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并不知道全城都在找他,因为是大年夜,街上没什么人,他们进客栈的时候并没有被人看到,加上大家一时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跑去客栈住,于是一晚上都没找到沈嘉。
向府里,几位大人也熬不了夜,等到子时,外头鞭炮声此起彼伏,大家也就散了,彭寅因为身体还虚弱被留在了向府,凌靖云临走前还特意与他小声说了句话。
“他跟你说什么了?”等人都离开后,向捷问彭寅。
彭寅低着头,心里忐忑不安,凌靖云告诉他,敢算计沈嘉,那他彭家就要做好掉脑袋的准备。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他还不怕,毕竟姚知府才是主谋,他肯定会帮自己的,可是锦衣卫的话他不得不放在心上。
面对布政使大人的问话,彭寅虚弱地回答:“凌大人让我小心点,他是不会放过我的,连我的家人也……”他抬头,目露惊恐,挪到地上趴着,“布政使大人,求您救救下官,下官真的没说谎,下官愿意与沈大人当堂对质!”
“好了,先养好身体,总有你说话的时候,这里是大名府,本官断不会让凌靖云胡作非为的,你就安心在向府住着,本官到要看看,他能怎么发作你!”
沈嘉这一觉睡的并不好,半夜就发起高烧,那位老大夫又被找了来,一顿折腾,煎药喂药,沈嘉又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直到天明才睡下去。
第二天一早,潘默回去给沈嘉拿衣物的时候才知道昨晚大家都在找沈嘉,他派的人只通知了秦掌院的一名随从,那随从一晚上没见到秦掌院也就没告诉他沈嘉在哪。
秦掌院刚睡下没多久,听说沈嘉的护卫回来了,披着外衣起来,让秦佟把潘默叫进去说话。
“沈大人昨夜去哪儿了?”秦掌院焦急地问。
潘默低头回答:“大人昨夜喝多了,醉的不省人事,我们便将大人带走了,就安置在向府不远的客栈里,夜里,大人又吐又发烧,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这会儿才睡下了。”潘默又把昨夜让人送消息的事情说了,秦掌院把人叫来一问,果真如潘默所说,就知道这是一场乌龙了。
他把昨晚向府发生的事情告诉潘默,谴责道:“你要带沈大人先离开本没有什么,可是也应该与主人家说一声,如今他们一致认为沈大人畏罪潜逃,全城搜捕他呢。”
潘默深知秦掌院的性子,他与沈嘉是一道的,可以信任,便把彭寅见色起意的事情说了,“因向府不让我等护卫进入,便由身手最好的一位悄悄跟着我家大人,然后竟然看到彭寅欲图对我家大人不轨,他确实是我的人踹进湖里的,若不是我家大人醉的厉害,我们恨不得撕了那贼子,他倒好,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秦掌院没料到事情真相是这样的,他当然相信沈嘉护卫的话,沈嘉前途无量,那彭寅只是大名府的一名小小经历,沈嘉好端端的害他做什么,至于说要算计张家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他可听说那张家小姐容貌智慧都有所欠缺,沈嘉真要拉助力,长安里可选择的对象很多。
“今日他们肯定还要审案的,张大人爱女如命,怕是不会轻易相信你们的话,你们可要做好准备,免得沈嘉吃亏。”
“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家大人,只是他病体未愈,今日是不会去向府的。”
秦掌院目光审视地盯着潘默,这个护卫面对所有人都不卑不亢,连布政使也不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沈嘉从来找来的,不过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沈嘉应该不会受欺负了。
沈嘉的护卫在客栈进进出出很快就被人发现了,然后大家发现,原来沈嘉并没有藏起来,而是住在了离向府不远的客栈里,这可不像是畏罪潜逃的样子。
向捷年纪大了,昨晚这一通闹,他也没睡好,第二天起身就晚了些,一起来就被告知沈大人找到了,而且沈大人因为生病所以起不了床,他的小厮护卫要求将事情延后处理。
向捷走出来问:“带个大夫去看看是否真的病重,还有,消息传给张大人他们了吗?”
向府的下人回答:“老爷,给沈大人看病的大夫是大名府最德高望重的于大夫,他的话应该可信,这会儿各府应该都得到消息了,奴才回来时听说张大人已经带人去客栈了。”
向捷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张淮对那个傻女儿太上心了,这件事估计没那么容易了结,如果沈嘉真的出了事,皇上也许会以为是他们大名府的官员故意陷害朝廷的钦差,那麻烦就大了。
“走,一起去看看。”至少在案情明了之前,向捷不能让张淮把沈嘉给伤害了。
玉笙客栈,张府的家丁手持木棍将整个客栈都围起来了,在他们对面,是三百禁卫军,一个个身着铠甲手持长枪,可比家丁有气势多了。
大过年的,客栈里住了不少走商的客人,看到这样的场面连头都不敢露,一个个缩在房里不敢出来,客栈的东家吓得不敢说话,更不敢阻拦。
张淮穿着一身官服站在门口,与禁卫军副统领李德昌对峙着。
“没想到是李副统领带队出来,这件事与公务无关,乃是我家的私事,李副统领确定要拦着本官?”
李德昌态度还算配合,只说:“张大人要进去当然可以,但您家的家丁不能进,皇上命我等守护钦差使臣的安全,我等不能让沈大人处于危险中。”
“好,我自己进去见他,但如果他犯了事,就算你端出皇上来,他也要受到应有的惩罚!”张淮气势汹汹地进入客栈,上到二楼后一眼就看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外守着两名威勐的侍卫。
外有禁卫军,内有高手护卫,这沈嘉还真不是个好惹的。
“沈嘉可是在此?”他走到门口问道。
其中一名侍卫板着脸回答:“沈大人是住在这里,但大人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好大的牌面!你去通传一声,就说大名府提刑按察使来了,问他见是不见,有件案子他是疑犯,若是不想在这里说可以去本官的衙门里说!”
那侍卫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低头说:“大人刚睡下不久,他病体未愈不宜操劳,请张大人稍后。”
张淮怒极反笑,这沈嘉排场也太大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敢拿乔,真当自己是皇上的宠臣了?
“咳咳,是谁来了?”屋内突然传来了沈嘉的声音。
刚才对张淮很不客气的侍卫此时语气温和地回答:“回大人,是按察使张大人来了,说是有件案子您是疑犯,要问话。”
“咳咳……快请张大人进来吧。”沈嘉是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的,昨晚向府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他甚至不知道彭寅是否还活着,会查到他身上一点不奇怪。
张淮推门而入,见沈嘉撩起床帐,脸色苍白地坐起来,屋里还站着一名黑脸侍卫,替他掖好被子,然后就警惕地站在床边,深怕他会吃了沈嘉似的。
难怪昨夜向府的护卫说,沈嘉是被人强行带走的,有这群侍卫在,沈嘉还真是有恃无恐!
“给张大人搬把椅子来。”沈嘉靠在床头,歉意地说:“张大人恕罪,下官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行礼了。”
张淮冷哼一声,“这是小事,沈大人是什么病?昨夜不是还好好的?”
沈嘉咳嗽了几声,虚弱地回答:“可能是昨夜喝多了酒又吹了冷风,出来的时候就发起了高烧,今晨才退烧,劳您挂念了。”
张淮又问:“本官记得,昨夜是彭经历带你出去的,你可知彭经历昨夜遭遇了什么?”
提起彭寅,沈嘉脸色变了一下,眉头紧蹙,眼里透着厌恶之色,“那彭寅真不是个东西,下官以前没有与他打过交道,不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借着下官酒醉之际,竟然……竟然……哎,下官都不好意思开口,当时我已经迷煳了,并不知道他怎么了。”
沈嘉身旁的黑脸侍卫插了一句:“大人,属下见他对你意图不轨,于是教训了他一顿。”
“啊?你是怎么教训的?”沈嘉疑惑地问。
“属下一脚将他揣进了湖水里。”
“这大冷天的……”沈嘉看了张淮一眼,有些歉意地说:“不知彭经历如何了?我府上的这几个护卫都是草莽之徒,下手也太重了。”
“可彭经历不是这么说的。”张淮一时也分辨不出谁在说谎,他正要把事情原委告诉沈嘉,就听到向大人的声音。
“沈大人,您可否告知本官,你昨夜在后院里可曾见过张大人的女儿?”
沈嘉一头雾水,双目清澈,“张小姐吗?下官从不曾见过,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是吗?”向捷对沈嘉可没好脸色,张淮虽然也是黑着脸,但到底有自己的形式标准,没定罪前不会把沈嘉怎么样,向捷却没这么正直,“沈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这客栈也不是审案的地方。”
沈嘉眨眨眼,不明所以地问:“沈某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对簿公堂?如果是彭寅死了,那下官确实也算有罪,可他不是没死吗?”
他猜测昨晚后院里在找的人应该就是张小姐,彭寅想算计他的应该也与这位张小姐有关,可他的目的是什么?姚奇然是主谋吗?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沈嘉也有些疑问,他不怕上公堂与彭寅对峙,但他昨晚折腾了一夜,此时全身酸软,根本下不了床。
潘辰拦在沈嘉的床前,脸臭臭地说:“两位大人要查案可以,但我家大人身体不适不宜下床,你们要么在这里问话,要么就等我家大人身体好些再问。”
“放肆,本官这是在查案,你一个小小的护卫哪有资格说话?”
“向大人,他说的话就是沈某的意思,沈某不才,虽然只是个五品官,但身负皇命,两位大人无凭无据想拿去问话也是不行的。”沈嘉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他才是受害者,他还没找彭寅麻烦了就想让他妥协,没那么容易的事。
这件事说起来和向捷关系不大,他看了张淮一眼,问:“张大人觉得呢?”
张淮见沈嘉一脸虚弱,确实不像是装的,而且凌靖云有句话说的很对,沈嘉长了一副好相貌,就凭他这相貌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会拐弯抹角去勾引他女儿?
张淮宠女儿但不是傻子,这件事绝对有内幕,沈嘉的话反而更加取信于人,但如果不是他,自己女儿又是被谁算计了呢?
“既然沈大人身体不适,那就三天后再审查此案吧,希望届时沈大人能给本官一个满意的答复。”
沈嘉谢过他,保证道:“张大人放心,这件事一定会水落石出的,”他说了这些话已经明显精神不济了,眼皮耷拉下来,潘辰自作主张地替他送客出门。
等二楼恢复安静,潘辰进来说:“大人,客栈外来一批衙役,张家的家丁已经全部撤走了,估计是为了看守您的。”
“知府衙门的?”
“是。”
“那你们小心些,以防姚知府做出破罐子破摔的事情来。”
潘辰沉着脸,“他敢!昨晚的事情属下会仔细查证,如果真是姚知府陷害了您,属下会让他付出代价!”
“咳咳,先去查吧,后面的事情再说。”沈嘉躺进被窝,他也没精神去想要拿姚奇然怎么办,总之先养好身体再说。
凌靖云和秦掌院中午也来探望了沈嘉,见他睡得香也就没打扰他。
凌靖云私下问了潘辰潘默情况,知道事情的始末后笑了,“居然是姚奇然动的手脚,他疯了不成?”
既然有怀疑对象,凌靖云也不让潘辰他们去查,而是让锦衣卫接手,“你们就好好守着沈大人就行了,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同一时间,一封信从大名府送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长安。
赵璋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派沈嘉出了一趟公差,他就三番五次的受伤生病,要是早知道这么不顺利,他肯定不会放人离开的。
锦衣卫向来精通查案,何况这件案子里最重要的证物也在凌靖云手上了,那枚香包经过几位大夫查验,发现里面确实含有能助兴的麝香等成分,平时闻着可能不觉得明显,但喝过酒后,那些东西会让人体的兴奋度大大提升,不发泄一通是无法解毒的。
凌靖云得知,沈嘉昨晚是靠一碗药解的毒性,如果他扛不住找了男人或女人,那他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人一个也好不了。
姚知府原本是要让彭寅把这个香包拿回来毁尸灭迹的,可惜彭寅不仅没办成事还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好在他知道变通,知道把脏水泼到沈嘉身上,但姚知府也知道,这不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要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焦急地在书房走来走去,和师爷讨论对策,“有锦衣卫在,就没有他们破不了的案,而且张淮也不是个好煳弄的,等见到了沈嘉,自然也会往下查。”
“大人放心,那个香包虽然是您让人送过去的,但东西是外头采买来的,您并没有经手,而且不少富家公子本就会买一些助兴用的香包,这东西并不能成为您害人的证据,倒是彭寅那,万一他供出了您,那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姚知府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可他人在向府,我们要怎么才能下手?”
师爷凑过来说:“他是府衙的小官,咱们去探望他也是应该的,也不用咱们自己下手,彭家人口不少,如果拿他家人威胁他,让他自尽呢?”
“他肯吗?”
“不肯也得肯。”师爷知道,像彭寅这样的小人是最惜命的,但如果他不死全家都要死呢?他会怎么选择?
姚知府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向家的下人已经不好收买了,而且彭寅死了,收买下人的事情也就断了,“那就去办吧,他落了水,大夫也说他身体虚的很,甚至以后连男人都做不成了,你告诉他,我一定会让沈嘉给他陪葬的!”
师爷应了一声,出门去办事了。
彭寅自从知道身体残疾以后就有些疯狂,在向府他不敢放肆,但心里的阴暗面被无限放大,对沈嘉恨得牙痒痒的,甚至想过要借这件事问姚知府要点什么才行,否则他的牺牲也太大了。
“师爷,您来的正好。”彭寅看到姚知府的师爷走进来,急忙坐起来,事情发生到现在,他还没跟姚知府对过口供,心里有些不安。
师爷身后还跟着彭寅的妻子,手里拿着一个包袱,瑟瑟缩缩地走进来,看到彭寅立即哭着扑了过去:“夫君……”
师爷站在门口解释说:“我怕你家人担心里,所以通知了你父母妻儿,且让你夫人给你带些日常穿的衣裳来。”
“多谢师爷。”不可否认,在这种时候能看到家里人,彭寅的心里舒坦了许多,他摸着妻子的脸,心想:可惜啊,这如花般的妻子以后就要守活寡了。
彭寅还有很多事要和师爷商议,见过妻子后就让她先回去了,向府吃穿不愁,还有好大夫,说不定他的身体还能治好呢。
他正满怀希望,就听师爷说:“彭寅啊,你也算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机灵聪慧,假以时日一定会得到大人的重用。”
彭寅乖巧地说:“还要多谢师爷照顾。”
“唉,你好我也好,所以我一直向大人举荐你,也许是你办事能力太好了,大人这次才会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做,我心里一直担心着。”
“师爷,是我办事不利,没有完成大人的嘱托。”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你昨晚灵机应变的很好,基本把事情圆过去了,但沈嘉一出现,他的话就站不住脚了,虽然大人们未必信他,但肯定要查的,有锦衣卫凌靖云在,你做下的事情不难查出来。”
“师爷……这……这怎么办?大人一定要救我啊!”彭寅想了又想,他之所以和沈嘉结仇,不还是因为姚知府?他受了这么大的罪,总不能什么都得不到。
师爷看着他,低声说:“彭寅啊,大人说了,你只有一个女儿,不如从堂兄家里过继一个儿子来,等教导个几年就能顶事了,你放心,大人和我会关照你家的,一定会让你女儿嫁个好人家,你的父母妻儿我们都会照料妥当,你就放心去吧。”
彭寅愣愣地看着他,一开始不明白意思,等看到师爷手机拿着一枚药丸,他吓得面无血色,“师爷……你……你们这是要杀我灭口,呵呵……哈哈哈……”
师爷小心地看着外头,见无人靠近,低声说:“你以为我想吗?可你真的能顶得住锦衣卫的审讯手段吗?你怕是不知道凌靖云的赫赫威名,他是一定要保沈嘉的,不管你是不是主谋,他都会让你认罪。”
没人不怕死,彭寅摇头说:“不不,有张大人向大人他们在,锦衣卫也不能屈打成招。”
“你太天真了,锦衣卫手段了得,有一百种方法让你面上看起来无异样,你受不住的。”
彭寅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那我就供出主谋来,这件事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帮凶,想来主动招供,他们也不会要我的命。”
师爷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银梳子,“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父母妻儿考虑吧,你是知道知府大人的,他恩怨分明,就看你怎么选了。”
彭寅盯着那把银梳子落下泪来,那是他送给妻子的定情之物,他怎么会不认得?这么说来,自己必死无疑了,否则还得连累家人。
他闭上眼睛,无力地躺在床上,连师爷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转过头,就见枕头边上放着一枚药丸,像极了一粒普通的糖丸,可他知道,一旦入口。自己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晚上吃了一餐丰盛的饭菜,彭寅问了下人,才得知沈嘉找到了,但因为身体问题没有来向府,有三百禁卫军守着他,几位大人也拿他没辙。
等听说锦衣卫上门来找他问话,彭寅知道时辰到了,自己确实熬不住锦衣卫的刑讯,还不如乘了知府大人的意,一死了之,也免去了吃苦,还能保住家人的性命。
这是一道不需要怎么抉择的选择题,彭寅没再犹豫,拿起药丸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