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焕的迫近,渐渐将黎昕的脸色冻成了寒冰。
他后退一步,轻松从穆焕的气场笼罩下脱离出来,随后反问:“有问题吗?”
穆焕却不依不挠,一步逼近,再问:“你不滑了吗?”
“当然,我……”黎昕开口。
却被穆焕打断:“你六岁上冰,十二岁进省队,十五岁拿下世界花滑少年组O单亚军,十六岁进国家队,成为历年来国家花滑队最小的队员,青年组更是常年蝉联O单全国冠军,多少人对你充满期待,你现在说放弃?”
再度迫近,穆焕深深地看着黎昕的眼睛,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会就因为那该死的信息素吧?”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击打到了黎昕最痛楚的地方。
表情一阵空白。
穆焕却在一番宣泄后,又心疼了。
声音软了下来,轻声哄着:“滑单人又用不上信息素,你可以继续滑啊……”
然而补上的安慰并没有用,黎昕被人一刀捅在伤疤上,呼吸都微微的颤,咬着牙说:“谢谢关心,我的事情我自己安排,和你,和任何人都无关。与其好奇我的事,不如想想这次拿不拿得到名额吧。”
说完,黎昕牵着嘴角一笑。
转身离开。
头疼。
穆焕看着黎昕的背影,缓缓地坐回原处。
却再吃不下饭。
他心里疑窦丛生,将自己的记忆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十二万分肯定自己在这个时间段,已经从信息素的阴影里走出来,再度回到滑冰场上。
至于当助教。
上辈子的自己,想都没想过。
明明还可以滑。
还可以冲击更高的领奖台。
为什么不滑!
穆焕心里疑惑,上午最后一点训练时间,完成的也不理想。
他自觉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一旦涉及到花滑,总会忘记其他的事情,哪怕再重要,都会被他丢到脑后。
然而这次不行。
太奇怪了。
况且还是关乎到他“自己”的事。
左等右等。
终于等到了中午。
穆焕提前十分钟去了食堂。
食堂的厨师还在备菜,米饭蒸在锅里还没有好,偌大的食堂,黎昕却已经站在了窗户边上。
他与厨师说着什么,转头看见穆焕,便像个没事人似的说道:“我已经让张师给我们炒两个小菜,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穆焕沉默走到黎昕身边,等到了面前,也像个没事人似的说:“收拾好了。”
又看向橱窗后面备菜的厨师说:“谢谢张师。”
张师傅正将切丝的肉裹上豆粉,闻言咧嘴一笑:“不客气,有什么客气的,你们训练辛苦,我就炒几个小菜,不麻烦。”
又寒暄了几句,等到张师傅转身炒菜,穆焕和黎昕同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穆焕说:“早上的事,是我说多了。”
黎昕便牵出嘴角:“是挺多。”
“但是……”
张师傅转身:“吃豆瓣酱吗?”
黎昕:“可以。”
穆焕:“好。”
张师傅回头继续炒菜。
穆焕说:“……当时很惊讶,情绪可能有点过激。”
黎昕点头:“嗯。”
“但是……”
张师傅将豆瓣酱舀进热油里,“哗啦啦”的声响伴随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开。
穆焕:……
穆焕:“我说……”
黎昕:“嗯?”
“哗啦啦。”
“嗡嗡嗡。”
“哗啦哗啦。”
穆焕:“我是说……”
“哗啦啦。”
“嗡嗡嗡。”
“哗啦哗啦。”
穆焕:……
“呼……”穆焕看了一眼黎昕,看见了他眼里的自得。
看来是真的不想自己打听啊。
便沉默了下了。
没关系,接下来的时间还长,总会知道为什么黎昕和自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热腾腾的饭菜很快上了桌,穆焕抓紧时间吃了午饭,就匆匆回到宿舍拿了行李。
一去一回不过两天,能带的实在不多,一套换洗的衣服,一双冰刀鞋,将背包往身后一甩,几步就下了楼。
穆焕走到门口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大门外,黎昕就坐在副驾与驾驶员说着什么。
看见他过来,便说:“快点,有些晚了。”
上车。
赶路。
值机。
再到登机。
一转眼,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匆匆过去。
穆焕坐在飞机的座位上,看着身边的黎昕,终于有机会问他:“你过去干什么?”
不能再直接问了,只有他最清楚信息素是自己多大的伤痛,如果说仅仅是味道不够迷人,只能单身到老还好说,最难以释怀的还是一心一意为双人滑努力的自己,在最后一刻痛失机会所受到的伤害。
这个“伤”,走出来,真的很难。
即便后来他已经达成所愿,站在了单人滑的最高点,媒体和好事者依旧会一遍遍的提及他的信息素,一边夸赞着他的才华和实力,一边却告诉全天下的人,他是多么的恶臭难闻,让人遗憾。
我的人生又何必别人遗憾。
我做到了我能够做到的最好,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深知这一点的穆焕不再直接提及信息素,曲线救国,“你说你早就买了机票?”
黎昕正低头整理耳机线,闻言“嗯”了一声,“余教最近在找一些信息素气味特殊的Omega,Y省省队上个月分化了一个队员,安排我过去做个气味检测。”
穆焕困惑:“什么味的?”
黎昕说:“听说是柚子味的。”
“怎么检测?闻?”
“我带了一个样本,需要融合在一起,带回去后,于教再决定。”
“如果合适,那Omega就可以进国家队了?”
“可不是……”
两人说完,都颇为感慨,两秒后,两人同时自言自语地说道,“还真是不讲道理。”
说完,两人视线对上。
显然都觉得这样说不妥,黎昕说:“双人滑的要求本来就高。”
穆焕点头:“信息素的气味有时候甚至高于技巧。”
黎昕摇头:“这要看是什么样的场合,商演可以只看信息素,赛场的技巧要求却高于一切。”
穆焕认可:“但如果信息素和技巧同样出色,那才真正最好。”
“是的。”
两人说完,都觉得当下气氛有些古怪。
穆焕自然知道原因,但黎昕蹙了下眉心,将整理好的耳机塞进耳内,同时环胸闭上了眼睛,“我睡一会。”
身边安静了下来。
穆焕知道黎昕未必想睡,只不过是不想和他说话而已。
正好,他也想安静地想一想。
同样戴上耳机,环胸靠在座椅上,穆焕将后脑勺贴上椅背,脑中的思绪已如万马奔腾。
毫无疑问,黎昕就是黎昕,他们的三观一致,对双人滑都有着强烈的遗憾,极其的不甘心。
然而他们却在某个命运的分岔路上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
助教和运动员……但殊途同归,最后还是选择继续自己所热爱的花滑事业。
……
“叮咚。”
【王清华,Y省年年都进集训队的一哥,最好成绩短节目65.30,自由滑90.10。都是去年的成绩,状态正好,今年还应该有些提升。】
【视频】
【这是他今年的比赛视频,好好看看,我找了很久才找到。】
【武梓萌,前年的青年组A单的全国冠军,去年分化后,状态一直不稳定,但今年正是出成绩的时候。】
【冠军那场,短节目65.50,自由滑89.20。这是个硬茬,你要小心,分化后的实力很难说,指不定就一举进了成年组的前几名。】
【视频】
【视频】
【视频】
【好好看吧,兄弟尽力了,可惜囊中羞涩,不能与你同往,怕是要错过你被打得稀里哗啦眼泪横流的热闹,遗憾,遗憾啊!】
穆焕看着微信里发来的消息,忍不住轻笑。
祁文府倒真是个好朋友。
但对方发来的视频,他却没有点开看,而是抬头看向了眼前的建筑物。
Y省省滑冰场。
标准的国际化滑冰馆巍峨地矗立在眼前,灰白色的外墙留有明显风吹日照的痕迹,但并不显破旧,显然是近两年才翻修过。
如今是训练时间,大门敞开,站在楼梯下面听不见半分动静。
颇有几分肃穆。
三天疯了一样的备赛,时间倒是过的如闪电迅猛,好像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站在了这里。
自己的准备都不够,还看什么别人的。
花样滑冰是一个人的舞台,又没有直接的对抗,关注别人滑的好坏实在没意义,做好自己就够了。
将手机放进裤兜里,穆焕看了黎昕一眼,与他一同走进了滑冰馆内。
可以容纳一千两百人同时观看的体育馆还算气派,冰上冰外有着不少人。
黎昕走在前面,很快就找到一个教练模样的中年男性Beta,三言两语交代了来意。
对方听完,却说:“哦,我知道,昨天才得到这个消息,你们就来了。听说你是被开除,又要申请回队里,才会走我们这边拿名额,对吧?”
说道后面,目光却已经锁定在穆焕脸上,语气很有些不客气。
黎昕扬眉:“我以为这件事于教练已经和你们说好了。”
“呵。”对方冷笑了一嗓子说,“每年队里A单一共就在两个名额,你们要从我们这里走,还真是不好办。就不能想想办法,你直接从你教练那边拿名额?”
毫无疑问,这是不欢迎了。
第一次的接触是相当的糟糕。
这位教练更是个有脾气的,说完之后转头指着自己的队员大吼,“怎么滑的,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做动作前能不能用点脑子?会滑不?还能滑不?给我下来!”
这是杀鸡给猴看。
被吼的队员欲哭无泪。
黎昕扯了扯穆焕的衣袖,低声问道:“你不是从Y省出来的运动员?来这里怎么就抢名额了?你就没个认识的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