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顾皎冲角落里面的宁少爷挥挥手。
“还在那干什么,过来啊。”
宁斐之龇牙咧嘴地捂了捂肩膀,一步一步挪了回去,嘟囔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嗯?”顾皎瞥了他一眼。
“你瞪我也没用,”宁斐之挺了挺腰,“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本少爷不跟你计较。”
“而且你不能否认,本少爷的文采整个帝京都找不出第二个了,是吧。”
顾皎嘴角抽了抽。
这人真的是十几年如一日地没个正形。
这也是为什么宁斐之长得不差,这些年顾皎却从没有对他生出半点情愫的原因。
不过……
她是真的挺好奇,这位大少爷,最后会栽在什么样的姑娘手里,想想就觉得……很值得期待。
宁斐之狐疑地看了眼她,愈发觉得这人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理了理衣衫,将折扇打开在身侧扇了两下,饶有深意地开口:“我这次来,还为着一件事。”
顾皎随意摆摆手让他说。
宁斐之拉长语气:“前段日子,我怕你想不开,曾经去顾府找过你。”
“不过当时,你院子已经里有了客人,我就没进去。”
顾皎握着茶盏的手一僵,几滴茶水溅了出来,她眯起眼,定定地看向了宁斐之。
“看来我还应该对顾府侍卫们严加管教些才是。”
“是得管教管教,也就是本少爷没什么别的心思,要是换成旁的贼人什么的,说不准要做什么呢。”宁斐之好心地附和道。
顾皎:……
宁斐之合起扇子,用扇柄支头,幽幽道:“其实我也没看太清,隐约记得是一出雪夜断情的戏码,颇有些动人呢,也不枉我被冻了一遭。”
“宁斐之。”顾皎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唤道。
“嗯?”宁斐之挑眉看她,自得一笑:“我待了这么久,总算是瞧见你露出些该有的情绪了。”
说着,他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顾皎面前。
“戏散了之后我还捡了这么个物件,瞧着挺好看,扔了倒是怪可惜的。”
“在我那放了段时间,又不是很合眼缘了,便给你带了过来。”
顾皎定睛望去,那是一块精巧的檀木牌,只是边缘已经有了不少磨痕,色泽也略显暗沉。
思绪恍惚中,宁斐之的声音缓缓传来:“大道理由我来讲你也不会信,但是顾皎,比起理智地权衡利弊的样子,我还是瞧着那个恣意洒脱的左相千金更顺眼些。”
“东西留给你,你要是还想扔,本少爷也不会再捡一次了。”
把话说完,宁斐之便大大咧咧向后一靠,一副随你怎么处理的样子。
顾皎垂下眸,没有做声。
而后她伸手将木牌翻了过来,两个熟悉得仿佛刻在心里的名子映入眼帘。
顾皎,谢崇玉。
——
二人静静待了片刻,没过多久,一壶茶便见了底。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再不走,外人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了。”
顾皎瞥了宁斐之一眼,下了逐客令。
宁斐之依言站起身,又忽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道:“对了,前不久临阳出过一次兵,似乎是到南宁边界转了一圈。”
“临阳?慕家的人?”顾皎一怔。
宁斐之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目光忽地一凝。
发觉他的反常,顾皎刚欲出声询问,宁斐之却猛然上前一步,一手将那本《天煜秘闻录》连同刻字的木牌扫到了窗缝中,另一手牢牢地按住了她。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身子微倾,将下颌靠在了她的肩头。
即便二人自幼相熟,也从未如此亲近过。
顾皎虽然疑惑,但并没有立即躲开,只是看向他的双眼,眸光中露出了问询之意。
一片静寂中,轻浅却带了些不稳的呼吸声传入耳中,不是她的,也不是宁斐之的。
这时,顾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刚刚她与宁斐之相对而坐,而宁斐之的位置,恰好是可以看到殿门方向的。
结合他的反应……
所来之人的身份,已经浮现在心头。
她心下一紧,开始迅速思索如何让宁斐之脱身。
看出她的心思,宁斐之眨眨眼,低声道:“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反正都走不了了,总得给他心里添些堵才算不枉此行。”
他声音极轻,顾皎一时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意识到宁斐之此举的用意。
心底顿时浮现了一个想法。
不会……吧?
“皎皎,不过一月,你却瘦了这样多,他待你不好是不是?”
随即,耳边传来宁斐之的低泣。
顾皎忍不住抖了抖。
她现在是不是应该配合地哭一哭?
问题是她哭不出来啊!尤其是在她一低头就能看到宁斐之那张怎么看怎么有些幸灾乐祸的脸的情况下。
不过宁大公子发挥的时候,是不需要她特意配合的。
宁斐之肩头微微抽动:“我原以为没有了谢崇玉,你身边那个人理该是我,可是,可是……”
“皎皎,你心里有我的,对吗?你我二人本就天造地设,我——”
“倒是朕来的不是时候了。”
殿外传来了一声低笑,打断了宁斐之“情真意切”的表白,他似是被吓到一般浑身一震,而后僵硬地放开了顾皎。
顾皎心想,宁大少爷当真是天赋异禀,把偷情被抓的神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改日她一定要引荐他去帝京最大的那家戏班子,让更多人欣赏到这炉火丹青般的演技。
她抬头望去,果不其然看见君珩站定在门口,注视她和宁斐之的方向,神色不辨。
他的脸色已经不似昨晚那样苍白,身着暗紫色华贵却不张扬的常服,厚重的大氅披在身后,身影被阳光映得长长地落在了地上。
这算什么,和旧情人互诉衷肠被夫君当场撞破?
……虽然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宁斐之啊!
顾皎彻底明白了,宁斐之这人,他是真的不怕死啊。
原本还能想办法化解的私闯宫闱的罪名,愣是让他硬生生地改成了私会后妃。
为了避免他再次找死,她果断开口。
“陛下,这人未经允许擅自闯入玉露宫,实在是不把我朝律例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这就派人通知宁太傅将他带回去好好管教!”
君珩不语,周身的气氛愈发沉寂了些。
“陛下,今日之事皆是臣一人之责,与皎皎无关,您若要罚,罚臣一人便是。”
凄然的声音传来,宁斐之再次沉痛开口:“但臣不悔今日所言,臣对皎皎一往情深,天下佳人都凭陛下挑选,可臣却只一心念着皎皎一人。”
顾皎打了个寒噤。
君珩却笑了,眼底泛起了淡淡的嘲意:“一往情深?宁少爷的一往情深,帝京少说也有七成的女子都听到过,倒也算得上什么稀奇的物什了?”
不需要转头,顾皎也能感受到宁大少爷罕见地无言以对了。
不过这一点,君珩倒也着实没说错,宁大公子的事迹,着实流传甚广。
“顾皎。”
突然被点名的顾皎第一次在君珩面前有些底气不足,她悄悄背过手掐了一把旁边的罪魁祸首,继而诚恳地冲君珩笑一笑。
“旧友重逢,感觉如何?”或许是顾皎的错觉,她总觉得,君珩的声音仿佛是在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哎,不是,这就又扯到她了?
而且虽然这事儿宁斐之做的是不地道,但是依着君珩的性子,不该是冷笑一声之后懒得理会直接走人嘛?
怎么似乎还较上劲儿了?
眼瞅着一旁的宁斐之又要开口,她连忙上前一步将宁斐之挡在了身后。
这下,君珩的脸色,沉得都要滴出水来了。
没办法,她只能打着圆场:“宁少爷想必是昨晚喝了些酒,现在都有些神志不清说胡话了——”
“我没有,我对皎皎之心,天地可鉴!”话音刚落,宁斐之便毫不犹豫地接道。
顾皎:……
要不她还是劝君珩把宁斐之砍了吧。
顾皎扭头瞪了一眼宁斐之,眼瞅着君珩脸色越来越难看,艰难地思考要怎么打这个圆场。
“陛下。”这时,君珩身后一道身影缓缓走近。
顾皎愣住了,接着惊喜地开口:“爹!?”
顾青行一身庄严肃穆的朝服,身姿挺拔,眉目舒朗,他走到君珩身边,向他行了个礼,举止间风姿斐然,满是文人风范。
虽已到不惑之年,岁月对他却仿似格外眷顾,便是和君珩并肩,也不会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他长长地看了顾皎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向宁斐之招了招手,温声道:“斐儿是随臣一同过来的,是臣疏忽,让他在殿外等臣,却不想他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这孩子天性贪玩,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顾青行出现后,君珩就静静地立在门口,没再说话。
顾皎却已经不担心宁斐之的脑袋了。
如果顾青行到场都救不下宁斐之,那他就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了。
“斐儿,还不过来?”
顾相视线扫向宁斐之,沉声道。
顾皎身后的手摆了摆,示意宁斐之赶紧过去。
他慢悠悠地走了几步,又依依不舍地回头:“卿卿,我会想你的。”
顾皎:“……赶紧走。”
走过君珩身侧,宁斐之脚步停了停,歪头笑了笑似乎又要说什么。
君珩面色一沉,衣角微动。
顾青行拽过宁斐之的衣袖,将人拉到自己身后:“陛下身体无恙,臣亦可安心回去了。”
君珩别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临行前,顾青行跟顾皎对视一眼,顾皎轻松地朝他眨了眨眼,他温和地望着她,眼中淌过百种情绪,最后化为一笑。
“天冷,父亲出门记得添些衣服。”她温声道。
顾青行一笑,继而叮嘱道:“照顾好自己。”
目送着他和宁斐之的身影渐渐走远后,顾皎方才意识到,君珩仍然站在殿门口。
“不去送送?”
顾皎摇了摇头,“没必要。”
“也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顾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宁斐之是没事儿了,但是好像……她还有事。
现在喊她爹回来还有用吗?
“要不,我还是去送送?”她试探地问道。
君珩冷笑一声,解下大氅放在一旁,坐在了茶桌前,刚巧,是宁斐之刚刚坐过的位子。
面前还摆着他没喝完的那盏茶。
在原地站了会儿后,顾皎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陛下,你今日的药喝了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君珩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大清早就听说玉露宫进了不该进的人,朕急着来看戏,哪还顾得上喝药。”
她昨晚就不该去劝他喝药!顾皎暗自腹诽道,省的他有力气了大早上地过来找她麻烦。
虽是这么想,她还是认命地走上前去,拿过一个新的杯子斟了茶,将君珩面前的那杯换了下来:“陛下尝尝,这是晨起用枝头的新雪泡的。”
“哦?这么雅致的泡法,想来是哪位风流才子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