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
时陌指着一小片湖水。人界和魔域最近的裂缝， 就在湖底，只要跳进这湖里，他就能带着段无寒再次出现在魔域。
段无寒一秒也不敢耽误， 毫不犹豫的带着时陌跳了下去。
他几乎都能感受到景月修暴怒的神识， 像是急速在他脚后坍塌的道路，随时都可能赶上他，把他拖进深渊里去。
段无寒扯了扯嘴角， 这要是被抓住， 景月修会不会真的会杀了他呢？
但是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其实时陌说他想死的时候，段无寒还真有些吃惊。但是等时陌给出解释，他却又不信了。
一个魔物会唯恐这个世界因为他而陷入不幸的境界？
这未免有些可笑了。
段无寒坚信人性本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本来就几乎从来不相信任何人，更不要说是这种伪善的说法。他习惯了所有人的行动都是有利己的目的。所以听起来太美好的理由，只能证明欺骗。
果然时陌刚才救他， 也是有目的的吧。估计是为了带他去魔域， 让他入魔。
然后呢？
吞了自己， 控制自己？
段无寒一时想不到时陌的目的是什么。可能和他不受他蛊惑有关。
但是没关系。一旦大概知道了时陌确实另有所图，段无寒反而安下心来。心理那种情绪微微失控的感觉消失，世界又回到了他能够理解和控制的范围内。
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段无寒从不害怕他人的计谋和欺骗。他这辈子遇到的大奸大恶，背后捅人刀子之人太多了， 但是他们最后无一例外都会被他反杀。
时陌在他这翻不出花来。
他反而好奇时陌的计划是什么。到时候说不定他把时陌卖了， 时陌还会帮他数钱。
毕竟一直以来， 段无寒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这么想着， 段无寒却有些兴致缺缺。
两人跳进了湖里，下一秒再浮出水面，周围的景色已然大变，变成了被黑色巨树围绕的一个“水银”湖。
眼看成功回到了魔域， 时陌只觉通体舒畅，下意识的便有些兴高采烈，拉着段无寒往岸上走。
但是段无寒的步子却有些沉，不知不觉的就把重量都压倒了时陌身上。时陌奇怪的抬头看他，这才发现段无寒的脸色白的吓人，勉强走到岸边之后更是浑身出冷汗的直接跪了下来。
时陌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了他。
【他这是怎么了？】
系统：【正常修士到魔域都会感受到很大的精神攻击，因为魔域积攒了太多人间的负面情绪，但是宿主本来就是魔物，所以才不受影响。】
时陌瞪大了眼睛，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事！
那他岂不是坑了段无寒？
“你、你没事吧？”
段无寒低着头，此刻甚至都发起抖来，不知道在承受多大的痛苦，眉头紧紧的皱着，表情再也没有了平时的风淡云轻，显得迷茫又痛苦，但是还是抓着时陌的手没放。
时陌焦急道：【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他不难受啊？】
【宿主不应该帮他，人类会入魔，多是因为生出了心魔。而想要产生心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处于极端的痛苦和仇恨的情绪之下。只要找到了和魔域的共通之处，被魔域承认，就不会被攻击了。】
可是时陌有些犹豫，毕竟反派看起来太难受了。
他咬了咬牙，想把段无寒拉起来，“我带你出去！”
段无寒抓住他，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早就猜到会这样了。受点苦是必要的，也是他自愿的。
段无寒本就想要入魔。只要能变强，他从来就不在乎正邪，自从知道魔功能让他摆脱凌决的掌控，他就已经下定决心入魔。所以在时陌说要带他去魔域的时候，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时陌觉得理亏，反而比段无寒还要坐立难安，【这要多久啊？】
系统：【……因人而异，本性越恶的人越容易入魔。】
时陌稍稍松了一口气，那最容易入魔的应该就是原文大反派了吧？？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段无寒还是没有入魔。他只是脸色越来越白，满头虚汗，嘴唇也没了血色，秀气的下颚线条绷得很紧，低头靠在时陌身上，抓着他不放，攥的时陌的手都有些疼。
时陌不由的觉得段无寒真的很能忍疼啊，可这也太惨了……
“这不行，我还是带你出去吧？”
段无寒缓缓的抬头看了时陌一眼，突然手上用了些力道，主动抱住了他，又将他压到在了地上。
时陌顺势躺倒，疑惑的抬头看向了撑在了他上方的段无寒。
不知怎么，遮住段无寒眼睛的那条黑色缎带似乎是松了，此时更是顺着他直挺鼻梁彻底掉了下来，轻轻的落在了时陌的脸上。
时陌本来以为段无寒的眼睛可能是那种狭长带着傲慢和邪气的样子，或者因为受伤而有些可怖。但是其实这双眼睛完好无损，形状很正，睫毛很长，甚至因为没法聚焦，而显得有些茫然。
一旦看到了段无寒的整张脸，时陌就发现他看起来跟平常很不一样，少很多不怀好意的精明，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脆弱。
段无寒对着时陌的脸，声音暗哑的说了一句，“小心。”
时陌看了一眼周围，这才发现，原来是魔域里其他的邪灵发现了他回来，早早的围了上来。离他们最近的一颗巨树甚至向他伸出了光秃秃的枝干，可能是因为思念他，想要把他托进树林里去。
它们都没有恶意，但是这画面看起来确实很可怕，时陌能理解段无寒的紧张，急忙说道：“没事的，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时陌说着就转过头，向着邪灵们的方向嘱咐道：“他是我朋友。”
段无寒仍是紧紧的皱着眉，显然并不放心，但是他现在也无力反抗。只能任着那苍天巨树用枝干把他和时陌都卷了起来。
那巨树的主干像是一栋房子那么粗，树皮都是纯黑色的，仿佛被烧焦了一般，有着深深的纹路，低凹处都是暗色的血。它虽然长得可怕，动作却很温柔，碰到了时陌，细小的枝干就都开心的晃了起来。
它用枝干托着时陌，粗大的主干上的树皮像是一张嘴一样张开，中间凹进去，形成了一个像是一个小房间一般的树洞。
它开心的把时陌送进了它新做出的房间里，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时陌笑着拍了拍它的树枝。“谢谢。”
那光秃秃的树枝一阵摇晃，竟然硬生生地给时陌开出了一朵花来，每一片花瓣都发出了红色的光，倒像个夜灯一样。
段无寒：“……”厉害了。
周围的几个黑雾，此时也都压抑不住对时陌的思念之情，眨着红色的眼睛，极力把自己庞大的身躯缩小，急哄哄的向着时陌凑了过来。他们自然对能躺在时陌怀里的段无寒万般不满，过来就想把他拽开。
时陌唯恐他们伤到段无寒，急忙说道：“你们别碰他，不许伤他，知道吗。”
段无寒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些在外面让人谈之色变的庞大邪灵，此时都委屈巴巴的坐在周围，好像后宫失宠的妃子，齐刷刷的向他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投来了嫉妒又怨恨的眼神。
段无寒：“……”
时陌看这些邪灵听话，才对他们笑了。“好乖。”
那帮邪灵得到了王的赞扬，立刻又开心起来，乖乖的守在周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时陌看。
段妖妃转过了头，心安理得把时陌抱的更紧了一点。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想抱着时陌，也不想知道。此时蜂拥而上的负面情绪抽走了他大部分的力气，无数说话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让他疲于应对。
段无寒第一次完全不想动脑子。他只知道，时陌的存在能安抚他的痛苦。时陌的体温和心跳，简直像是暴风雨中的灯塔，让他感到温暖又安心。
他不想放手。
时陌倒是没有抗拒他的亲近，甚至伸手也摸了摸他的头，好像对待刚才的树枝一样。段无寒有些好笑，他的头顶是不会开花的，但是他也没说什么。
时陌低头看着段无寒，却越发有些疑惑，不是说本性越坏的人很快就会入魔吗？
可靠在的他怀里大反派忍了这么久，睫毛都被汗水浸湿了，都还没有成功。
可能是眼睛无法聚焦又不说话的原因，段无寒在此时竟然显得安静又脆弱，不仅不可恶，反而还挺让人心疼的。
时陌为难道：“你……入魔就不会难受了。加油啊，想点让你生气的事！”
段无寒：“……”
那也太多了。
段无寒生于一个凡人的小国，父亲一生忠君，在战场上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却因奸臣挑拨，就被愚蠢又多疑的帝王忌惮，设计惨死在了战场上。整个段家都被满门抄斩。当时才几岁的段无寒被藏进井里，饿了几天，最后被人发现。
本以为是恩人的人熏瞎了他的眼睛，把他扔到了街上行乞赚钱。段无寒十岁的时候才杀了那人，摆脱了控制，随后又隐姓埋名，在机缘巧合之下，为了报仇踏入了修仙之路。
虽然早已血洗仇家，但段无寒这一生见惯了人心险恶，受尽了世间沧桑。所以无论充斥在魔域的负面情绪再怎么偏激和绝望，也无法真正撼动他的精神。
命运不公，人心叵测，众生皆苦，正邪两道不过是个名字，底下的人性都是一样的腐朽不堪。
这些段无寒早已看透了，从不需要魔域来告诉他。
可是本应如此吗？物竞天择，弱肉抢食。忠善就是没有价值的吗？
魔域循循善诱，如同无数亡灵一起在他耳边低语，可是段无寒无声的抱着怀里的时陌，仍旧没有入魔。
这证明他还是无法从心底这样认同……
为什么呢，就连段无寒也不知道。
或许他对那愚忠的父亲到底心怀怜悯。
毕竟父亲曾说他此生行得正坐的端，直到死，也从没做错过一件事。而他不愿把他誓死守护的东西贬的一文不值。
这时段无寒突然眉头皱的更紧，脸色更白。他身体上再次腾起了之前的黑雾。
段无寒没有犹豫，立刻抽出了一把刀，向着自己的腹部就插了一刀。
时陌吓了一跳，急忙按住了他。“你干嘛？”他把手按在了段无寒的伤口上，立刻感觉到了段无寒体|内似乎有一个东西，而且那个东西感觉和这里的黑雾有点像，好像是个邪物。
“你不要动，我帮你把它拿出来，好不好。”时陌说道，“你相信我。”
相信？这对段无寒来说还真的是一个有些陌生了的词汇，他还以为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相信人了，但是此时此刻，时陌那双好看的眼睛正紧张地看着他，似乎很关心他的痛苦。段无寒还是松开了握刀的手。
时陌把手放在了段无寒的伤口上，微微往里探了些，段无寒不是不觉得疼，只是有些麻木了，他低头看着时陌的手，整个脑子钝痛到发晕，只能思维发散的想着，原来时陌的手这么小，还那么白，现在都被他的血弄脏了。
在他耳边不断嗡鸣的魔域停顿了一瞬，突然换了说法。
王是不是好美。
段无寒：？
好喜欢王。想看着他，靠近他，追随他，保护他，亲近他，让他受万人瞩目，享无上荣耀，被众生膜拜。
段无寒：“……”
你在逗我。这种入魔理由怎么可能会奏效……
时陌自然对此全然不知，只是皱眉对着那东西咕哝道：“出来！不许伤段无寒。”
结果那黑雾还就真的冲了出来，凝聚成了一小团，迫不及待似的，向时陌滚了过去。时陌一下就把它抓住了，搓扁揉圆，然后邀功似的拿给段无寒看，“你看，没事了。”
“嗯……”段无寒终于放开了时陌，把这东西接过来，反手就用法器把它弄死了。
时陌犹豫的问道：“这是尊上弄的吗？”
一般情况下，段无寒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先向别人袒露他的情况。但是此时他看了时陌一会，却开了口。“尊上已经在大乘期卡了五百年有余，我和他同为单一冰灵根，他唯一收我为徒的原因就是要在我身上下这个蛊，等我进入化神期，然后吸收我的修为，飞升成神。”
吸人功法本是魔道，可是人想要钻空子，总有办法。只要先把邪物植入他的体内，凌决再用秘法“除魔”，就可以达到一样的目的。
凌绝为人一向孤傲冷漠，段无寒被凌决收为徒弟的时候就很狐疑，所以他很快就发现凌决另有所图，甚至都不感到惊讶。
时陌听了之后却非常吃惊，因为系统完全没有跟他提过这方面的剧情
那么按段无寒的说法，反派离开浩气宗的原因就并不是因为魔域之果让他变成了魔修。而是早就对浩气宗没有感情，怪不得他现在也仍旧愿意入魔。
【他说的是真的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是真的，书的剧情并不能包含在这世界发生的一切。】
时陌皱起了眉。
是既然这个世界比书更全面，这还能说是一个书的世界吗？
时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是什么，突然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对哦，既然书的描写不全面，你又是怎么知道秘境里阵法的解法的？】
系统沉默了更久，【我略有涉猎……】
【哇，现在当系统好卷，还得会修仙阵法。】
系统：【……是啊，也没有休假。】
时陌歪了歪脑袋，还想问问，可是此时，之前那个被时陌拍过脑袋的最大个的邪灵再也忍不住，尽可能的把自己缩小，向时陌凑了过去。他一动，全部的邪灵都动了。
他们无视了段无寒，甚至不在乎和其他邪灵挤在一起，一个个摇头摆尾，如同都变成了大狗一般，全部都只想尽可能的靠时陌再近一点。只要碰到了时陌，本来血红的眼睛都弯了起来，黑雾一阵抖动，那种纯粹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时陌被他们挤在中间，整个人都被黑雾遮住了，最后忍不住发出了笑声，“好了好了。不要闹啦。”
那些邪灵终于散开了一点，都眼巴巴的看着时陌。
时陌被闹的没办法了，伸出手，一个个的挨个摸了过去。“好乖，你也好乖。”
段无寒一直盯着时陌看。
眼前的场景很奇特。银发的少年坐在一片暗黑色的邪恶之中，却美好的好像天使一般。
而周围庞大的恶灵们，真的就对他俯首称臣，万般珍视，甚至因为得到了一句幼稚的赞扬而激动不已。
真的那么开心吗。
真的就那么想看着他，靠近他，追随他，保护他，亲近他吗……
以至于每天都在等待，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终于又见到了这个人。连委屈都顾不得的立刻凑上去，只是被这个人摸了一下头，就开心的要死掉了。
时陌毫无疑问是这些邪灵最珍视的信仰，最爱护的宝藏，黑暗中唯一的圣光。
可段无寒觉得他办不到的。他不可能会去保护别人，去心怀期待，去爱别人的。
和这些邪灵比起来，他太过精明，太过自私，太过多疑，而且这些年来，他想要保全自己，都已经拼尽了全力……
时陌好不容易才把邪灵们哄好，一抬头，却发现段无寒一直在盯着他看，神色很平静。
时陌惊喜道：“你成功了！”
段无寒不由得愣了一下。
时陌很开心，“你入魔了！不难受了吧？”
段无寒：“…………”
时陌看段无寒一脸尴尬的捂住了嘴，神色还十分古怪，还以为段无寒仍旧在忌惮凌决，
“没事。凌决找不到这里的。我们可以呆到你的伤好再出去。”
段无寒抬眼看了一眼微笑着的少年，干脆扶额的捂住了眼睛。“嗯……”
不不，他肯定不是因为喜欢王这种不靠谱的理由而入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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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陌不告而别，景月修险些把那个城镇给拆了。
幸好他还有一点理智。既然标记的灵血一点反应都不给他，只能证明他和时陌之间隔着结界。
他立刻就探寻了附近自成小空间的秘境。这种事别人都是准备几年，组队进去，九死一生，险中求富贵，只有景月修拔出剑直接冲进去，霸道的用神智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然后就啥也不拿的走了。
吃瓜群众：？？？
连着查了两个，都一无所获，景月修脸色不太好。“段无寒逃离的时间那么短，绝不可能把小陌带的比这更远了。”
原魂不耐烦道，“你肯定遗漏了什么。我对凡界不了解，我要看你的记忆。”
景月修只能同意。
他盘腿坐下，两人的意识相互融合，景月修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鬼界无尽的黑暗。
即使是快速的翻阅，景月修也很快意识到，原魂的记忆，除了十万年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痛苦，几乎什么都没有。
和白龙不同，原魂被神撕裂下来的是没有记忆的，封印起来的时候也懵懵懂懂。
他本就什么也不懂，毫无善恶观，经历了这漫长的压制之后，更是沾染了鬼界的阴森，满心的戾气。
唯一支撑着他活着的念头只有找神复仇。他想要到神界去，然后杀了神。
所以他不惜忍受撕裂魂魄的痛苦，也要费尽心机的把景月修投入轮回。
景月修很快就不愿再看，原魂以前从未见过光明是怎么样的，所以尚可忍受黑暗。但是景月修见过光明，所以这十万年的孤独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完全可以把人逼疯。哪怕只看一点，也会让他无法控制的越发思念时陌。
并且恐惧失去他……
原魂本来在快速翻阅他的记忆，寻找着信息，直到在里面看到了小陌，却又戛然停下，整个意识都沉浸了进去。
景月修微微皱眉，明明他活了百年，可原魂的眼里分明只看到了小陌。
尽管他们本是一个人，但是此时记忆没有互通，相当于是两个人格。原魂通过他去感受小陌，景月修还是感到了不爽。“你到底有没有有用的意见。”
原魂道：“小陌本就是凭空出现的，说不定也能凭空消失，不是吗。”
景月修莫名的心口一紧。
“不管他现在在哪，只要他从那个空间出来，灵血就可以第一时间感受到。”
原魂冷冷的继续说道，“这次把他找回来之后，我一定会把身体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