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断秋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个正常人。
他虽然看似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每一处头透露着夸张的举止。
和蓝筹那颗时不时就会变成蓝莓巧克力布丁脑袋不同,花雨断秋的头发从发根处完全纯净的洁白,可以判断出他的头发是自然生长的。
还有那副俊美得如同从古老城堡中复苏的吸血鬼般华丽的面孔,让人不禁想要离他远一点。
花雨断秋见竺轶三人脸上古怪的表情,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转头看向傀儡。
“那么这位小美人,我们就此别过。”说完他抬起傀儡的一只手,用嘴唇吻了吻自已放在傀儡手背上的拇指。
蓝筹用看老古董的目光,注视了花雨断秋的吻手礼。
这种动作本应该觉得矫揉造作,然而这个人做出来,却一点都不遭人厌烦,反而引起了周围的尖叫。
“你是主播花雨?”他问道。
平台仅有的五名传说主宰中,就有一人拥有一头银白色头发和猩红色眼睛,名为花雨,外貌是能够成为大众偶像的级别,并且年纪非常年轻,不超过三十岁。
这样明显的特征,应该第一时间就能想到他是谁,然而蓝筹隔了几秒才想起。
并不是蓝筹反应太慢,实在是面前这个人已经几年没有在直播的时候开放过直播间了。
任何上了传说主宰级的主播,都可以在直播的时候关闭自已的直播间,也就是不向观众公开。
这样他们可以保护自已的隐私,隐藏杀手锏。但同时,他们也没办法得到观众的打赏,以及完成直播间的观看人数任务。
但是这个阶段的主播,早已经不需要积分了,大多背后都有公会,比如贺飞鹰。
贺飞鹰即使几年不开直播,导致他的积分短缺,他也能调出部分公会积分供自已使用。
但是花雨这名主播和一直贺飞鹰不同。
他背后没有公会。
他是唯一一个仅仅靠自已就爬到传说主宰级这个位置的人。
花雨因为不对外开放直播的原因,在众人的眼里就跟隐形了似的,所以他如此高调地出现,让蓝筹第一时间不敢肯定这就是他本人。
毕竟和偶像主播染一样发色,戴美瞳的模仿者也不算少数。
花雨断秋听见蓝筹的询问,露出一个似乎闪耀着钻石光芒的微笑:“嘘,不要透露这个秘密,我不喜欢引起骚动。”
一旁围观着他的路人:“啊啊啊!!!!花雨笑得好帅啊!!!”
蓝筹:“你已经引起了。”
花雨断秋用一只手捂住心口,躬了躬身体:“其实我是个非常低调的人,没想到会引起这样的骚动,我真的很抱歉。”
竺轶看着他,感觉自已脸上模拟出的人类筋膜正在抽搐。
“但是能认识这位美丽的少年,即使引起再多的关注,我也无怨无悔。”花雨断秋再次深情地看向傀儡,字正腔圆地说,“我可爱的小男孩,再见。”
禄起闻言眼皮一跳。
虽然傀儡非常不听话,恃宠而骄,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但是好歹是竺轶的权柄。
在他眼里,花雨断秋对着傀儡深情款款,就跟对着竺轶深情款款一样。
花雨断秋对某人的怒火毫无察觉,与傀儡告别后,便越过竺轶几人,在周围路人一片依依不舍的叫声中离开了。
一旁橘色的霓虹照在他的背影上,花雨断秋仿佛置身于夕阳的余晖之中。商店的歌曲已经切换到一首 乡村孤独的行者之歌,让那抹背影染上一丝愁绪。
蓝筹望着花雨断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他连退场也自带BGM啊?!
花雨断秋一走,竺轶就问道:“他是谁啊?”
蓝筹说:“五大主播之一的花雨。”
竺轶眼底闪过一道暗光,他听过花雨的名字,没想今天竟然偶然碰见了。
面对傀儡的诱惑性,花雨断秋竟然只是露出欣赏的表情,并没有真正被傀儡迷倒,竺轶就看出花雨断秋不是普通的主播。
既然他是传说主宰,那么就不奇怪了。
如果传说主宰面对没有收敛气息的傀儡,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竺轶不禁想做个实验。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白韭,顿时心情复杂起来。
穿过商业街后,他们来到登录大厅,有一两个主播站在喷泉处说话,见三人进来后,其中一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竺轶的肚子上。
竺轶眯着眼睛冲他们微笑:“你们在看什么?”
那两人:“没什么!”
说完就一溜烟跑进了一扇拱门。
三人见状也随便走到一扇门前。
“进去的时候不要松开我,进去后如果发现我不在,就放弃傀儡的形态。”竺轶嘱咐道。
“嗯嗯。”傀儡用力点头,贴到竺轶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整具身体都快黏到竺轶身上了。
禄起咳嗽了一声,傀儡转过头耀武扬威地看了他一眼。
禄起顿时有种想把傀儡送给花雨断秋的想法。
三人加上傀儡进入休息室,里面还没有其他主播。
因为傀儡总会引起注意的缘故,竺轶打算这一次不在外面等待,直接进入鬼镜。
禄起和蓝筹同意了,一起走到镜子旁边。
看着鬼镜中流转的黑紫色光晕,竺轶率先踏了进去。
傀儡拉着他,蓝筹跟在他身后。禄起也走进去,随便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衣角。
就这样眩晕来袭,他们暂时失去乐意识。
今夜没有月亮,乌云带来的大雨和海浪一起冲刷着无人的海滩,岸边黑色的礁石融于夜色中宛如狰狞的怪物在窥伺着突然出现的人。
蓝筹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泥水,发现竺轶和傀儡在一旁玩水。
他透过滂沱大雨看向四周,巨浪打在远处的山崖崖底,溅出一朵朵白色的泡沫花。
他们正在一个半月型的海湾之中,身后是因为长期被海水浸染,无法生长作物的丘地。
竺轶见蓝筹醒了,于是站起来,傀儡立马贴了上去,抱着他的手臂看向蓝筹。
“这是一个小岛。”他说完指了指他们身后。
“只有你们?”蓝筹问,“禄起呢?”
“不在这里。”竺轶回答。
蓝筹看看四周,有一丁点光穿过雨雾,进入了他们的视野范围中。
“那边有人?我们过去吧。”蓝筹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们朝着远处那一丝光亮前进。
正在这时,一个带着凉意的声音在蓝筹身后。声音很远,好像有人隔着浪声,在海湾的另一头说话。
蓝筹猛然回头身后除了黑色的海岸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竺轶问。
“我听见了一个声音。”蓝筹说,“海浪太大了,可能是幻听。”
话音刚落,他又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次的声音仿佛有人贴在他耳朵旁边轻声说话般,是一道轻柔的女声。
蓝筹眉头抽搐了一下,经验告诉他不要回头,现在直播还没正式开始,犯不着这么快给自已没事找事。
他平静地向前走去,不再管那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十几分钟后他终于远离了海岸,来到了一个破败的渔村。
这里多是二层楼高的小屋,也有一间平房和一栋小楼连在一起的。
房子外墙都刷着白色的油漆,房顶是深灰色的,有一种统一整洁的美感。
村子里的人都早早睡下了,只有一栋房子亮着灯火。
那栋房子是全村最高的,一共有三层。第二层第三层都有一个宽敞的阳台,一座转角楼梯可以直接从一楼通向二楼。
蓝筹用手搭了个凉棚,阻挡住了眼前一部分雨水。他看向那栋楼,上面挂着一个发光的招牌,上面似乎写着“招待所”三字。
这是渔村中唯一的光源,他们本就是跟着这道光来的。
“去看看吧,也许禄起在那里。”蓝筹说。
“好。”竺轶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头皮上,身上的衣服也全部贴附在身上。
这里的雨都带着海水的咸味,让竺轶想起在深海中的日子。
他们走到招待所门口,一楼有个小房间是办理入住的地方,其余的全部隔成了单间。
有公共厕所的味道从走廊深处传来,让两人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
值班室的小房间里,有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年轻人女人在吃面条。她对着门口,桌子上那台小巧的老式电视机正她脸上映出白色的光。
她抬起头看了竺轶和蓝筹一眼,继续低下头吃了一口面条。
正在这时,楼梯口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灰色大裤衩,身着白色老头背心的大胡子男人走到楼梯中央。
他看着站在值班室门口的竺轶和蓝筹二人,说道:“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几天随时可能发生‘黑海压城’,不要在海边待太晚。”
他刚说完,竺轶和蓝筹的任务提示更新。
【亲爱的主播,你已经开启新一轮直播。你的随身物品将存放在你下播后选择的传送点,如果需要随身携带,请在一分钟内购买“物品携带卡”(价值3000积分。)】
【你的直播数据:
当前观看人数——158890人
直播间收藏人数——1712470人
总积分——1056512分
当前未兑换观众打赏——九千九百万元】
【本次直播间任务——观看人数达20万人次,奖励五颗小心心。】
【主线任务——顺利完成杂志社的任务。
任务奖励——五颗小心心。
(听闻小岛上有离奇的自然现象,于是你跟随杂志社的前辈来到了这座小岛,却发现这里的村民有一些异样……)】
【注意——
1、杂志社的任务由袁飞告知。
2、这里的村民十分警惕,不要表现出任何非记者的一面,否则他们将不再欢迎你。】
“还站在那里干嘛,快上来啊。”大胡子对他们说。
两人跟着大胡子去了三楼,大胡子掏出钥匙开了一间房门。
这间房内有一张大通铺,上面放着四个枕头,以及四床军绿色的被子。那被子像捏坏的水饺皱在一起 ,颜色看上去很深,一股子潮气。
其中一叠被子上放了一张记者证,上面写着“袁飞”二字。
屋内的一角不停地有雨水从天花板上渗透进来,滴在放在下面的桶里。
每滴一颗就能听见水花四溅的声音,水桶周围的地板上也溅满了雨水。
瓢泼大雨将竺轶和蓝筹淋成了落汤鸡,一路上的房屋全部屋檐窄小,即使是想躲雨也找不到机会。他们现在就像吸满了水的海绵,随便抖抖就出水。
两人一走进去就让原本就潮湿的地上多了更多的雨水。
“你们还愣着干嘛,去洗洗。”袁飞指着房间里的一个水桶说。
“在这里洗?”蓝筹问。
“这一层的公共浴室因为下雨,下水堵住了,只有将就将就咯。”袁飞说。
“还是算了吧,我擦一擦就好。”蓝筹真没脸在这么多人面前洗澡,虽然其中一个是NPC,另一个是傀儡。
“你怎么越学越回去了,我带着你吃的那些苦你都忘了吗?”袁飞生气地说,“我们是来报道事情真相的,不是来旅游的。”
袁飞劈头盖脸地批评了蓝筹一通。
蓝筹撇了撇嘴。
他可不知道还有这种设定。
竺轶打断袁飞的话问道:“这次来的只有我们?”
袁飞说:“对啊,只有我们三个。”
竺轶闻言皱了皱眉头,禄起这次难道和他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
还是说禄起去了另一场直播。
这似乎有些难办了。
感受到竺轶的担忧,傀儡伸手搂住他的胳膊,仰着头将下巴搁在竺轶的手臂上。
袁飞这才注意到一直藏在竺轶身后的傀儡,顿时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傀儡的黑发被打湿后,伏贴地勾勒出面部的曲线,脸上带着晶莹剔透的水意,嘴唇就像涂过粉红色的唇蜜般,又像新鲜可口的桃子。
袁飞咽了口唾沫,直勾勾地看着傀儡,喃喃道:“他是谁啊?”
“这是我学弟,也是新闻专业的,跟来学习。”竺轶回答说,“让他跟我们一起住,可以吗?”
傀儡适时地看了一眼袁飞,袁飞瞬间魂都被勾飞了。
他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竺轶转头对傀儡说:“把身上擦干净。”
傀儡点点头,把衣服脱掉,走到大桶边用毛巾浇水开始擦拭身上的雨水。
蓝筹脸瞬间红得像快要烂透的苹果,立马转过头去。
袁飞则痴痴傻傻地对着傀儡流鼻血,连手上的搪瓷杯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竺轶直播间的观众已然疯了。
从竺轶进直播后,他们就发现了这个少年。然而少年并没有任何主页介绍,这场参与直播的主播中也没有他。
他们最初猜测少年是NPC,但是竺轶和蓝筹看上去对他并不陌生。
——这个男孩子到底是谁啊?
——绝绝子,我直接斯哈拉!
——上一次这么痛恨马赛克,还是萝绿洗澡的时候。
——他和竺轶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对他言听计从。
——不是主播,难道是身份卡的设定?
因为突然出现了一个蛊惑众生的美少年,直播间顿时涌入很多人。
【今日直播间任务——直播过程中观看人数达20万人。】
【当前进度——200321/200000,已完成】
【任务奖励——
1、获得五颗小心心
2、五颗上位水晶。】
竺轶和蓝筹的直播任务几乎同时完成了。
竺轶没想到会这么快,猜到是傀儡带来的效果。
他粗略地算了算自已获得的上位水晶,加上这一次,快要达到一百颗了。虽然离解锁首页弹窗推荐位的两百颗还有一半,但是一旦解锁那个位置,他讲能得到钻石级的主播开播时的热度。
由于直播间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也看出来跟着竺轶那位绝世美少年是什么。
一条弹幕闪过,彩色的弹幕边框散发着闪闪发光的金钱气息。
这是打赏超过一百万后会解锁的特权。
——这是傀儡。
弹幕立马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不少人从这条弹幕点进这名观众的个人主页,原来这人是论坛攻略区的知名马甲南门大官人。
顿时有观众在弹幕向他提问,但是南门大官人说完这句话后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发弹幕了。
直播里,傀儡擦好身体,赤条条地坐到了床上。竺轶见袁飞的鼻子血流不止,不禁担心NPC还没有发布任务,就直接失血过多死于非命。
竺轶走到袁飞面前,挡住他的目光:“袁飞,你有没有多的衣服啊?”
袁飞的视线被切断,终于清醒了一些:“有,我去给你们拿。”
袁飞走到墙边,从一个行李箱中拿出三套干净的衣服递给竺轶。
竺轶扔了一套给傀儡,傀儡接过后窸窸窣窣地穿上了,这期间袁飞一直扭头不敢看他。
蓝筹则拿着衣服开门出去说:“我去楼下洗。”
房间里只剩下竺轶和袁飞,还有傀儡。
竺轶问道:“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拍摄什么?”
袁飞这时还晕乎乎的,听见竺轶毫无专业素养的不靠谱问题,完全没有生气。
“我二十多年前,才毕业的时候,曾经来过这个岛。当时我还在一个记录片工作室当摄影师。”袁飞说,“来到这里也是因为偶然。我们本来是准备出海拍海底沉船的打捞现场,结果因为突如其来的大浪偏航,到了这座泰栗岛上。”
“我和我老师在岛上待了一段时间,才等到船来接我们。”袁飞说,“前段时间我老师生病逝世,临死前让我再来一次泰栗岛。”
“这又是为什么呢?”竺轶问道。
“因为二十年前,我们在来到岛上的第二天,见到了难得一见的奇观。”
“哦?”竺轶发出不怎么相信的声音。
“这次不带你来,你一辈子都见不到。”袁飞横了他一眼,回忆着继续说,“老师当年把这种奇观叫做‘黑海压城’。”
“那是怎样的景象?”竺轶问。
“最初是起风,而且是能吹断树木的狂风。并且风力最大的时候,能将海水冲上沙滩。
并且‘黑海压城’来临之前,会连续下一段时间的暴雨,所以当时我们根本感受不出来风挟带的水究竟是海水还是雨水。毕竟这里的雨水都是咸味的。
不仅仅是这些,海里也会涌起滔天巨浪,并且连浪花都是黑色的。因为浪太高,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从海中竖起了黑色的高墙。
那些不断冲上岸的海水夸张到随时能把整座岛屿淹没。所以当时老师给这种景象取了这个名字。”
袁飞描述了一副惊心动阔的海难景象,他一时忘记了傀儡,陷入回忆中,手指摩擦着大裤衩的边缘。
“你老师为什么要让你再回来?”竺轶问。
“他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有用镜头记录下这种壮阔的景象。”袁飞说。
“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拍下来?”
“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我们的设备都被冲到了海里。”袁飞说。
“即便如此,你老师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为什么没有重返这里,自已来拍摄?”竺轶问道。
“因为天气的原因。”袁飞说,“黑海压城会出现的前提是连续下一个月以上的雨。”
竺轶点点头,原来这里已经下了一个月的雨,怪不得天花板都被雨水腐蚀出一个洞。
“直到他去世前,才等到这样的天气。”袁飞叹了口气,“所以他让我来完成他的遗愿。”
“我们只需要等到黑海压城那天,拍摄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是吧?”竺轶问。
“是的,不过在这期间,我还打算拍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袁飞说。
“风土人情?何必选在下雨天拍。”竺轶说,“你可以以后天气晴朗了再来拍,这一次就专心拍摄黑海压城。”
袁飞闻言顿了顿,然后说:“这里平时很封闭,本地人对外来客并不友好。这次借着老师的嘱托来到这里,本地人才愿意配合我们,否则平时都没办法进行拍摄。
咱们杂志社新人辈出,作为前辈必须拿出点成绩,才不能被年轻人挤下去啊。”
他似乎有所隐瞒,然而竺轶接着追问下去,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很努力嘛老袁。”竺轶只好随口敷衍了一句,走过去摆弄袁飞放在桌上的相机。
他打开后翻到相册,里面大多都是袁飞拍摄的风景照和人物照。
他终于翻到一张和这座岛环境接近的照片,显示的拍摄日期是七月一日。竺轶按下相机,对着傀儡拍了一张照片,上面的日期则是七月七日。
也就是这个直播世界中,袁飞已经带着团队进入这座小岛七天了。
竺轶翻看了其他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隔着雨雾拍摄的景象。
突然他翻到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蓝筹醒来的那个海湾。
袁飞拍摄的角度就在他们出现的位置,拍摄的目标则是远处的灯塔。
那是用来警告过往的船只在黑夜中注意礁石和山崖的。
竺轶的眉头皱了皱,他把这张照片放到最大,突然发现灯塔的小窗口处,有一张苍白的模糊不清的脸。
袁飞的相机虽然好,但是他拍照的时候隔着雨雾,天上全是乌云,能见度并不高。
放大以后,照片上出现了许多噪点。所以竺轶不能确定这张脸是否是照片放大后造成的反光。
他将这张照片调回正常大小,继续往下翻看。其他照片都没有什么异样,唯一能看出的信息是泰栗岛的居民并不多,并且似乎没什么年轻人。
竺轶翻出刚才那张照片,看向袁飞问道:“老袁,你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灯塔里有人吗?”
袁飞接过相机放大看了看:“咦,我什么时候把人拍进去的。”
袁飞左右转了转相机说:“你别说,看着还怪阴森的。要不是知道那些怪力乱神都是假的,我还真要被吓到。”
怪力乱神的其中一员问道:“为什么?灯塔有人不是很正常吗?”
“我听村里老人说,那灯塔平时根本没人守,除非灯坏了有人去维修。”袁飞说,“可是我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在海边几乎站了一天,灯塔的灯一直好好的。”
竺轶闻言挑了挑眉。
袁飞紧接着说:“哎,你也不用多想,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万一有小年轻跑到那里去约会,也是有可能的。”
竺轶的目光落在那张苍白模糊的脸上,心想这和小年轻根本沾不上边。
老袁说完就让他赶紧去洗漱,年纪轻轻不要熬夜,有损身体机能。
“说到熬夜,他们泰栗岛还有个风俗,那就是下雨的晚上一定要早睡。”袁飞说,“至少得在十一点之前睡觉,否则晚上可能会有黑风把人带走。”
他说完又哈哈大笑了一声:“不过啊,也是老人说来哄孩子的。这里的年轻人晚上非常活跃,别看现在外面黑央央的一片,过了十二点,他们的夜生活就开始了。
但是今天你们不许出去啊,我们明天还要采访。”
“一座岛上的岛民还有夜生活?”竺轶问道。
“这算什么,当年我——”
袁飞窜到床上,开始讲述当初和兄弟们闯四方的故事,竺轶见他已经把该抖的信息都抖完了,拿了一条毛巾也下了楼。
屋内只剩下袁飞和傀儡。
袁飞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傀儡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呼吸逐渐加粗。
好在蓝筹及时回来,终于解救了他。
第二天清晨,雨势小了不少。袁飞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雨衣,肩膀上架着一台做好防水设施的摄像机。
“今天先采访当地的民风民俗,你们赶紧准备准备就出发吧。”袁飞说。
“知道了,你先下去等我们吧。”蓝筹说。
他们从被子里翻起来,昨天晚上两人其实偷偷溜了出去。村子里的确和袁飞说的一样,过了十二点,不少年轻人出来活动了。
虽然下着大雨,但是这些年轻的岛民不为所动地举着雨伞,和其他人在雨中散步,聊天。
又或者是在一家老式且具有浓厚乡镇气息的休闲娱乐中心唱歌跳舞。
当然也有人坐在遮挡住瓢泼大雨的雨棚下面打牌下棋。
竺轶和蓝筹期间向几个村民搭话,但是所有人都对他们不理不睬,的确如袁飞所说,这里的人并不欢迎外乡人,甚至可以说是厌烦。
这样一来,要获得信息就必须先跟着袁飞。因为袁飞有老师的那一层关系,村里人还会配合他的采访。
就是不知道,他的老师是怎么在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岛上,和村民处好关系,并且在二十年后,他的面子还能管用的。
他们走下楼,老袁站在值班室门口,骂骂咧咧了两句。
“小兔崽子终于下来了啊。”他拿出两只记者证递给竺轶和蓝筹,“下次别让我帮你们收捡了。”
两人把记者证带到脖子上,老袁看了一眼傀儡,立马移开目光。
“咳咳,你的学弟我就没办法了。”他说。
这时候傀儡泪眼朦胧地将目光从竺轶身上转到他的身上,袁飞心口一阵血气翻涌,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临时记者证。
“收好啊,只有这一张了。”袁飞说,“只要有这个证件,村子里的人就不至于完全不搭理你。 ”
傀儡拿到了这张原本不该属于它的证件,对袁飞露出一个让一切花朵黯然失色的笑容。
蓝筹张了张嘴,心想这也行。
这时竺轶说:“你不是催我们快走吗?”
袁飞:“咳咳走吧。”
路过值班室的时候,竺轶发现里面的员工换了一人,现在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老头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本枣红色封面的书,看见三人从值班室门口路过,他的目光越过镜框上方,斜着看了他们一眼。
袁飞带着他们往目的地走,这座小岛上只有这一个村子,所以村子的占地很大,房屋间的间隙相当宽敞。
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这样的雨天没人在外面走也十分正常。
不过经过一些房子时,有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家门口的阴影下,望着绵绵细雨发呆。
竺轶觉得周遭的景象有些怪异,但是暂时又没有看出问题。
他也试图寻找禄起,然而禄起仿佛在这场直播中消失了一般,并没有留下出没的痕迹。
经过连续一个月的雨水侵蚀,不少路段的路面已经被大雨破坏。所以路况并不好,经常一踩一脚泥。
走了好一会儿,他们才走到一栋一层平房与二层小楼相连的房子面前。
袁飞走上前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是个包着黑色头布的老人。
袁飞连忙向竺轶和蓝筹介绍道:“这位老伯是村子里最长寿的老人,过两天就是老爷子一百二十岁的大寿了。多亏村长引荐,老伯才愿意配合我们的采访。”
老人闻言呵呵笑了两声,喉咙里有积年的浓痰,听上去声音瓮声瓮气。
“你们好啊,屋里坐吧。”他说完缓缓地转身往里走,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长满了病态的疙瘩和褪色的斑点。
他们跟着老人一起进到屋内。
可以看出房间里设施陈旧,所有的家具都有被雨水浸染的痕迹。
四个角落放着颜色不一的塑料桶,从瓦檐上漏下来的水珠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就像节奏始终一致的节拍器。
袁飞找了两条长凳,让竺轶他们坐下。
竺轶站起来,对袁飞说:“我来帮忙吧。”说完拿起摄像机假装调试起来。
蓝筹也装模作样地从老袁准备的工具口袋里拿出反光板。
老袁见两人如此积极,顿感欣慰地说:“好小子,这次就你们来练练手吧,别给老子丢脸了。”
【非强制任务——拍摄采访视频。
(袁飞认为你是一名专业的新闻从业者,于是把 拍摄的工作交给了你,请务必达到他满意的程度,否则袁飞对你的好感度下降。)】
【任务难度——如履薄冰级。
(拍摄中,可能会遇到一定的危险。)】
【任务奖励——
1、三颗小心心。
2、袁飞的好感度。】
【请问是否接受该任务?】
竺轶和蓝筹同时接到了这个任务,两人愣在原地。
他们只是不想在NPC面前暴露自已不是记者的事实,谁知道老袁突发奇想,让他们来拍摄。
问题是这屋子里黑得灯都没有,外面又是阴雨天气。他们这种门外汉能把人清楚地拍下来就算幸运了,还得达到袁飞满意的程度,这简直是在为难他们。
但是任务奖励可以增加袁飞的好感度,就说明可以让袁飞再说出一些情报。
昨天晚上袁飞明显隐瞒了什么事,也许刚好缺这么点好感度,就能让他吐出真话来。
然而……竺轶看向摄像机。
就算是面对含笑九泉级boss,他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紧张。
这么虚无缥缈的任务完成条件,他要怎么才能知道自已究竟有没有达标。
“嗯……老袁,要不然你先拍一个给我们做做参考。”竺轶说。
“对啊对啊。”蓝筹也点点头。
“我都拍了要你们还有什么用?”老袁用一副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两人,“你们爱拍不拍,不拍就一边打杂去。”
“拍。”竺轶硬着头皮把相机接过来,“怎么不拍。”
袁飞露出一个笑容:“不错,不愧是我的后辈。表现出沧桑和历史感就行了,放松点,相信自已。”
竺轶打开摄像机镜头,发现画面中的光线实在是太昏暗了。
李高俊残存的知识中只有摄像机基本的使用方法,至于画面的结构,光线的美学,参数的微调,就不在他涉及到的范围内了。
竺轶心里暗叹一声,要是他的权柄“智慧”没有丢失,别说摄像机,就算是摄像机的一百零八代究极变异体他都能用出花来。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于,他的审美也许和人类不同。
从一旁蓝筹纠结的眼神,竺轶就可以看出,他的审美正在挑战人类极限。
“你为什么要把镜头放这么大。”蓝筹盯着显示器中老人被放大到占满整个屏幕的眼睛说道。
“因为袁飞说要表现沧桑。”竺轶回答。
“让你表现沧桑,不是让你拍恐怖片。”
蓝筹不忍直视屏幕中那只浑浊的布满血丝,像造型奇特的褐色虫子的眼睛。
“……”竺轶默默地把镜头缩远,老人蜷缩在凳子上的黑暗身影出现在镜头中。
预览画面里,老人的眼睛藏在满脸的褶皱中,眼神空洞木然,苍白的皮肤上爬满了黑色的老人斑。在过于昏暗的场景下,这些斑点连城了一片。
“还是我来吧。”蓝筹妥协道。
至少他拍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是个人。
竺轶认为蓝筹言之有理,和他互换了工作。
这时候袁飞已经开始采访老人。
他问道:“老人家,在你的记忆里这里出现过几次黑海压城的景象?”
老人的反应有些迟缓,用手掏了掏耳朵说:“你再说一次。”
“我问的是‘黑海压城’!”袁飞大声说,“二十年前我来到这里,有幸见过一次黑海压城的景象。当时天和海都同为黑色,天上刮着飓风,不少瓦片被吹到空中,还有和城墙一样高的海水。从远处看,就像黑色的海水压住了村落。”
老人终于听清楚了,缓缓地看向袁飞说:“我这一生,见过无数次,无数次……”
竺轶和蓝筹顿时觉得奇怪。
袁飞也觉得老人在开玩笑,于是说:“老人家,即将来临的黑海压城距离上,已经有二十年了,您如今一百二十岁,怎么会见过无数次黑海压城呢?”
袁飞哈哈哈地笑了几声:“您真幽默。”
老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空洞麻木的眼神有一丝波动,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竺轶看着他的脸,突然意识到今天从离开招待所后,一直萦绕着他们的违和感是什么。
这个村子相当不对劲。
他们走到老人家的一路上,所遇到的人皆是和这位老人一样皮肤苍白如纸。
这样的肤色在一个以捕鱼为生的村子里大面积出现是违背常理的。
并且这些人看上去都有一种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暮气沉沉之感。
他缓缓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向摄像机:“外乡人……会……惩罚!!!”
说完他瘦如树枝的手指却像鹰爪般紧紧抓住袁飞的胳膊:“你们……滚出去!!!离开这里!!!”
说完老人突然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像失去支撑的软陶,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袁飞手忙脚乱地将他接住,但老人不住地激烈抖动,就像一只中毒的四脚朝天的青蛙一般。
“老人家,你没事吧?!”袁飞不断地叫着,然而老人已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