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她便收敛好情绪,不动声色抬头,朝殿内,怯生生看了看。
一偏殿美人,栾哲哲一个都对不上号。
从原主的记忆里,栾哲哲知道,如今元成帝后宫,加上她一共有十位嫔妃。
一贵妃,两嫔,两婕妤,两才人,三贵人。
不算多,但也决计不算少。
她身为贵人,算是宫里位份最低的了。
栾哲哲不想给人留下不认人的印象,左右她位份不比任何人高,便主动福身见礼:
“见过众位姐姐。”
嗓音温柔清澈,甚是悦耳。
只可惜,这一屋子都是应该被怜香惜玉的主,听她开口,面上都没什么反应。
当然面上没反应可不代表心里也没想法。
尤其是一直上上下下打量栾哲哲的裴才人,眼底露出淡淡的鄙夷。
确定那道与众不同的打量视线方位,栾哲哲起身时不动声色微微侧了下身,抬头时,正正对上还在继续打量她的裴才人。
裴才人没想到会直接跟栾哲哲对视,她眼底的鄙夷都还没来得及收,神色稍稍顿了下,正想掩饰,但转念一想,栾哲哲一点儿存在感也无,家世不行,位份也比自己低,空有一张脸而已,她又何必要给她体面。
这般想着,她神情不变,只勾起嘴角轻笑了声:“哟,这是栾贵人?今日竟出御香宫了,真是稀奇。”
感受到裴才人身上毫不掩饰的恶意,栾哲哲只当不察,还是保持着怯懦乖觉的笑:“嫔妾往日身子不好,不常走动,今日太后娘娘千秋,嫔妾身子好转,自该前来磕头贺寿,多谢姐姐关心。”
裴才人翻了个白眼,心道,谁关心你了,自作多情。
懦弱无能病恹恹的就罢了,居然还是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嘁。
这样的人,云姐姐居然还提防?
她真看不出来栾哲哲这个病得随时要死掉的药罐子有什么值得费心的地方。
脸?
也没有多好看啊,穿得也寒酸,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还不如她在家时的丫鬟像样体面,这样的人,皇上会留意?
云姐姐也太多心了些。
这般想着,她收回视线,端了面前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没再看栾哲哲一眼,就连栾哲哲的话,也直接撂那儿,可谓是十分不给面子。
其他人对裴才人如此行径,并没有任何反应,显然是觉得栾哲哲被如此对待,很合理。
坐在她对面一个身着藕荷色对襟绸褂的妃嫔,笑吟吟道:“裴才人还是这么热心肠。”
声音带着笑,言辞间却是带着一股嘲讽。
裴才人放下茶盏,也勾唇笑了一声:“姚才人还是这么洞若观火。”
两人都是笑着,但一来一往,火药味十足,听得栾哲哲甚觉惊奇——这就是宫斗?
别说,还挺精彩。
她有些兴奋,倒不是近距离围观宫斗现场,而是——
她这才出现,就确定了一个对自己有明确敌意的。
裴才人。
她记下了。
就是不知道针对自己的,是不是只有裴才人。
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按兵不动,多了解一下状况。
这才刚与众人打个照面,栾哲哲对自己如今在宫中的处境,便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她今儿来,本就不是同人交际的,一露面就得了这么大的收获,心情很不错。
她也没在意裴才人对自己的态度,径自找了个空座坐下。
刚坐下,就有宫人给她上茶奉点心。
虽是些普通茶水,点心也是很寻常的萝卜糕,但对于早饭只吃了白粥馒头,连着几日都清汤寡水的栾哲哲而言,这碟萝卜糕可是个改善口味的好东西。
怕被瞧出什么,她先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这才在放下茶盏时,顺势拈了块萝卜糕,小口小口,斯文地吃着。
在旁人看来,栾哲哲这是因为没人搭理,自己在那儿喝茶吃点心掩饰尴尬。
就连平日里不是很对付的梁贵人和李贵人,都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眼中都是对栾哲哲的嘲笑。
虽同为贵人,但梁贵人和李贵人家世尚可,两人一直不屑与栾哲哲为伍。
尤其是栾哲哲比她们好看,这让她们对栾哲哲越发瞧不上眼。
嘲笑也好,鄙夷也好,打量也罢,栾哲哲都察觉到了,但她丝毫不在意,只是低着头,一边喝茶,一边吃萝卜糕,吃得甚开心。
——原主就是胆子太小,这样的宴席,就该多参加,旁的不说,改善改善餐食,增加下营养也是好的啊。
连吃了两块萝卜糕,栾哲哲便停了手。
没吃饱,也没吃够,但她不敢吃了。
她得留着肚子,等会儿吃席呢。
随意奉上的点心都这么好吃,招待后妃和朝廷命妇的寿宴,肯定规格极高,她今日可要好好品尝一番,这才对得起她顶着寒风辛苦来这一遭。
喝了热茶,吃了点心,栾哲哲只觉通体舒畅,越发觉得自己今儿这趟门出得很值。
对宫里情况了解不多,她本想着借着这个宴席前的茶话会,偷听一些有用讯息,然而还没坐多会儿,便有宫人过来传话。
“太后正在会见几位国公夫人,今日例行问安免除,诸位小主可前往秋芳园等候。”
直白点就是,太后正在会见身份更为尊贵的超一品诰命夫人们,就没空见她们几个位份低的妃嫔了,让她们也不用等了,自行前去设宴处就是。
其他人心里怎么想的栾哲哲不知道,反正她很开心——这下就不用磕头了。
对慈宁宫陌生,秋芳园在何方位也不熟的栾哲哲,没有乱动,她先起身,但却是最后一个出的偏殿,她也不往前凑,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众人后面,由众人带路,往秋芳园去。
太后千秋,京都城但凡能进宫的命妇,全都来了,一路上走过去,栾哲哲只有一个感觉——花团锦簇。
仔细想想也对,太后毕竟是元成帝生母,如今大烨朝最尊贵的女人,元成帝虽然暴名在外,可到底还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甚至这个时候的元成帝,朝政还十分勤勉,恶行累累被天下人唾弃也是在被大男主推翻的前两年。
今日自然能来的全来了。
原主本就与旁人没甚交际,这种场合又人多眼杂,栾哲哲目不斜视,到了宴会亭,便在后妃的坐席中,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静待开席。
栾哲哲虽然存在感低,但毕竟是跟这么多后妃一起出现,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在知道她的身份后,这些人又都收回了注意力。
一个没有价值的后妃,又不熟,不值当浪费精力。
这也正合栾哲哲的意。
她巴不得没人注意到她,等会儿开宴,她就可以安安生生好好吃席。
坐了没多会儿,太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随着太监一声唱喝,所有人同时下跪:
“参见太后!”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被人群淹没的栾哲哲,也跟着跪下行礼。
“都免礼罢。”太后含笑的嗓音在大厅回荡。
听着很是慈祥和善,这般想着,栾哲哲抬眼,从人群里偷偷去看上首的太后。
雍容华贵,看上去年岁不大,岁月在眉目间留下些许痕迹,但依然能瞧出年轻时是个容色倾城的美人,一双眼睛尤其明亮,笑起来好似染了星光,熠熠生辉,和刚刚那道和善的嗓音很相符,让人很想亲近。
不过身上金与红交织的凤袍倒是添了几分皇家威严,太后今日发饰不多,只戴了一支凤穿牡丹的纯金步摇,凤口衔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端地是低调奢华,贵不可言。
栾哲哲只看了一眼,就在心里唏嘘。
长见识了。
不过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倒是陪在太后身边两个姿容不俗的后妃让她有些在意。
刚刚过来的时候,听那几个贵人才人聊天时说起,宫里位份最高的林贵妃和舒嫔,早早就来了慈宁宫伺候,一直陪着太后觐见诸位命妇。
只怕这两位就是共同执掌六宫事宜的林贵妃和舒嫔了罢?
想到一些事,栾哲哲又抬头朝两人看了看。
只这一眼,她就确定了,左边那位穿嫣红色宫装的,是林贵妃。
右边穿绛紫色宫装的是舒嫔。
她不认识两人,全是凭这一路偷听来的话断定的——舒嫔是公认的大美人。
若单说林贵妃,自然也是个美人,但和舒嫔一对比,差别十分明显。
不过林贵妃是太后的亲侄女,皇上的亲表妹,有这层关系在,舒嫔的容貌也算不上特别大的筹码。
听刚刚那些人言辞间隐晦表达的意思,林贵妃和舒嫔向来不对付?
正思忖着,就看到林贵妃和舒嫔公然斗艳。
栾哲哲:“?”
她有些看傻了。
皇上都没来,这一厅都是宫女和命妇,这会儿斗艳斗给谁看?
不嫌累么?
她一边在心里不解,一边准备收回视线,继续藏起来当鹌鹑,神色刚一动,一直挽着太后胳膊力图把舒嫔压下去的林贵妃,忽然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正正与要收回视线的栾哲哲目光相接。
栾哲哲心里可慌了,但她面上没慌,立刻表演起了自己走神无焦点看虚空的绝技。
林贵妃瞧着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脸呆呆的栾哲哲,心里甚是嫌弃。
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人又不中用。
她收回视线,看了眼打从今日一碰面就和自己针锋相对的舒嫔,嘴角轻轻抿了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皇上又不贪恋美色,哼!
这边栾哲哲眼角余光瞥见林贵妃收回了视线,她这才不动声色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佯装自己刚刚什么都没看。
林贵妃刚刚为何突然看向她?
她很确定,林贵妃就是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她,她刚刚那个样子,明显是知道自己的位置,就是单纯看她的。
和她对视后,林贵妃的眼神变化也很微妙。
她记得,原主和林贵妃并无交集,那刚刚林贵妃是什么意思?
难道,原主无意中得罪的人,就是林贵妃?
想到这里,栾哲哲浑身神经立时紧绷。
得罪的人林贵妃的话,可就难办了。
林贵妃是如今宫里位份最高的嫔妃,虽然太后和皇上的意思是,由林贵妃和舒嫔以及孟嫔这三位位份最高的后妃一起处理六宫事宜,但孟嫔体弱从来不管事,舒嫔说到底也只是个嫔位,林贵妃位份最尊,又有太后撑腰,实际掌管后宫的,是林贵妃。
可以说,林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权。
整个后宫,都捏在林贵妃手中,若是林贵妃看她不顺眼,她就是绞尽脑汁也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栾哲哲心有些凉。
不过她只沮丧了片刻,便又重新打起精神。
林贵妃这般权势地位,原主入宫三年了,也没要了她的命,只是让她在御香宫自生自灭罢了,想来得罪的也不是特别狠。
认真思考了一番后,栾哲哲确认林贵妃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她心情再次明朗起来。
御香宫挺好的,她愿意一直住下去,就这么安生苟着,偶尔出来打个牙祭,也挺好。
就在她满脑袋之后五年的规划时,太后说了一声都赐座,众人这才动了,她也跟着众人一起落座。
坐好后,她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繁复的礼节终于结束了,可以吃席了!
但她一动不动,乖乖坐在角落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上菜。
不仅不上菜,连茶水都没有。
有些奇怪。
她又坐了一会儿,发现不止她一人觉得奇怪,但眼风里却瞥见上位坐着的太后,正在和几个国公夫人还有郡王妃笑着说话,并无任何异常。
她不动声色四下打量了下,发现不少人在互相以眼神表达心中疑惑。
见有人同自己一样,栾哲哲便放心了,她还以为是她初来乍到不懂宫里的规矩。
又坐了一会儿,栾哲哲挺直的腰都有些发麻了,终于从周边人小声交谈中,偷听到了原因。
皇上还没到。
满心里只有吃席和确定一下到底得罪了谁日后好堤防的栾哲哲,压根忘了元成帝这样一个重要人物。
太后过寿,皇上怎么可能不出席?
哪怕太后不出席,皇上都得到场。
否则御史台能用仁义礼孝把皇上骂出花。
不过,元成帝本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倒也不能用常理揣摩。
他死前那一年荒唐事做尽,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杀,仁义礼孝他本也不当回事。
这般想着,栾哲哲只能继续干坐着。
又坐了许久,日头都正中了,元成帝也没有丝毫要来的迹象。
莫说是底下的这些人,就是上头太后还有那些国公夫人,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栾哲哲清楚地看到太后表情扭曲了一下,而后笑着吩咐身旁的宫人:“皇上近来国事繁忙,但再繁忙总也要吃饭休息,岚烟,送盏燕窝羹去御书房,提醒皇上注意身体。”
听着这话,栾哲哲眨了眨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太后这反应,太奇怪了。
想说皇上是朝政太忙,就说太忙好了,亲母子,也没什么,偏偏话里话外,怎么有点……阴阳怪气?
那个叫岚烟的宫人刚行礼应诺准备退下,就听到一声尖细的嗓音在大厅回荡开来:
“皇上驾到——”
栾哲哲下意识转头朝外看去。
书中有写,元成帝是有名的美男子,来都来了,正好可以看看有多俊。
然而,还没等她看到人,厅内所有人瞬间起身。
栾哲哲犹豫了一瞬也跟着起身,而后在元成帝进来前,呼啦啦跪了一地。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里,低着头跪着行礼的栾哲哲,只能听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压根没机会抬头看。
算了,看不到也不会少块肉,大家统一这样的反应,自然是因为这样最保险,她还是随大流比较好,万一抬头被他瞧见,以为她藐视君威,把她就地正法,太得不偿失。
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在心底遗憾的栾哲哲忽然发现厅内氛围变了。
明明刚刚太后不悦时,厅内气氛都还很轻松,此时却如凝滞了般让人窒息。
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向来敏锐的栾哲哲也跟着放轻呼吸,别说抬头看元成帝的相貌,就是大气也没敢喘。
元成帝到底有多可怕,怎么众人这么怕他?
手握剧本的栾哲哲虽然知道元成帝是个被史书和野史双双记载的暴君,但因只流于书面,她又刚穿来没几日,并不能切身体会。
但此时此刻,她似乎体会到了一些。
日后有关元成帝,她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比较好。
念头刚落下,厅内气氛再次凝固,连带周身的温度都跟着狂降。
穿得本就单薄的栾哲哲,甚至都觉得有些冷。
噹一声。
大殿金砖发出一声金属嗡鸣般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一声。
元成帝进殿。
褚铄沉着脸,眉目间拢着怒色,哪怕是已经踏进殿内,太后正一瞬不瞬瞧着他,他神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相反,因为太后的直视,褚铄眸色更冷了的几分。
他目不斜视,一步步朝着上首的太后走去,每走一步,眸色就冷一分。
走着走着,他脚步忽的一顿。
熟悉又陌生的香气萦绕鼻尖。
是桂花香。
下一瞬,他转头朝左侧看去。
正跪在他左手边人群中的栾哲哲,这一刻,只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褚铄[害羞.jpg]:我好像看到我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