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地方得到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女生仿佛在炫耀一番,“接受改造的人一共有三百个,但是最后顺利和病毒融合成为新人类的我们,只剩下三十个。”
“平均每十个人中只能活一个人啊。”蓝筹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参加实验的人本身也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与其说他们死掉,不如说他们运气不好,没有获得新生。”女生说。
“我猜这个病毒就是从你们那儿扩散到这里的对吧。”蓝筹问。
“可以这样说,不过并不是我们故意传播的。”女生耸了耸肩膀,“只是实验室里有一个逃走的叛徒,带着我们的实验资料来到了亚兰大陆。”
“所以你们摧毁亚兰大陆上的基地是想要找到这个人吗。”蓝筹问。
“当然。”女生点了点头说。
“不会是升龙基地的某位教授吧。”蓝筹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那名教授好像姓孙。”
女生的目光一凝,眯了眯眼睛望向蓝筹:“你说的没错,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个人。”
“这个嘛,你随便在升龙基地里问一问,随便是谁,多多少少也听过前段时间的传闻。”
“什么传闻?”女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不过还是耐心地问了下去。
“之前我听说升龙基地派人和孙教授一起进入一个地下实验室,没想到发生了一场爆炸,这名教授已经死了。这是当时在升龙基地闹得挺大的,也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蓝筹回答道。
“哼,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女生不耐烦地说。
“可是你现在的任务不是为了寻找那名教授吗。”蓝筹问,“既然已经知道他死了,为什么还要找他呢?”
“你有没有觉得你的问题有点太多了。”女生突然醒悟过来,对蓝筹露出的笑脸顿时收敛起来,两个如莲藕般雪白的手臂变成了乌黑的颜色,泛着淡淡粉色的指尖钩成了利爪的形状,并且拉长了十厘米。
周围挂在树上的丧尸重新找回了他们的天性,在此刻爆发出骇人的叫声,向着蓝筹的方向,暴露着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
蓝筹灵敏地躲过了其中一个丧尸的跃袭,在地上滚了一圈,溅起白色的水花。
紧接着那些丧尸如同下饺子般,一个一个地朝着他扑过去。
蓝筹被难以忍受的恶臭包围了,但是他仍然如同一只猴子一般,在大树间跳跃腾起,灵活地游走在丧尸们的攻击下。
就像一条永远无法被抓住的滑溜溜的泥鳅,丧尸们虽然已经没有了人类思考的能力,但是对于这个一直没有办法捕获的猎物,产生了极度的愤怒。
在蓝筹以优雅的动作,于林间躲避的同时,他也不断地将一个个落单的丧尸剿灭。
然而他的攻击他的躲避需要燃烧巨大的体力,所以蓝筹此刻的行为完全已经放弃了持久战的想法。
周围连绵不断的丧尸说明了一件事情,蓝筹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他们全部彻底杀死的。蓝筹这样花费自己的体力,无疑是作茧自缚。
女生也看出了蓝筹即将黔驴技穷,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即使双手已经处于变异状态,也没有动手攻击蓝筹的意思。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将猎物慢慢折磨而死的快乐。
在她眼里,蓝筹就是被困在蜘蛛网里做着无谓抵抗的可怜小虫。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蓝筹的表情异常的轻松。
女生心里顿时生起一种奇怪的预感,有些担心对方是否正在憋着什么大招。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这条溪水的尽头。
一个接近于蠕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沉闷、拖延、恐惧。
原本她应该早就能听见这个声音的,和丧尸拥有同宗同源变异体质的她听力是十分敏锐的。
只是周围的丧尸太多,以至于她已经看见了那个声音的主人身体的一隅,她才反应过来之前那个让她临阵退缩的恐惧来源已经悄然逼近。
女生神色一变,准备趁着丧尸大军和蓝筹纠缠的时候迅速离开这里。
但是她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影响到周围的丧尸的。刚产生了这种想法,周围的丧尸便匆匆地放开了蓝筹,迅速的往山壁上攀爬。
女生也不敢停留,混在这些丧尸之中,抓着几棵树往山上跑。
电光火石间,一条肉色的如同丝带一般的触须从不远处那个显山不露水的庞然大物上伸出来。
像一根精致而奢侈为她量身定做的皮带,一下子紧紧的拴住了她的腰。
这个城堡boss会优先攻击发出声音的物体,这是蓝筹刚才在城堡boss和褚香战斗时得出来的结论。
几乎是同时所有因为爬山而发出响声的丧尸们全部被触须抓走。
蓝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屏息凝神,将身体隐没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之下。
城堡boss果然没有注意到他,专心地将他新进的食材拖入罪恶的食堂中。
在这个过程之中,女生的身体完全变异成了奇怪的模样。她的皮肤呈现焦黑的色泽,原本一张漂亮的脸蛋,此刻也变得像恐怖片里最恶心的怪物。
她的牙齿变得像海豹一样尖锐和弯长,猛地刺进了锢住她腰的触须上。
她突然发现,原本想让触须吃痛退却的牙齿竟然牢牢地粘在了触须上面。又或者是触须粘住了她的牙齿。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她两只变异后的利爪也因为与触须相接,变得无法自控。
女生顿时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在被这个触须所吞食。
她慌忙地转过头去看上和自己遭受了同样待遇的其他丧尸。
她的左手边本来有一个丧尸穿着已经变成黑色的红短袖,但是等她再寻找这个丧尸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而触须的一隅,有一片因为沉淀着鲜血后发黑发硬的布料,被肉色的触须慢慢的吞噬进去。
女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甚至比起她被卖到风俗街后第一次遇到变态客人时更加的惊恐。
“我不是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吗……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被这种东西……”
她的思维逐渐地停止,身体如同被绞肉机不断搅动的肉酱一样,慢慢的融合成了一个零散的球形,最后完美的融入了城堡之中。
城堡怪物就像世界上最贪婪的捕食者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猎物。
在女生彻底成为它的养料之后,其余的丧尸失去了领导者,重新变成漫无目的,只知道凭借本能行动的单细胞生物。
他们跑动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就是引导城堡boss捕猎发动的信号枪。
城堡将其余的丧尸一一卷起来,慢慢地拖入它的身体之中。
那道原本半掩着的门,此刻已经完全大敞开来,就像一张吐露着腥臭味和饥饿欲望的大嘴。
蓝筹并没有因为变异丧尸的死亡而放松警惕,他打算在这里等待城堡boss将其余的丧尸全部拖入身体中。
他只是赌一把而已,赌城堡boss在完成它的猎食以后,会重新回到山涧的深处。
城堡boss消化得很慢,很难说丧尸对于它究竟有什么营养,也许城堡boss是捕猎的行为只是为了满足它的本能。
蓝筹站在一旁感觉自己的腿脚都发酸了,天空也逐渐从昏暗的深夜变得渐渐放弃黎明的鱼肚白。
天快亮了,城堡boss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蓝筹不禁有些担心,担心城堡boss并不如他所想那样。
也许从最初开始,城堡boss的起点并不在那道山涧的深处,有可能他是从外面进入这个山谷中的。
如果是那样,蓝筹觉得自己现在就应该离开这里,否则等到城堡boss完全消化完身体里的大餐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将集中在他的身上。
“最后十分钟,如果它还不离开,我就主动走。”蓝筹在心中默念着,以心跳为秒表,一动不动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很快十分钟到了,城堡boss的表现依然不如他所愿,蓝筹知道自己需要离开了。
他用几乎0.1倍速的动作,从自己的道具口袋里拿出一个能够持续发出声音的道具。
目光落在不远处,之前路过的时候他有注意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坑。那个坑有些深,如果将道具扔进去后,道具会卡在里面。
城堡boss就算用触须勾住了道具,也不会这么快将道具从小坑中拿出来。
蓝筹拿着道具,虚着眼睛将它抛了出去。
城堡boss正在享用它的美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这个从半空中飞过去的道具。
“使用!”蓝筹轻声地说。
蓝筹听见了一声严丝合缝的咔嚓声,知道是道具卡在了小坑之中。道具也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响,就像一百道锣鼓阵敲得噼里啪啦。
与此同时,“城堡”身上迅速的穿出一条触须,如同闪电一样跟在道具后面进入了那个小坑。
蓝筹直到现在正是他离开的时候,迅速地从这棵大树后面撤退。抓着山体边缘悬挂的灌木拼命地往上面爬。
大约爬了一半的时候,山谷下方的锣鼓声停了下来。他抽空回过头,发现城堡boss已经将他的道具碾碎揉进了身体中。
蓝筹手脚不敢停,继续往上爬。好在城堡boss虽然将他的把戏识破,但是依然伫立在山谷的最下方,没有搭理这个逃脱的猎物。
蓝筹心中松了一口气,好歹boss没有追上来,他的命暂时保下来了。
正这样想着,身后突然传来树木被碾碎的声音。
蓝筹脸色异变,不用回头都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逃脱升天后轻松愉悦的情绪来得太快,以至于他还没有从死里逃生的喜悦中清醒,危险就已经复苏,并且快速地朝他逼近。
蓝筹拿出枪,快速回头,枪口往后方甩去。好几次就快要贴到他身上的触须,瞬间收了回去。
很快他的一个弹夹就打完了,蓝筹不禁有些怀念起他从升龙基地里拿走的那把机关枪。
正在这个时候,蓝筹已经接近了山顶。
他看见了之前原本想要躲藏的那个小小洞口。
蓝筹扔出一个钩爪,钩爪牢牢的抓住了洞口的岩石。
蓝筹用力一拉,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个灵活的线拉球,一下子从这边的山壁荡到了中间,一个翻滚钻进了山洞之中。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城堡boss似乎愣了愣,触须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仿佛猎犬嗅闻味道一般,迅速的转了一个方向,朝着洞口袭来。
这在这时蓝筹已经将山洞里的一块巨石,一点一点地挪到了洞口。
几根触须沿着巨石的边缘伸进了山洞,如同探测棒一样,在山洞里不断地舞动。
蓝筹默不作声的贴在这块巨大石头的后方。
正在这时触须突然猛的一下击穿了蓝筹面前左右两侧的山壁。又有一根触须从外向里,就像直通山洞深处的天线一样,直直地贯穿了整个通道。
如果不是因为蓝筹反其道而行之贴着洞口站,早就被在洞里胡乱挥舞的触须刺穿。
过了一会儿城堡boss仿佛放弃了,几根触须完全退出了山洞。
蓝筹依然不敢大口出气,绷着身体,继续贴着巨石站在洞口。
五分钟之后触须再次贯穿了整个山洞,与此同时从巨石的边缘再次冒出更多的触须。
又是同样的伎俩,城堡boss仍然一无所获。
只不过这一次它潜入山洞的触须更多了。
蓝筹的身体已经紧张到了极限。
这一番博弈让他明白了,城堡boss是拥有智力的。虽然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城堡boss的智力处于什么水平,但是城堡boss肯定可以判断出他没有离开这个山洞。
如果每一次进入山洞的触须比上一次更多,总有一次会误打误撞的碰到他。
蓝筹的鼻尖冒出了几颗冷汗,原本山洞中阴冷潮湿的空气,现在却变得炎热起来。
蓝筹意识到这种热是来自于自己身上的,他的心脏如同启动后的蒸汽机,正在飞速的跳动,快要从胸腔中挣脱出去。
也不知道这个声音会不会引起城堡boss的注意。
在僵持的过程中,从巨石的缝隙中有一束阳光穿透而过,落在山洞坚硬的岩壁上,勾画出了一个界限分明的明暗交界线。
已经天亮了,但愿他能够顺利的活过这个白天,而不是在万事开端的清晨陷入永恒的长眠。
蓝筹心中如此想道。
事与愿违的事情发生了,外面的城堡boss似乎因为突现的天光暴动起来。
一阵难以形容的声音在山洞外响起,蓝筹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有些像风吹过一栋空旷的房屋时发出的声音,又像是某个处于无法挽救的死症中的病人发出的绝望哀嚎。
这二者混合在一起组成了超越想象的乐符。
蓝筹感觉到身后的那块巨石被推动了一些。
与此同时,地上的那一条明暗交界线又在这一瞬间消失。
白天是不可能瞬间变成黑夜的,唯一的可能性是──这个山洞被吞噬了。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许正处于城堡boss的肚子里。
“进入之后还能从里面离开吗?”蓝筹的脑海中浮现了诸如此类的想法。
更可笑的是,他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周围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孩子一起,玩起了一个除了他以外每个小孩都会的游戏。
捉迷藏。
不过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学会了这个游戏的扩展版。
关于这个游戏的记忆,一开始是十分美好的。
一个原本不属于他所生活环境的小孩,突然被周围那些排斥自己的小朋友邀请,离开那个犹如牢笼一般的家,玩一个充满了新奇感的游戏。
蓝筹每每想到那一天的开始,依然能回忆起接到邀请时兴奋的心情。
只不过他的快乐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变成了完全黑暗的噩梦。
作为“鬼”的他,被优等人家的孩子们带进了一个小小的黑屋。
他蒙着眼睛,将自己的身体靠在墙壁上,虽然惧怕黑暗,但当他想起六十个数字数完后,就能摘掉眼罩,离开这个房间,去寻找其他小朋友时,他便鼓起勇气将游戏进行了下去。
稚嫩的声音伴随着最后一个数字的结束戛然而止。蓝筹记得自己摘下眼罩时,看到的一切就和现在一样。
一个完全黑暗的封闭的空间。
门被堵住了,他没有办法离开。没有人来救他,陪伴着他的只有他所恐惧的黑暗。
虽然年纪还小,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娃娃,蓝筹知道自己被骗了。
那些用幼稚的声音和笑容说出的邀请,掩盖住了优等人的孩子们对他的巨大恶意。
记忆中,恶意和黑暗编织成了无尽的噩梦,融为了一体,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东西,也是他想要打破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为着这个想法付出努力,即使拥有永远不用担心生命安危的身份,他也片刻不停的训练自己,做出家人无法接受的选择,甚至和父亲断绝了关系。
然而到头来,他还是被关在了这样一个黑暗的狭窄的“房间”中。
令他真正感到绝望的是,即使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即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在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得到救赎。
他所以为的强大,只是自以为是。他没有变,仍然是那个年仅几岁,缩在黑屋子的墙角哭鼻子的小孩。
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作茧自缚,蓝筹这样想着。
“我还以为自己是小说里能够推翻不公的主角。但是事实是,我也许是那个连出场机会都没有的,没有名字的NPC罢了。”蓝筹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站起身,决定让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那么窝囊,也算是对得起这么多年来试图做出的改变。
即使改变不了世界,改变自己总可以吧。
他就这么想着,一点一点移开了洞口的巨石。
扑面而来的,是蠕动着的翻滚着的难以形容的空间。
他在某一个生物的胃里。
如果城堡boss有胃。
鉴于城堡boss应该不属于任何生物,蓝筹严谨地收起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他依然站在洞口的石头上,心跳已经从加速后的几百码归于平静。
从自己的腰间找出几个观众们喜闻乐见的烟花表演道具,随便哪一个都能将他炸得死无全尸。
“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浪费,用最后的机会让你们开心一下吧。”蓝筹对着根本不存在的摄像头说。
只是他的用心良苦化为一江东流,这一场直播的任何角落都没办法在平台上播放。
他将那几个道具放在自己的旁边。
说来好笑的是,这几个道具都是竺轶从游园会上捡到的。
出来后划分道具的时候,大家都嫌这个道具杀伤力虽强,但是无差别攻击范围太大,谁都不肯要。
最后竺轶的玩笑话一锤定音,说是如果遇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况下,不如给观众们炸个烟花,于是在场的人一人拿了几个。
“这一场烟花也算炸给你们的。”蓝筹看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翠玉戒指,“只是可惜了褚香,早知道把道具划出去呢。”
“比起曾经的我来说,还是进步了不少吧。”蓝筹自言自语道,“至少我可以自己决定去留,而不是等到第三天,被一个来取走除草机的园丁发现。虽然在这里是没有园丁的,也不会有人发现我。”
蓝筹想起了白韭可笑的信仰,顿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笑最自大的那个人,于是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如果有的话,只有一直注视着大地的神明吧。”
蓝筹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了一秒,微微张开嘴唇:“使——”
第一个字刚刚吐出,脚边的道具如同嗅到了鲜血的食肉动物,微微地颤动着。
刹那间,强烈的光线刺痛了蓝筹的双眼,这是属于早晨的阳光,来自东方,越过山顶的树梢,带着灼人的温度,能融化一切黑暗,驱散一切寒冷。
蓝筹流着生理性的眼泪,往光线的方向看去。
一道被金黄色的亮光镶嵌出边缘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蓝筹瞳孔微缩,看向吊在一棵树上向他甩出绳子的竺轶,一时间以为自己已经使用了那些道具,此时的画面是死亡后产生的幻觉。
“快点抓住。”竺轶的声音响起来。
原本应该闭合的城堡boss竟然不知为何分成了两半,“内脏”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璀璨的阳光下。
那些能够陷入一切的触须,就像一道道掀起的波浪,还没有彻底伸出来就被太阳按了下去。
蓝筹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抓住了那根绳索──他的救命稻草。
整个人被吊了起来,一股熟悉的力量将他甩到了天上。
蓝筹发现禄起的一只手握着绳子的另一端,一如既往的平淡的将一个大活人甩来甩去。
蓝筹落到了瀑布顶端的地上,接触地面的时候,皮肉与坚硬的石块撞击时产生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回归了现实。
那间黑色的小屋在他的身后关上了,他重新迎来了阳光。
在他想要奔赴真正黑暗的时候,便与那间屋子彻底和解。
想要战胜恐惧,首先要接纳恐惧,承认那是自己的弱点。
走马灯似的回忆让他想通了这些,也明白了自己不断维持的骄傲,以及来自内心深处真正的自卑。
新生变成了新生。
一个是不知还能不能做人,一个是重新做人。
“别愣在这里走吧。”竺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来。
蓝筹发现自己原本停在山脚的越野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到了半山腰。
“你在上面留了什么东西吗?有用的都搬过来。”竺轶指着一辆防御更加夸张的车说。
蓝筹在他平静的语气下,依然有些死里逃生的恍惚。
他回到自己的越野车上,把那几桶油拎了过去,然后便站在竺轶和禄起的越野车旁边呆呆的看着他们。
竺轶啧了一声,将他塞进了后座。
禄起回到了副驾驶,翘着腿等待竺轶开车。
“我说你就不能学一下吗?”竺轶一边发动越野车,一边嘟囔着,“我只花了十秒钟就学会了。”
禄起闻言十分配合地说:“既然学会了就不要浪费展示的机会。”
蓝筹在他们一人一句的斗嘴中,终于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竺轶说,“首先这个问题可以分成三种意思。”
“第一种,我们是怎么知道你在这个直播中的。”
“第二种,我们为什么会进来找你。”
“第三种,我们是怎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到你的。”
竺轶一边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看了蓝筹一眼:“你问的是哪一种?”
蓝筹顿了顿:“我都想知道。”
竺轶的眼神变得有些意外:“小蓝同学今天看上去格外乖巧,像个听话的小孩。”
禄起似乎十分同意他的看法,点了点头。
蓝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将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竺轶夸张地说:“不得了了,叛逆期过了,贺飞鹰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感动吧。”
禄起继续点了点头:“回去可以找他再收一笔费用。”
竺轶发出短促的笑声:“是治疗问题儿童的费用吗?”
蓝筹听着两人的话,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竺轶顺着他的话说:“这就是你那个问题的第一种和第二种意思的回答。”
蓝筹绞着自己的手指,眼神出现了片刻的迷茫:“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竺轶嗯哼了一声。
越野车驶出了这片山林,离那座噩梦般的城堡越来越远。
昨天夜里没有看清全貌的田野,此刻清晰明了。
金色的,璀璨的,如同融化后的金子汇集城的长河。风吹过的时候,麦杆摇曳麦穗,散发着饱满的香味,令人心情愉悦。
田坎边缘开着生命力顽强的野花,花瓣身上有被踩踏过的痕迹,在一场薄薄的雨后,毅然决然的重新生长了起来。
蓝筹的视线从窗外的花上移了回来,盯着从主驾驶座露出的后脑勺:“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什么不懂的,你不是他儿子吗。”竺轶说,“动物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了保护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当然某些品种除外。”
“不是的。我进入直播之前和他狠狠的吵了一架。”蓝筹的目光看向左上角,“他巴不得我死去才好,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兴趣做父子关系调解员。”竺轶转动着方向盘说,“至少贺飞鹰愿意付出任何他能承受的代价,让我们来救你。”
“任何能承受的代价……?”蓝筹听见这句话后,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中。
他对这句话感到非常的震惊,贺飞鹰的做法和他们父子俩十几年来如同顽疾一般的关系完全相反。
“我已经不算是他的儿子了。”过了片刻他说道,“是贺飞鹰亲自和我断绝了关系。”
竺轶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我说了我真的不想当父子关系调解员。”
“我不明白。”蓝筹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将竺轶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他并不是没有听到竺轶的话,只是被竺轶从绝望中拯救后,自然而然的身与心都对面前的两个人充满了信赖。
潜意识中,从他们嘴里得到的答案一定是真相。
但是这个真相和他十几年来的认知完全相反。
这让蓝筹陷入了意外的恐慌。
他感觉到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在过去十几年怀揣着恨意和决心的生活中,错过了原本应该注意到的事。
如果是昨天晚上的他,听到这样的话后,一定会闭塞耳目,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但是他已经认识到自己宛如摆设的骄傲只是一张碍事的面具,蓝筹认为他需要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
蓝筹的眼神直直的射向竺轶的后脑勺,然而对方却哼着歌,快乐地开着车,完全不理会他的疑问。
正在这时,禄起意外地开口了:“是贺飞鹰让我们来找你的,不是我们主动来找你的。”
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竺轶说过的话,再加上了一句补充性的描述。
蓝筹从他的话里认识到了禄起想要表达的意思。
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的,是他已经断绝关系的父亲。
恰巧,也是因为他的父亲,才有了他幼时那样的遭遇。
像一个无法解开的循环,蓝筹的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我出生之前他已经是平台的主播了,因为进入直播的时间很早,属于第一批主播,他创立的鹰坊,不意外的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蓝筹就像是自言自语,“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其实他已经能够离开直播了。我当时还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但是我妈妈不断地请求他离开直播。”
“他没有答应,继续留在平台,戴着主播的帽子,头和道具口袋都栓在腰上,在一个又一个足以让他付出性命的直播中死里逃生。”蓝筹说,“他的理由是想要给我和我妈妈兑换优等人身份卡。”
“为预备役兑换优等人身份卡所需要的积分是主播的几倍吧。”竺轶随口说道。
“是的,一个普通主播无法想象的数字。因为我和我妈妈是两个人,所以在这个数字的基础上还乘以了二。”蓝筹说,“在我六岁的时候,他就攒够了积分。”
“真是劳模啊。”竺轶的语气中没有半点夸奖的意思。
“那个时候我已经懂事了,和妈妈从下城区搬到了优等人生活的区域。”蓝筹说,“虽然我们成为了优等人,但是我和我妈妈的身份是我父亲用鲜血兑换而成的。”
“贺飞鹰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竺轶说,听上去不像是反话。
“了不起……我原本以为这是我们幸福生活的开端,没想到却是幸福生活的结尾。”蓝筹的情绪低落下来,似乎是回忆起了当时的种种。
“我和我妈妈已经拥有了优等人的身份,虽然我们并不被那个区域的人所接纳,但是可以免于成为祭品的危险。”蓝筹说,“我父亲当时也还有足够的积分让自己变成优等人。但是他没有,他不顾我和妈妈的请求,一意孤行的留在平台,继续当着鹰坊的会长。”
“你觉得他继续当主播是为了享受成为会长的权利吗?”禄起问。
“难道不是吗?”蓝筹说,“鹰坊是平台的第一公会,他的手下甚至比所有的优等人加起来还多。只要他的一句话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做到这个地步的时候,直播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传说主宰级主播,在每一个强制直播之后,闲暇时间达到了半年。”蓝筹发出一声嗤笑,“你知道他用这半年时间做什么吗,他──”
蓝筹的话停顿了。
“你不用担心被观众听到,因为这场直播已经没有观众了。”竺轶好心地提示道。
蓝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竺轶说:“在你进入这个直播的瞬间,勇者小队的直播间瞬间出现了故障。”
蓝筹说:“这个我知道,而且我也在怀疑,为什么明明可以通过故障停止的直播还在继续。”
“只是直播在继续而已,没有观众可以看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竺轶说,“继续你刚才的话题,我开始有兴趣了。”
“他和优等人称兄道弟,忘记了造成我们苦难的源头是什么。”蓝筹咬牙切齿的说,“每一周我都能看到他在家里宴请优等人,像一条狗一样跪在地上舔着他们。”
“?”竺轶露出一个欠揍的表情,“这也太夸张了吧。”
“……”蓝筹悲愤的心情完全被他打断了,“我只是形容而已。”
“他的行为就像一条舔狗,平时对属下是多么的严肃和霸道,在优等人的面前就多么的卑微和渺小。”蓝筹说。
“你既然已经是优等人了,为什么这么恨优等人呢?”竺轶说,“还要让自己成为祭品,让你父亲为你付出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种付出自己尊严的努力,我并不需要。”蓝筹重新升起了自己的倔强,“我只是想告诉他,不需要他,我也可以在直播中活下去。不成为优等人,我也能过得很好。”
“今天之后呢,你还有这种想法吗?”
“我不知道……”蓝筹顿了顿说,“我以为我和他彻底完了。”
“说真的,我回去后一定会让贺飞鹰再附加一个代价。”竺轶笑了笑。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蓝筹坐在后座,手指放在真皮椅上,这种真实的触感让他觉得现在还像在做梦。
“听到一声丧尸到嚎叫就来了呗。”竺轶说,“你说你呀,怎么老是遇到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蓝筹嘴里发出嘟囔:“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对了,我要去火凤基地找勇者小队。”蓝筹的身体前倾,“只有找到他们,我们才能够离开这场直播。”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提醒。”竺轶说,“我们就是在前往火凤基地的路上才找到你的。”
其实竺轶和禄起,在离开升龙基地之后立马就听到了来自于桃园基地方向的恐怖声音。
他们意识到那个方向也许发生了什么,算上路程蓝筹可能正好处于那边。
于是不再慢悠悠地开着车踱过去,竺轶用了自己的能力打开了一扇门,跟着声音的指引,将越野车和禄起带到了桃园基地旁山谷中。
就这样他们才及时的找到了那座看上去十分恶心的城堡boss。
竺轶原本想随手解决掉这个boss,没想到竟然在boss的体内感受到了有人和真德率之神产生了联系。
他意识到也许是蓝筹处于boss的体内,这才将他救了出来。
越野车上的话题逐渐归于平静,蓝筹靠在后座的椅子上慢慢地睡着了。
昨天夜里强压下来的恐惧和劳累在此时如同爆发的疾病一样,让他昏睡不醒。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公路上的地标已经远离了桃园基地。
“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竺轶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我都怀疑你就这么睡过去了。”
“别乌鸦嘴好吧。”蓝筹悻悻地爬起来,看了一眼身上的地图,发现他们已经快要接近火凤基地了。
“我听到的消息是,他们在火凤基地里。”蓝筹说,“但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勇者小队被升龙基地驱逐,火凤基地和升龙基地有着合作关系,他们的情况还能如何。”
越野车在不时有丧尸冲出来的公路上继续飞驰,将后背上的几桶油用到一半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火凤基地的门口。
比起中庸的升龙基地而言,火凤基地似乎更加崇尚武力。
至少那些眼中带着恶意和贪婪,看着他们后备箱的赏金猎人们诠释了这个特性。
在城门口检查的人对这辆占满了泥沙和尘土的车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一个工作人员看了看他们的牌照,问道:“从升龙基地来的?”
驾驶座的竺轶点了点头。
“哼,都是冲着疫苗来的吧。”那个人的嘴角撇了撇,“升龙基地再怎么厉害,到现在也只能来求我们。”
“不好意思,你似乎有什么误会。”蓝筹从后座探出头说,“我们不是升龙基地官方的人。”
“哦,不是官方的。”那个工作人员的表情又产生了变化,“那在一边等一会儿吧。”
“请问要等多久?”蓝筹问。
“你看我们前面排了这么多人,肯定要本基地的人先进去再检查你们啊。”那个工作人员说。
蓝筹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了火凤基地的居民们对升龙基的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厌恶。
“但是这里随时都有火凤基地的人从外面回来,难道我们要一直排在最后?”蓝筹问。
“呵呵。”工作人员说,“那就不关我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他放下了一道电闸,让竺轶将车开回去。
蓝筹用手砸了一下后座:“真是欺人太甚。”
竺轶却乐呵呵地说:“等着就等着呗,付出和收获都是成正比的。”
蓝筹猛的抬起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别乱来呀,我听说那个教授遗留的疫苗配方在火凤基地被发现了。”
竺轶耸了耸肩膀,还没有说话,车窗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敲响。
“小子,知不知道进入火凤基地要缴纳入城费。”
“知道啊,我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过安检。”竺轶笑眯眯的说。
“谁跟你说那个!”大汉怒吼一声,“我说的是给老子交入城费。”
坐在副驾驶的禄起眯了眯眼睛。
正在这时刚才拦截越野车的工作人员像兔子一样跑了过来,看见这几个大汉立马厉声呵斥。
“你们几个滚远点!”
几个大汉之前和这名工作人员达成了合伙协议,一起敲外地人的竹杠。
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工作人员为什么突然过来让他们离开。
只见那名工作人员满脸堆笑的看向竺轶:“哎哟,刚才对不住了,不知道是贵客,见谅啊,见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