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来找蒋志远的?”蒋志远的堂姐名叫黄敏,因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她二妹。
黄敏性子急嗓门大,见许婠一个女人来打听蒋志远的事也没多想,现如今看门口又多出两个男人,直觉事情不大对,皱着眉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蒋志远在外面犯事了?”
女人的眼里满是警惕,突然就竖起了尖刺,许婠的目光从门口的周宇、余时年身上划过,知道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多半跟门口的两人有关。
她敛了敛眉,对于余时年两人的到来,也颇为意外。虽说警察找到蒋志远家是早晚的事,但案子昨天才发生,蒋志远三人又是昨天下午才送到医院的,算上治伤、审问……一套流程走下来,竟比她预估得还要快。
不止快,还巧。
偏偏是在这里,这个时间点和她撞上。来的还不是别人……
许婠第一次对陌生人感到头疼,这是什么孽缘。
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而和她同样闪过这个念头的,还有余时年。
“我不喜欢和长得招摇的人打交道。”
车上,周宇转述许婠的话不知何时变了调,成了许婠的声音。
余时年看着不远处面容冷峭,丝毫没有因为撞见他们而显得慌张的女人。好似透过那张一如既往沉稳淡定的脸,看到了她说这话时的表情。
嗯……应当是没什么表情的。
他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对于这不知是命运恶趣味,还是缘分使然安排的偶遇,有种难以描述的微妙情绪。
谁能想到那个早上还跟周宇说不喜欢和他打交道的人,下午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然而这点心绪也不过一闪即逝,余时年注意到的,是许婠身旁女人的话——
“蒋志远在外面犯事了?”
这是蒋志远表姐看见他们找来时的第一反应。
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没想被另一道声音抢了白。
“犯事?为什么你会觉得蒋志远在外面犯事了?”
是犯事,不是出事。
许婠心里划过一丝古怪,没有注意到她说这话时,余时年的嘴微张又闭拢。
“什么为什么犯事……问你们话呐,你们谁啊?”
黄敏不接话茬,一脸防备地看着门口的余时年两人。
在她看来,显然门口的两个男人要比许婠一个女人麻烦得多。
不会是蒋志远又在外面惹什么麻烦了吧?打人了?这女的是故意先过来探口风的?两个男的是要钱来了?
许婠三人还不知道,黄敏已经暗自把他们归为了“同伙”。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还是余时年露出微笑,上前打破了沉寂。
“你不要误会,是家里长辈让我们来探望下蒋大哥的家人。他帮了我们一个忙,又不肯收谢礼。听说蒋大哥的父母都去世了,我们这才找到了你这边。你是蒋大哥的堂姐吧,叫……黄敏?黄大姐,对吧。”
余时年说谎眼都不眨,周宇早就见怪不怪。
别看余时年长得正气,但队里的人都知道这人审讯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把人忽悠得找不到北,是队里出了名的审讯高手。
这说辞还是来之前余时年和周宇早就商量好的,两人早有默契。落在平时,周宇自然面不改色,偏偏今天多了个许婠。
他有些尴尬,又不好打乱计划,只能站在余时年身后偷瞥许婠的反应。
只是这一瞥,便很快愣在原地。
“是这么回事。抱歉,黄大姐,我怕找错人,所以刚才没先跟你解释。”
周宇听见许婠说。虽然声线依旧偏冷,但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歉意。
???
所以小丑竟是我自己?
周宇懵了,余时年就算了,许婠是怎么面不改色跟着扯谎的?还挺默契……
许婠没比余时年两人早来几分钟,得到的信息也不过是黄敏和蒋志远的关系,还有余时年那句“蒋大哥的父母都去世了”。
她眸光微闪,很自然地接下余时年的话。
39°的天气黏腻焦灼,汗水一层又一层地打湿后背。黄敏看三人不是来找麻烦的,又见余时年言辞恳切,话毕,又微笑着介绍起自己和其他两人的名字。
黄敏点了点头,想着对方能知道她的名字,也清楚蒋志远家里的情况,彻底放下心来。
“进来坐吧,外面怪热的,别站门口了,进来吹风扇。”
黄敏挥着蒲扇,边说边引着人往里走。
余时年的目光短暂地划过许婠,跟着黄敏先一步进了屋。
黄敏的家跟大多数村里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半新不旧的吊扇挂在没什么装饰的大白墙天花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头顶处传来一阵凉风,余时年接过黄敏手中的凳子坐下,脸上挂着无害的浅笑道谢。
他看得出来,黄敏吃软不吃硬,跟蒋志远的关系也算不上好,否则也不会第一反应就是对方犯了事。
这样的人,他亮出警察的身份也未必说实话。反倒是现在这样,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他隐下心绪,先是假意推诿对方递过来的橘子,又似乎拗不过黄敏。两人一个假推,一个硬塞,硬是上演了一出过年时“阿姨我不要红包,但你塞进我口袋,我只能勉强收下”的戏码。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似乎轻松了许多。
余时年脸色微红:“黄大姐,你也太客气了。”
他说得真诚,一双含情眼不显花心,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真诚。
黄敏性格不算难相处,只是不想沾上跟蒋志远相关的麻烦,才格外尖锐。现下看余时年不仅长得周正,人也真诚,顿时戒心放下了大半。
“嗐,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就一个橘子。自家种的,抿甜!”她挥着手笑了笑。
余时年注意到对方的表情,细长的指尖剥开橘子,一分为二,半点汁水没漏,又笑着把手里的橘子拿了一半递给黄敏:“敏姐,吃这个,剥好的。”
他动作自然,转口就从“黄大姐”变成了“敏姐”。要不是许婠知道这两人才第一次见面,差点就要以为两人是什么相亲相爱的亲姐弟。
她心里暗暗咋舌,脑海中却是不自觉想起初见余时年时的情景。在“特会忽悠人的警察”前面又加了一个评价——
爱演又会忽悠人的警察!
她在心里腹诽,连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手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掌心触到凹凸不平的质感,她才注意到,面前这个爱演又会忽悠人的警察把另一半橘子递给了她。
“?”
许婠愣了下,正准备拒绝,只是动作还未做出。递给她橘子的那只手已然离开,而她也条件反射性接过了橘子。
“……”
分完橘子,余时年拍了拍手,他没注意到许婠短暂愣神的表情,而是看着黄敏道:“对了,敏姐,我看蒋大哥人挺好的,之前也帮了我家长辈不少忙。你刚才为什么会问他是不是在外面犯了事啊?”
余时年语气随意,比起许婠天生自带冷空气的声线,更显几分亲和力。再加上他问这话时刻意压低了音调,不像是审问,倒更像是在八卦。
没有人能抵挡八卦的魅力,才对余时年放下戒心的黄敏自然也不能。再则,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
“嗐,这不是因为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爱跟同学打架嘛……”黄敏说道。
见面前三人听得认真,干脆把蒋志远以前读书打架的事顺嘴说了出来。
“他初中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同学,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三个人整天一起叫着上学放学,后来还跟着那两个同学出去打架……”
黄敏所谓的同学不是别人,正是赵伟和牛建平。
关于三人初中时的关系,余时年在审讯时听蒋志远提过。而黄敏嘴里的打架,明显是美化过的版本。真实的情况是,三人对父母在外打工,身为留守儿童的同学,进行了单方面的霸凌。
“这算什么霸凌?准确一点来说,是他打不过我们,单方面的认怂而已。”
余时年还记得蒋志远回答他时的原话。对方脸上没有半点悔意,甚至连他们当时霸凌的同学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都十多二十年了,谁记得啊。”蒋志远无所谓地说。
余时年觉得蒋志远这个人很矛盾,在三人的小团伙里,蒋志远身为老大,说话做事看着最为稳重,情绪也是最稳定的一个,如果不是他亲自跟对方谈过话,甚至看不出来对方身上有任何暴戾的成分。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蒋志远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黄敏嘴里的蒋志远,却明显不是这样。
“他很阴沉,两个初中同学离开后,消沉过一段时间。后来干脆不交朋友了,读高中的时候也一直独来独往,后来高二他不想读了,家里也由着他。反正有地种,饿不死嘛。哎,老来得子是这样子的……”黄敏边说边吃着橘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压低声音,道,“也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们这些亲戚,已经很多年不跟他家来往了,特别是他爸妈去世后。他性子独,有时候在路上碰见都不打招呼,随时都沉着个脸……”
“没什么朋友,又不爱跟人打交道……”
没有朋友……
许婠垂眸,她刚才注意过周宇的表情。发现对方在听见黄敏提到蒋志远交好的两个初中同学时,周宇表情平静,没有半点好奇的模样。只有在听见“打架”二字时,周宇的眉尾才轻轻挑起,明显是有些不认同的样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警方已经掌握了那两个初中同学的信息。甚至可以说……蒋志远的那两个同伙,就是他唯一的两个朋友,也就是他的初中同学?
许婠回忆起蒋志远三人进店时的模样,蒋志远身材干瘦,确实也很符合黄敏口中“跟着那两个同学出去打架”的描述。也只有干瘦的蒋志远,跟着两个明显身高体魄强过他的人时,才符合“跟”这个字。
人的潜意识里,强壮的人始终占据有利的领导地位。虽然有时候事实往往与之相反。
许婠判定自己的猜测多半没错,只不过蒋志远并非黄敏口中“跟”在别人身后的人。他是老大,是领导者,而打架……或许也不是打架,否则周宇不会露出那种表情。所以会不会是……
她想起案发时高壮男和黑T男暴躁嚣张的模样,如果追溯回两人的学生时期,会不会是……霸凌?
许婠隐隐有了猜测,然而这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在意的点是,黄敏那句“没什么朋友”。
高中时不再交友,对亲戚也敬而远之。可若是真的如此,那蒋志远和高壮男、黑T男又是怎样达成这样重要的合作?他们三个在初中分开后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联系?又是如何确保在经过十多二十年后,依旧保持年少时的信任?
她有一种感觉,或许案件的真相,就藏在三人的关系里。
“没有朋友?那他那两个初中同学呢?”
黄敏口中的蒋志远和审讯时有不小的偏差,周宇听完,没忍住接话。
许婠还在沉思,但也没错过周宇的问话,眼皮微微颤了颤。一旁,余时年注意到许婠的动作,看着她盯着手里半点没动的橘子发愣,皱了下眉:“怎么不吃?”
“?”许婠被问愣了。
她发现,只要余时年开口,就没有不让她愣住的时候。
是他硬塞给她的,她又不爱吃橘子。而且现在的重点是橘子吗?
她觉得余时年这人有点怪。
余时年也觉得许婠有点奇怪,刚才他就注意到了,他剥橘子时,对方就一直盯着他手里的橘子,他还以为是许婠想吃,就顺手递给她。哪知道她接过去后,又一口没动。
难道是怕酸?
他刚才跟黄敏说话的时候,顺手从桌上拿了个橘子,是挺酸的。
没有多想,余时年以为是许婠怕酸又不好意思不吃。干脆拿过许婠手上的橘子,剥皮塞进了自己嘴里。
“甜的。”他说,又摊开手里剩下的几瓣橘子,问,“你还要吗?”
“……?”这人脑子正常吗?
许婠摇头,视线掠过余时年,懒得再给对方说话,转而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周宇。
对话还在继续。
“不是说了嘛,一个同学搬家去城里了,一个辍学打工去了。”
周宇摇头解释:“不是,我是说后来呢?最近一两年,那两个同学有回村吗?蒋志……蒋大哥还有跟他们联系吗?”
“那两个同学啊……”黄敏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应该有联系吧……他也没其他朋友了。”
……
“我没什么朋友,不和他们联系,能和谁一起?”
与此同时,医院,蒋志远面对刑侦队队长曹启华的询问说。
“那你们初中分开后,是什么时候再次开始联系的?”
“这个啊,记不太清了,太多年了。”蒋志远回答道。
他的声音平和,好似对一切都不在乎,被抓后也不像赵伟和牛建平情绪崩溃过。相反,他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对于警方的问话,也十分配合。
只不过这个配合需要打个对折,比如一到关键问题,就会以“记不清”为结尾。
曹启华审过不少罪犯,不是没碰到过蒋志远这种人。多年的审讯经验,让他面对这类罪犯早就心如止水,练就了一番好脾气。
他笑了笑:“没关系,那我们换个问题。”
“张明涛这个人,你还记得吧。半个多月前,你们跟踪过他,为什么?”
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石子,蒋志远的表情有一瞬微僵。很淡,转瞬即逝,然而还是被曹启华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
“张明涛?是谁,没印象……”蒋志远说。
曹启华没有在意对方的嘴硬,他打开文件袋,正要从里面拿出监控打印的几张照片。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进来。”曹启华开口。
门口,一个便衣警察走进来,凑到曹启华耳边低语:“队长,外面有情况。”
曹启华看了一眼蒋志远,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病房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守在病房的便衣警察开门,与此同时,一个头戴护士帽的女护士推着医用护理车进来。
“402号床,换药了。”
病床上,正在闭目养神的蒋志远睁开眼。他伸出受伤的右手,像往常一样捋开衣袖,视线扫过正从护理车上拿药的护士时,正要面无表情地挪开。然而也是这时,他目光一紧,落在医用护理车其中一瓶输液瓶的瓶签上。
那是一张手写瓶签,与护理车上其他整齐摆放的输液瓶上的瓶签没什么区别。但蒋志远在看到上面尤似英文缩写的字母时,还是不由得心跳加快起来。
“怎么了?”换药的护士见蒋志远表情不对,还以为是她弄到了对方的伤口。
听见护士问话的便衣警察也将目光锁定在蒋志远身上:“怎么回事?”
出于警察的直觉,他开口时,右手已经不自觉落在腰间。
见此,蒋志远却扑哧一笑:“警官,这么紧张干嘛。我想拉屎啊……”
被“拉屎”二字雷到了便衣:“……”
又开始了,作不完的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霸王票的小阔爱:“骤雨” 、“霜雪千年”和灌溉营养液的小阔爱“走遍晋江每一寸”、“monnnn”、“”,抱住你们,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