一眼坐在一旁记录案情的师爷,心焦如焚,后者接收到她的目光也是脸色一变,又觉得不可能,他和这女人只来往过一次,还是在彭寅死后,怎么也赖不到他身上。
“此人是谁?她要证明什么?”姚知府不解地问。
彭家人先回答了他,“这是彭家的奴婢,彩红,平日里伺候儿媳的。”
沈嘉接着说:“刚才大人问,除了外还有谁想要彭寅死,有的,就是彭夫人和林师爷!”
“你胡说,我没有害死夫君!”彭夫人高声反驳,她吓坏了,如果这件事说出来,她必死无疑。
沈嘉原本也是不愿意提这件事的,以这个时代对女性的苛刻程度,他很清楚彭夫人的下场是什么,可那又怎样?彭家上下收了钱来替彭寅喊冤,彭夫人更是帮凶,他的善意也只愿意给善良的人。
“林师爷,那你来说说,你与彭夫人是什么关系?彭寅死的那天,只有你们两个人去看过他,没多久他就死了,这一死还能栽赃到本官头上,两全其美了吧?”
群众已经猜出了沈嘉这话的意思,这个年轻的官员是说彭寅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有染,趁机谋害丈夫的性命啊。
如果没有之前彭寅好男风的事情,大家可能不信,毕竟林师爷可比彭寅老多了,而且彭寅前途也不错,实在没必要找个这样的姘头,可如果彭寅平时都让她守活寡呢?哪个女人愿意受这种苦,会红杏出墙一点也不奇怪。
“你胡说,你胡说……”彭夫人朝沈嘉冲过来,想堵住他的嘴。
潘默一脚将她踢开,拦在沈嘉身前,冷漠地说:“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清楚,我家大人可有冤枉你?”
“彩红就是证人。”
“她也许被你收买了呢?”彭家人喊道。
沈嘉居然点点头,“按你们的意思,彩红是我收买的,王泉也是我收买的,我本事如此大,不如连向府的丫鬟也收买得了,多找几个人证不更好?”
张淮拍了下桌子,沉声说:“证人是否撒谎自有本官分辨,尔等不得喧哗!”
沈嘉走到彭夫人身前,怜悯地看着她,“彭夫人,如果我是你,就好好交代事情的始末,如果人是林师爷害死的,你最多也就是帮凶,可如果是你害死的,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你女儿还小呢,你觉得经过这件事后,彭家人还会善待她吗?”
彭夫人哭着说:“她是彭家的骨肉!”
彭父彭母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原来儿媳真的红杏出墙,那他们孙女……这事情不能想,越想越不对,彭母冲上来打了彭夫人几巴掌,“呸,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货,你把我儿子当什么了?”
“咳咳……”沈嘉咳嗽两声,一旁的衙役醒悟过来,赶紧上前将彭母拽开,再看彭夫人,不仅头发衣裳乱了,脸也高高肿起,大家都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林师爷,你怎么说?”沈嘉把矛头对准了林师爷。
他查过这个人,他在姚奇然身边呆了二十年了,一直是他的心腹,有无数次机会升迁做官,可他都拒绝了,说自己不喜欢官场,更喜欢这样无拘无束的生活,因此姚知府格外看重他。
而他也确实帮了姚知府许多忙,这次的事,如果沈嘉没猜错,应该都是他主导的。
林师爷大冬天的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施施然地起身走出来,看也没看彭夫人一眼,跪下说:“各位大人,我与彭夫人只见过一面,发乎情止乎礼,并不存在沈大人说的奸情,至于合谋害人就更是无稽之谈,此前我并未见过彭夫人。”
沈嘉笑了笑,“我这边好歹有个丫鬟做证人,不知道林师爷又有什么证人证物证明自己呢?”
林师爷犹豫了一下,低下头说:“在下并未做过的事又哪来的证人证物呢?”
林师爷在知府衙门地位很高,不少官员都受过他的恩惠,当即就有人站出来替他辩解:“师爷年过三十还未成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这个解释说了等于没说,他与人通奸与他成亲没成亲一点关系都没有,姚知府沉着脸让他退下,拍了拍桌子,说:“沈大人,就算林师爷与那彭夫人有染,也无法证明彭寅是他们合谋害死的吧?”
沈嘉就等这句话,朝上首三位大人拱拱手,说:“所以,下官坚持要验尸,而且是剖验。”
一听这话,彭家人齐齐反对,彭母更是扑在棺材上哭的声嘶力竭,“好你个狗官!我儿已经死的这么惨了,你竟然连他尸体也不放过,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沈嘉早猜到他们不会同意,而剖尸没有家属同意是不能进行的,于是退一步说:“既然不同意剖验,那就换种方法吧,不知你们可听说过请神上身?”
张淮第一个黑了脸,“荒唐!这种民间之术岂能作为呈堂证供?那都是骗术!”
姚知府也说:“沈大人太胡闹了,哪里有什么请神上身,断案讲究的是证据,不可胡来。”
“试一试又无妨,正巧我认识了一位道行高深的道长,他法号了渊,在大名府颇有名望,想必不少人都听说过他。”
果然,了渊的名号一出,现场就沸腾起来了,这个人物沈嘉之前就听说过,但也是昨天才灵机一动想到可以用一用封建迷信来审案,不过他当时不知道这位道长是否真的得道高僧,等甲一把人弄来,他就知道今天用得上这个人物。
向捷一直没怎么说话,听到了渊的名字也慎重起来,“如果是了渊道长,那可以一试。”布政使大人说可以试,自然没有人反驳。
很快,一个身穿蓝色道袍长着白眉白须的道长就被请进来了,有百姓惊唿:“果真是了渊道长,听说他降妖除魔无所不能……”
“拜见各位大人!”像了渊这样的方外之人,即使见到高官不下跪也没人苛责他,等听了事情的原委,他手中拂尘一甩,仙气飘然地说:“今日本道长本不该来此,本道乃世外之人从不干涉红尘之事,但沈大人有句话说的很对,救人也是一种修行,虽然本道不知道谁对谁错,但若能帮助官府定案,也是本道的功德。”
众人自然歌功颂德一番,觉得了渊道长真是慈悲心肠,连张淮也说:“虽然本官不信这些神鬼之事,但不防先试试,若是不成,道长自行离去即可。”
姚知府心下更不安了,他虽然也不信道,可这个老道士太出名了,必定是有真本事的人,如果真让他召回了彭寅的魂魄,说出实情怎么办?
只听了渊道长说:“本道还需要准备几样东西,此外,为了让死者更容易现身,不能在正气十足的公堂,最好找个没人住的屋子,屋里留几个死者的家属即可。”
大家觉得这个要求很正常,很快就在府衙后面找了一间没人住的破屋子。
沈嘉随着三位大人过去旁观,还让潘默务必带上林师爷,然后屋子里只留了彭寅的父母和妻子。
彭夫人一身狼狈,脸肿的更高了,她颤抖着身体不敢入内,还是衙役推了她一把才让她踏入屋内,可一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丈夫的尸体,她就吓得尖叫起来。
沈嘉淡淡地朝三位大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其实沈嘉并不知道彭寅是谁害死的,但那天只有林师爷和彭夫人去看过他,肯定是他们其中一个,现在看彭夫人这样,估计就算不是她动的手也是知情者。
大家看着老道长在案上摆了一个香炉,插上九支香,拂尘一甩,香就点燃了,饶是沈嘉受过现代教育,也说不清是什么原理。
他口中喃喃自语,身体也动了起来,像是在跳舞,又没什么乐点,半响,他突然停下来,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手中的拂尘掉在地上,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蓦地,他睁开眼,一双眼睛居然只有眼白没有眼珠,吓得彭家三人大叫起来,下意识就想往外跑。
“娘!”一声轻唤让他们停下脚步,彭母转身,盯着那老道长问:“小二,是你吗”
老道长没有眼珠的眼睛突然转向他们身后的彭夫人,阴恻恻地问:“阿莲,你对得起我吗?”
彭夫人本就精神紧绷,一听丈夫喊出了她的小名,哪里还有不信的,瘫软在地上,她爬到老道长身前,拽住他的衣摆说:“夫君!真的不是我害得你,是那林师爷,是他说……他说你得罪了朝廷高官,必死无疑,而且你还设计陷害了按察使大人的爱女,一旦被发现,我们全家都要玩完……
他给了我们五百两银子,说……说只要你不在了,这件事就了结了,甚至我们还能去官府告发那位大人,为你击鼓鸣冤,如此一来,他就能给你陪葬了,呜呜……夫君,我真的没有害你,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但我知道,肯定是林师爷害的你。
为了知道真相,我才委身于他,他只让我放心,说不会有人查出来的,他给你吃的药天下少有,最厉害的太医也看不出问题来,我……我不求夫君原谅,我对不起你!”
彭夫人一口气说完,屋内的彭父彭母已经愣住了,彭母冲过来拽住她的头发,一巴掌扇醒她,“你说什么?我儿是被人害死的?他不是重伤未愈死的吗?”
“娘……这件事爹也知道的呀。”
彭父躲躲闪闪地不敢对上彭母的目光,这事情他确实知道一点,但他并不知道儿子是被人下药害死的,林师爷跟他说的是彭寅泡在冷水里太久,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保住性命,以后也只能人参鹿茸的供着,一个月至少要十两的花费,他们家也只是小富,如何能供得起这样的毛病?
所以在林师爷问他要不要把儿子接回家的时候他拒绝了,说让他在布政使大人府上好好养身,结果当天晚上就听到了儿子的噩耗。
“我……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彭母受不住这种打击,两眼一闭晕了,彭夫人还在不停地磕头,彭父则自己扇了自己几巴掌。
沈嘉笑眯眯地看着被人按住的林师爷:“林师爷,你还有话说吗?”
这回连姚知府也说不出偏帮的话来了,他甚至觉得这样结案也挺好,至少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张淮低头想了许久,“不对,她说是彭寅设计了我家巧儿,但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是对沈大人有企图吗?他招惹我闺女做什么?”一个人总不能同时看上两个人,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对两个人图谋不轨。
沈嘉则看着林师爷说:“我觉得可以问问林师爷,他都要杀人灭口了,这件事他逃不了干系。”
姚知府却说:“林师爷难道不是为了夺人之妻才害了彭寅吗?”
沈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之前一直没提到姚知府,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用,他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这件事幕后主使是姚知府,但如果林师爷招供了呢?
“是与不是审一审就知道了。”
张淮这次没让别人插手,让自己的心腹提着林师爷下去了,眼见天就要黑了,向大人说:“今日先到这吧,案子明日再审。”
屋子里,了渊道长已经恢复了正常,道貌岸然地走出来,经过沈嘉身边时伸出两根手指,后者点点头,他这才笑眯眯地走向出去,然后被布政使大人请回了家。
沈嘉双手揣在袖子里,慢慢地往外走,等上了轿子,他才吩咐潘默:“记得把剩余的银两给那老道士送去,警告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属下知道了。”到这时候,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难办,没想到找到三个关键人物后,居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尤其那个了渊道长,一副仙人模样,结果居然是个爱财的,给足了钱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真是令人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