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号将他们带到一个密闭的空间之中,布置相当简陋,连窗户都没有,明明很空荡,却平白给人一种逼仄的窒息感。
他将自己脖子间的监视器摘下来,随后将屏蔽器贴在上面。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绕到房间的角落,找出一个落满尘灰的盒子。他擦了擦灰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东西端详了一阵。
“应该没过期。”2号将手上的东西推到时钊他们面前。
几支试剂摆放在桌上。
时钊捏起一支观察,竟然是帝星适用范围最普遍的那种,帝国统一制造出品的Alpha抑制剂。
时钊仍然处于易感期期间,现在的情况比起昨晚好上不少,他能清楚地认知眼前的抑制剂能让他好受许多。
至少他现在不会这么烦躁。
昨晚过后楚玦就将阻隔贴贴了回去,将信息素的味道隔绝了七七八八,时钊闻不到他喜欢的味道,竭力忍耐之余还会牙痒地想撕碎楚玦后颈的阻隔贴。
不过时钊藏得足够好,连楚玦都以为他在昨晚过后已经恢复了许多。
但眼前这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他们并不信任这个人。
时钊将手中的抑制剂放下,冷冷地扫了2号一眼。2号被这一眼看得脊骨生寒,他毫不怀疑,但凡他显露出一丁点险恶的心思,时钊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在这里消失。
忽然一只手安抚性地摸了摸时钊的脑袋。
时钊巍然不动,心里却很受用,收回目光,安安静静坐下来。
“无功不受禄啊。”楚玦收回手,指尖在臂弯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当然有条件。”2号别过脸咳嗽两声,他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因着这几声咳嗽而稍稍泛红,只是他虽然看着病弱,口吻中却有着与之截然相反的坚定。
“我知道你们是帝星来的人。”2号抛出他的条件,“我想你们走的时候带上我。”
楚玦闻言,好似来了几分兴趣,手放下来,整个人放松地靠着桌沿,“你怎么知道我们就能帮到你呢,我们也是星舰毁了才来到这里的。”
“如果楚中校也没办法的话,”2号刻意将中间三个字咬得很重,“就没有其他人能有办法了。”
他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楚玦的姓氏军衔,可见他刚刚在17号面前说的那句“我认识他们”并非虚言。
“你还真认识我们。”楚玦方才话语中显露出来的兴趣又稍微浓了一些,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可刚刚你也说过,你出去过几次——你有自己的方法,何必向我们寻求帮助。”
“不要从我这里套话。”2号皱了皱眉,“知道这么多对你们没好处。”
楚玦轻笑一声:“你在跟我做交易吗?”
“你要这么以为也可以。”
“抱歉,我没法帮你。”楚玦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不够坦诚。”
2号没料到楚玦会如此干脆地拒绝,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他明显感受到主动权正在从他手上流失,而接下来楚玦说的话,会让这段谈话彻底交由楚玦主导。
2号微微蹙眉。
“我见过你。”
时钊默然看了楚玦一眼。
楚玦大多数时间都在银翼舰队,如果眼前这个人是楚玦认识的人,他不可能会不认识。
2号有些诧异:“你见过我?”
楚玦笃定地说:“你是那天酒吧里失控的那个Omega。”
时钊一听楚玦揭露答案,当即想起了那个晚上。楚玦那天晚上多少受了点影响,还因此让那个假期有了不太愉快的回忆。
2号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他本就一副病弱的模样,现在更是苍白了不少。
楚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2号的反应,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底。
尽管眼前这人阻止了17号向上通报,但不意味着眼前这人就是他们的朋友。现在他与时钊两个人身处对方地界,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
楚玦记性很好,当时走进来的那个Alpha,散发出的信息素,是极其近似柏木香的味道。
他也没有忘记,那个Alpha路过他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的纹身。
“你已经猜出来了?”2号半信半疑地道。
“没猜错的话,”楚玦慢悠悠地说,“你们应该是Gospel的人。”
2号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楚玦压根不是在套他话,他是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你只猜对了一半。”2号自嘲地摇摇头,“这确实是Gospel的试验基地。”
楚玦点点头“噢”了一声,又问:“另一半错在哪?”
“我们不是Gospel的人。”提起“Gospel”这个词,2号水一般的眼眸里竟是透着强烈的恨意,“至少我不是。”
楚玦沉默片刻,好像稍微多了几分兴趣:“怎么说?”
2号颇为讶异地瞥了楚玦一眼——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样的场面早已被眼前这个Omega预料到,否则这场对话就不会开始。
2号只想借着他们的力量离开这里,本不欲将他们牵扯进来太多。可经此交谈之后,如果仅仅止步于此,未免又有些太过可惜。
“我改变主意了。”2号不知从哪借来几分胆,连带着肾上腺素一并蹿高,他的口吻难得有些急促:“我要你们跟我一起,摧毁Gospel。”
楚玦对他的要求毫不意外,沉吟一秒,“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我很小的时候就跟人来到这里生活了,算得上半个本地人。”2号说,“十年前这里还不是Gospel的地盘,本来是一个不隶属任何机构的研究基地。牵头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研究员。他们最开始是想研究一种改良药物,目的是改良基因,以此来增强体质。那就是最开始的改造试剂。”
“后来那位研究员叛逃加入Gospel,索伦星研究基地就成了Gospel的囊中之物。”2号垂下眼帘,“再之后,改良试剂的初衷变了,他们在原有研究基础上研究出了第二代改造试剂,也就是现在的改造试剂的前身。”
“这里变成了Gospel的试验基地。原本索伦星的人成了他们的实验对象。我们的行动自由被封锁,只有经受住改造试剂、成功活下来且没有特别严重的排异反应的人,才有机会加入Gospel,离开这里。”2号面无表情,语气有些机械麻木,好像这番标准他翻来覆去地听过很多遍,也翻来覆去地默念过很多遍。
“我出去的那几次……就是跟着曾向文,”2号停顿了一下,对楚玦解释道,“就是上次你在酒吧看见的那个Alpha。他是我们这里Alpha改造试剂接受最成功的人。”
“他去帝星干什么?”
“帝国研究所也在做相关研究……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去干什么,但曾向文带回来一个新成员,姓吴。更多的,就不是我能探听得到的了。”
2号给出来的这个小小信息已经足够楚玦想象,对改造试剂如此痴狂又如此向往Gospel的,恐怕只有吴良峰一个人而已。
楚玦眉头拧起来,帝国研究所再怎么鱼龙混杂,好歹也顶着“帝国”的名号,然而连最高负责人吴良峰都已经叛变,简直是烂到骨子里。
“你出去过,为什么又回来了?”
2号听到这个问题,嘴边的话顿时苦涩起来:“因为我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针对Omega的改造试剂,其中一个副作用是……T值会不太稳定。”提到这个,2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原本我的T值还算稳定,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高……现在已经非常不稳定了,必须依靠抑制T值的稳定剂才能稳定下来。”
“所以我被称为失败品,被他们送回来了。”
楚玦在心中叹了口气。作为失败品被送回来,恐怕即使有机会稳定T值,也不会再有第二次出去的机会了。这无疑是残忍的,差一点就能爬出深渊,却又一脚踏空再次坠落下去。
2号兴许是看出楚玦眼中藏匿的不忍,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Gospel施舍的自由我宁愿不要。我早就想明白了,摧毁Gospel,我得到的才是真正的自由。”
楚玦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2号的视线与楚玦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楚玦朝他笑了笑,淡淡地道:“我们和Gospel打过几次交道,但每次重创的都是几个无关紧要的据点,要么转移,要么重建,永远有新的出现,基本盘完全不受影响。”
“你想问我Gospel的总部在什么地方吗?”2号察觉出他的用意,却只是摇了摇头,“不瞒你说,我不知道。我唯一接触过的、可能处于核心位置的,就是那位当年加入Gospel的研究员。但他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索伦星了。”
Gospel成立以来,对成员的把控很严格,贵精不贵多,普通杂鱼还没资格进去。
从试验基地里出去的曾向文,即使有着对改造试剂的熟悉,也算不上Gospel里的重要人物。
而像2号这种,在试验基地说话有点分量的人,也仅仅是在Gospel门口绕过一圈。
Gospel组织潜伏这么多年,看似无孔不入,却也神秘非常。他们就像一粒粒散沙,一声不吭地嵌入窄小的罅隙中,人们只知道他们存在,却从未有人窥探到核心。
究竟要多高的级别才能触及到核心?人们不得而知。
“不过……Gospel隔段时间就会派人来试验基地视察,看有没有对改造试剂接受良好的人。如果有,他们就会带走。”2号有些迟疑,“如果是你们的话……”
楚玦当即明白2号的意思,问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
三天后,就是一个机会。
2号朝楚玦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合作愉快”。
楚玦伸手与他交握,礼貌地问道,“怎么称呼?我想你应该有名字。”
“不是编号,”楚玦强调道,“是你原本的名字。”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句,2号却好像听见了什么稀罕东西似的,有些恍惚地将这个问题回味了一遍。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了。在这里,人人以编号相称,名字反倒成了最无用的东西。他们这些人,即使有一天走出去,被人问到名字,恐怕第一反应还是自己脖子上的编号。
“我叫许言玉。”
.
“2号,你们说什么说这么久?”17号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到2号出来就立马跟上去,“你中什么邪了,你不是一直都很谨慎吗?你还总说我莽撞……那今天这算什么?”
许言玉没回答这一连串问题,避重就轻地说:“借我下权限,我给他们找个地方待两天。”
“你还要把他们留下来?”17号睁大眼睛,拽着许言玉的衣袖,严肃地道,“就算你真的认识他们,但留外人在这里……被上面发现怎么办?”
许言玉不怎么在意:“发现就发现了。”
“疯了……为什么要留他们下来?你打算干什么?”17号嘴上不赞同,却任由许言玉在他的身份芯片上提取身份信息,获取权限。
“我不想再作为实验体存在了。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许言玉直视17号,说话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我要让Gospel永远消失。让一切回到正轨。”
在索伦星,这样的言论可谓是“大逆不道”,所有失去自由的人们都出现过相同的想法,却没有人敢宣之于口。一是担心被有心人听去,二是它确实异想天开。
17号眼中的许言玉,一向是谨小慎微、体弱多病的代言词,今天才知道,这朵开在寒地的花,竟能抽出坚韧的丝来。
他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当他看见许言玉眼底的光亮时,他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17号哼了一声,“万一我告发你呢?你太莽撞了。”
许言玉盯着他,唇边忽然浮起浅淡的笑意:“你会吗?”
“……”
17号愣了愣神。
再回过神来时,许言玉已经走出几步远了。他急忙跟上去,在后头喊道:“喂,这是两码事……!”
……
许言玉安排的地方是个小小的房间,条件跟帝国禁闭室差不多,窄小、漆黑、一无所有,推开门还有一股久置不用的霉味儿。
“只有这里没有监视器,将就一下。”许言玉说,“不过应该比外面好吧,至少有暖气。”
“谢谢。”
他们都不是娇气的人,有个能躺的方寸片地就行。
“就这一间,没法分Alpha和Omega,幸好你们是一对,省得麻烦。”许言玉说得自然,压根没给他们机会辩驳,看向楚玦时还淡定地给出了最有力的证据:“你被他标记过。我应该没说错。”
“……”
“我说错了?”许言玉察觉到他们表情闪过一丝微妙,也跟着顿了顿。诡异的尴尬过后,许言玉想起来方才他还被楚玦摆了一道,没想到现在他随口一句居然反倒能让楚玦吃瘪。
于是许言玉温温柔柔地道了个歉,相当诚恳有礼貌,眼底却闪过一丝看戏的意思。
楚玦:“……”
本来默契地不再提起的事情,被许言玉这么一说,当即又被迫提上台面。
就像那个没有得到回应的吻,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许言玉说完就走了,留他们俩独处一室。
“看什么,”楚玦理直气壮地说,“我脸上有抑制剂?”
幸好他们有件正事能缓冲一下。楚玦从桌上抄起许言玉给的抑制剂,抛到时钊手中。
时钊倒也听话,没扯别的,二话不说就注射抑制剂。
楚玦抱着手臂,半倚着桌沿,眼帘微敛,目光聚焦在时钊手中的抑制剂上,有些出神。
一针抑制剂渐渐推到底。
空余的抑制剂被扔进回收处,瓶身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了。”
楚玦抬起眼来,望进时钊的眼睛里,他的目光带着些探究,他在判断时钊现在的状态。
一针抑制剂下去,时钊果然好上不少。
“昨天你不太清醒的时候跟我说了件事。”
楚玦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你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