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揽玉发现苏玄的妖怪身份了吗?
对此, 阿涂斩钉截铁道:“绝对,这是绝对的,他整天晃来我们这里, 就是盯上你了!苏玄你不要傻乎乎的,小心哪天被他炖了都不知道!”
苏阿梅后来无意中知晓了苏玄那一夜出门去干的事,责备过后则思索道:“就算那顾揽玉真的已经知晓了阿玄的身份, 他看起来也并无恶意啊。”
阿涂:“那他整天晃来我们这儿干什么呢, 难道还是喜欢上了苏玄这家伙不成?!”
苏阿梅以袖掩唇,眯眼笑道:“说不定呢,咱们阿玄就是招人喜欢啊。”
所以,顾揽玉喜欢苏玄吗?
苏玄不知道。
这个男人只经常来照顾茶楼的生意。
大部分时候只带着一位小厮,偶尔会带两名属下。
忙时低声交谈事务,闲时就往那儿一坐, 懒洋洋手撑着下巴便瞧着苏玄笑。
那笑好看极了, 一双狭长的、形状优美的眼微微一弯,便笑出了三月桃花, 让人心神都能微微一颤。
苏玄切切实实意识到, 顾家三郎要不是因为身体孱弱,求娶的小娘子大概真能排长队排出京城, 而这队伍里头大概还要加上苏玄一个。
其实他知道阿涂说的可能才是真的,顾揽玉就是在盯着他呢,那明晃晃的做派,那勾得苏玄心痒痒的笑,简直就是在朝苏玄招招手, 勾引他过去。
而苏玄呢——
他对这个男人好像是没有一丁点自制力的。
没两天他就在阿涂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跑腿将顾揽玉要的茶水递了过去, 然后就跪坐在了案前, 眼巴巴朝着顾揽玉瞅。
就好像在说:我来了, 所以接下来呢?
顾揽玉忍俊不禁,开口道:“苏玄,玄是玄妙的玄吗?”
苏玄一愣,没想到这男人还在琢磨他的名字呢,微一点头就道:“嗯,对啊。”
顾揽玉似乎有些出神,又轻轻念了一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他的目光便在苏玄的脸上仔仔细细转了一圈,就好像在认真描绘他的模样。
这样的目光实在让苏玄有些脸红,他小声问:“那你的名字怎么写呢?”
顾揽玉莞尔,温声道:“揽是伸手可揽的揽,玉是玉盘的玉。”
苏玄知道顾揽玉名朔,朔是朔月的意思吧,也就是每月里看不见月亮的那一天。
而表字揽玉,玉盘则是月盘,揽玉也就是上天揽月。
即使不见月亮,也要上天揽月不可,回想起顾揽玉的身体,和那活不过二十六的传言,苏玄就大概能理解顾朔耶娘给他取这表字的意味了。
苏玄其实不信那种传言,或者说,就算顾揽玉的身体真的不行了,他一个一代妖怪难道还不能用灵力给他续命?
彼时苏玄还没意识到自己心中自然而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意味着什么,他只眯起眼来轻念着揽玉揽玉,然后语气轻快地笑道:“顾揽玉,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喜欢这名字里带着的那股不屈与朝气。
顾揽玉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笑道:“阿玄,坐下来与我饮一杯吧。”
……
顾揽玉与苏玄之间,算是心照不宣。
两人大概都知道对方明白些什么,但两人都不说,倒也不是玩心机——只是这种心照不宣,好像带着一种别致的趣味。
他不知道顾揽玉是不是也觉得如此。
比如平时顾揽玉没事上门喝茶时,就跟苏玄聊聊他们新出的哪道小点心不错,他的属下们也很喜欢,再聊聊新出的茶饮也不错,但还可以这样那样改良一下;
或者聊聊茶楼里那只乌鸦伙计有些意思,那双瞪着他的眼睛似人非人,看起来还挺唬人,而等到顾揽玉笑吟吟走了,阿涂就气愤地嘎嘎大叫,说那家伙就是故意的,什么叫“看起来还挺唬人”,他要是彻底变成三头六尾的妖形,绝对能吓死那家伙,苏玄却暗暗觉得,就冲阿涂这发脾气的小模样也吓不到人啊;
顾揽玉也经常会夸赞苏玄穿得好看,苏玄明显感觉到顾揽玉喜欢看他穿明艳的颜色,要么是明黄,要么是一身红,苏玄其实觉得这些颜色适合小娘子,苏阿梅给他用这种颜色的布料做衣服,纯属是她的恶趣味,可顾揽玉这么一说了,苏玄又会偷偷地想,真的好看吗……
又比如,若是在茶楼外碰到了——那大部分都是在妖怪作乱的现场,两人相遇,苏玄干笑,而顾揽玉则是别有深意地轻笑道“阿玄兄,好巧,今夜也在这做客吗”,苏玄便清清嗓子,心虚道“没错没错,好巧好巧,我们好有缘分哦揽玉兄”!
顾揽玉又道“阿玄兄倒是四海皆友人”,苏玄装模作样道“过奖过奖,彼此彼此”。
顾揽玉终于忍俊不禁,叹气着摇摇头,破了功道“那不如等等我罢,我送你回去”,苏玄立刻就心花怒放顺着杆子往上爬“好呀好呀,我等你”!
他开心地仿佛周身转着小花,而顾揽玉看着他这副模样,笑得无奈。
最开始开了那个口大概只为调侃,可后来的那份温柔,则是转变成了一些更隐晦,更微妙,也更暧昧的东西。
夜行卫的属下瞧瞧自家老大,瞧瞧苏玄,实在摸不着头脑。
春去秋来,时间久了,苏玄甚至在这种你来我往中慢慢觉出趣味来,也慢慢变得厚脸皮。
为了处理妖怪或者灵体惹出来的事情,他们俩不论是在哪里相遇,苏玄都能泰然自若地跟顾揽玉胡侃。
要是在青楼碰见了,苏玄甚至能扮成小娘子嘤嘤一声就倒在顾揽玉怀里,眨眨眼睛捏着嗓子道“郎君郎君,和我饮酒去呀”。
顾揽玉已经奈何不了他了,捏捏他的鼻子,便将他一把揽起来,眯起眼,好笑地道“给我等着”。
四个字,直让苏玄捂住了脸,一阵脸红心跳。
他已经看明白了,他是真的对顾揽玉有非分之想。
他见着顾揽玉就高兴,听他说话就觉得快乐,梦里都能见着这个男人,梦到他对顾揽玉撒娇,而顾揽玉由着他予取予求。
苏玄不是个多看重公序良俗的人,在他的眼里,一切事情只有可行或不可行。
所以,顾揽玉对他有非分之想吗?
抱着这样的期待,苏玄心不在焉地看着男人带着属下先行下楼去找人,而其中一名属下——苏玄记得顾揽玉叫这人阿七——停顿了下,看了眼苏玄,喃喃了句“真像”。
苏玄一愣。
阿七回过神,轻咳两声,躲闪了下眼神就想要逃,而苏玄则是迅速将人拦截住。
他其实早就有点在意了,每次顾揽玉带着阿七与苏玄撞见时,这个阿七总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他。
苏玄眯起眼道:“说什么呢?”
阿七望天:“没啊,没说什么啊,我说什么了吗?”
苏玄:“你信不信我有上万种办法把你从揽玉身边要过来拷问?”
阿七:“???你过分了你把咱们老大当什么了咱们老大可是公私分明刚正不阿壮志凌云——嗷嗷嗷嗷我信还不成吗?!”
阿七在苏玄无情的锁喉下举手投降。
苏玄瞄了眼楼下的顾揽玉,把阿七拖进了一间空房里,双手环胸,气势汹汹道:“说,有些事情你也憋久了吧,一口气给我好好说清楚!”
阿七愁眉苦脸,欲言又止。
而少顷,在阿七吞吞吐吐的话语中,苏玄露出了怔忪的神色。
*
顾揽玉为什么会对他特殊以待呢?明知道他的妖怪身份,却不戳破,还时不时跑来茶楼与他见面,这都是为什么?
——青楼那一夜过去后半个月,苏玄都躲在茶楼后头,每天仰头望天发呆。
人与人之间的情情爱爱又算是怎么回事?
苏玄嘴里叼着根草,两眼呆滞地咬啊咬啊。
青楼那一夜,听完夜行卫阿七说的话之后,苏玄就闷闷地先一步离来了青楼,只让阿七去跟顾揽玉知会了一声。
而这之后半个月,阿涂每天都有说顾揽玉来了,可苏玄一直避而不见。
今天亦如是。
阿涂飞到了后头来,嘎嘎道:“顾揽玉又来了,你还是不见?”
苏玄抱着膝盖,不想说话。
阿涂又道:“奇了怪了,我之前天天提醒你小心顾揽玉你听不见,这会儿突然就醒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玄喃喃道:“阿涂,凡人的心思好难猜啊。”
阿涂则看看他,嘟哝了句:“我看妖怪的心思也难猜。”
苏玄:“……”
他瞪了阿涂一眼,阿涂吹着口哨哗啦哗啦飞走了。
片刻后,苏阿梅也来了,问:“真的不去见见顾三郎吗,他又问起你了。”
苏玄又蔫蔫道:“阿娘,凡人的心思好难猜啊。”
苏阿梅一听就笑了,摸摸他的脑袋,道:“但是阿玄对凡人很感兴趣,不是吗?”
苏玄扭头,眼巴巴看着她。
苏阿梅点点他的眉心,道:“还记得一年前,真儿走后,我哭了两天两夜,你就在我身边守了两天两夜,阿玄,我不知道别的妖怪都是什么样,但你绝对是只非常亲人的小妖怪。你对凡人,对凡人之间的情,也非常好奇。”
苏玄默然不语。
苏阿梅笑着道:“既然好奇,就要有探究到底的勇气才行啊,随随便便就退缩,反倒不像你了。”
“啊,不过,”苏阿梅眨了眨眼睛,“会让一个平时胆子大到什么都不怕的小妖怪突然怕了起来,这大概也是‘情’这种东西的魅力?”
苏玄一愣。
这一瞬,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入了他的心头。
喉结滚动了下,苏玄哑声道:“探究到底……要怎么探究呢?”
苏阿梅:“见见他,问清楚。”
苏玄:“然、然后呢?”
苏阿梅:“问清楚之后,也想想清楚自己。”
苏玄:“怎么想?”
苏阿梅:“你对顾三郎是什么想法呢?说起来,按照大夫的断言,他甚至活不过二十六。”
苏玄下意识道:“我可以用灵力吊他的命!”
苏阿梅又笑:“可仅仅是吊着命活着,顾三郎自己愿意吗?”
苏玄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要是不愿意,那我……”
那他怎么办?
苏玄又陷入到了呆滞中。
他是绝不愿意顾揽玉就这样消失在人世间的,就算是用更冒险的手段,他也要……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苏玄微微一颤,攥紧了双手。
当然,他亦知道,就像苏阿梅说的,就算他愿意给,顾揽玉也会拒绝。
可若是顾揽玉拒绝,宁愿就这样死掉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那么他又会多难过,顾揽玉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会难过,那顾揽玉对他又有几分真心实意……
苏玄陷入到了混乱当中,他实实在在感受到,“情”真的是一种好复杂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去探究,只要有探究清楚的心思,那么总有一天,一切都会豁然开朗,”苏阿梅拍拍衣摆,站了起来,笑着道,“阿玄,不用害怕去面对这件事情。”
苏玄看着苏阿梅,咽了咽口水。
……
片刻后,他闷着头来到了茶楼二楼,在靠窗的案前坐下。
静坐许久的男人见到他,便放下了茶碗。
二楼没什么人,非常清静。
而就在这样的静谧之中,这个男人丝毫不提之前半个月苏玄的躲避,只缓声道:“阿玄,你和你娘是一年前进京城的,对吗?”
苏玄沉默地点点头。
男人轻声说道:“一年前,我和阿七他们为了搜寻一只跂踵去了安平坊,进了春月阁。那只跂踵果然现身了,他想要杀一只凤凰,然而最终他反被那只凤凰与几名巫术师联手斩杀。那一夜春月阁变成了废墟,许多人受到了牵连,事后凤凰陷入了昏睡,巫术师们很快就将他带走,而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苏玄不知道顾揽玉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件事,有些不解。
他抬起头,而顾揽玉见他终于抬起了头来,也终于笑了,道:“但是对于那一夜,我没有丝毫的记忆。”
苏玄一怔。
“大概是被附身了,而附身我的那抹魂魄给我留了一条讯息。”顾揽玉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放在了案上。
苏玄一看,那是一张材质奇怪的纸,上面笔锋凌厉地写着两个字。
——苏玄。
苏玄愕然,拿过纸吃惊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顾揽玉注视着他,缓缓说道,“那之后我一直在思索这是什么,看起来是人名,可‘苏玄’又是谁?那抹魂魄给我留下这个名字,目的又是什么?”
“阿七说,在春月阁的那一夜,我曾与一位小娘子——不对,应该说是男扮女装的‘小娘子’?”顾朔轻笑,“他说我与那人非常亲昵,还问我何时有了心仪之人,我却全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而第一次与你见面时,阿七便偷偷告诉我,你长得非常像那一晚那位‘小娘子’。”
苏玄脸色微变。
这正是半个月前他拷问阿七问出来的事情,只是当时阿七没有同他说得那么仔细——阿七所说的“真像”,正是在说苏玄与顾揽玉曾经“心悦”过的一位‘小娘子’非常像。
阿七甚至觉得,顾揽玉会对苏玄区别以待,正是因为苏玄那张与‘小娘子’相像的脸。
因为苏玄像顾揽玉的“旧人”,所以顾揽玉才会明知苏玄的妖怪身份却不戳破,还时常来见,次次维护——
可这样一来,苏玄不就成了别人的替身?
苏玄一听到阿七当时那话,脑中的那根弦就崩了。
什么叫垮,当时苏玄是真的垮,他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明明没溺在水里却还喘不上气来的难受。
可听顾揽玉此时所说的话,苏玄又意识到事情好像根本不是阿七理解的那样……
“我不曾与任何人提过那一夜我被附身的事,因此就连阿七也不知道,那一夜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一抹不知何处来的魂魄。”
“我确实对你好奇,但最初接近你,也仅仅只是因为好奇,没有别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那抹魂魄,或者该说……不知道多少年后的我,为何会如此在意一个叫苏玄的人。”
苏玄睁大了眼睛,他震惊道:“你觉得附身你的人,是……是许多年后的你?”
“嗯,我是这么猜想的,”顾朔轻笑道,“所以,我与阿玄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举止亲昵的话,那我与阿玄,是‘夫妻’吗?”
男人的唇齿间轻轻念出这两个字,苏玄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的脸无法抑制地热了起来,心脏也开始“咚咚咚”狂跳。
男人注视着他,而他的喉咙一阵干涩,大脑亦一片空白。
苏玄傻了半天,反应过来,红着脸结巴道:“但是、但是如果你只是因为通过推测觉得我和你……不行啊,如果只是这样,那、那你就不是真的心悦我,这样不对……我……”
苏玄彻底语无伦次了。
顾揽玉失笑。
他伸出手来,轻覆在苏玄手背上。
苏玄心脏一颤,而顾揽玉缓缓说道:“我自然知道。阿玄,我最初见你时,只是对不知多久以后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感到很奇怪,想要探究你这个人。其实我从不觉得我会心悦于一个男人,或者说,我从不觉得自己会心悦于任何一个人。”
“我的父亲是一代九尾狐,而我生来身体里就拥有半颗灵核。”
随着顾朔的话语,苏玄明显感觉到这个男人对他打开了灵体。
这是允许苏玄探寻他体内的意思。
苏玄错愕,定定看了顾揽玉一眼。
顾揽玉的眼神,亦是在鼓励他。
苏玄顿了顿,就试着小心翼翼将灵力延伸进了后者的身体里,随着灵力的脉络一路往上,苏玄触碰到了强大的、暴--乱的灵力团,和灵力团中,只有半颗的灵核。
这一瞬间,苏玄心里“咯噔”一声,他恍然意识过来,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拥有一具如此孱弱的身体,而大夫为什么会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六。
说到这里,顾揽玉轻咳两声,脸色也终于苍白了起来,咳完后,他喘了口气,道:“阿玄,我的身体支撑不了我活太久,而我理应不该耽误任何人。在最初与你相识时,我真的是如此想的。”
他苦笑着,那笑容中亦清晰传达着一道讯息。
——但他最终还是违背了自己最初的意愿,无法自制、无法停止地陷了下去。
不论他最初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接近了苏玄,时至今日,他终究还是不顾苏玄的躲避,一日一日地来见,只希望苏玄能再见他一面,听他好好解释清楚。
这样的心情是什么,又何其明了。
苏玄呆住了。
他觉得世间万物好像都消失了,一时之间他只能看到顾揽玉这个人,只能听到顾揽玉的声音。
他的心神都为这个男人的一呼一吸而牵动。
所有的感观好像都被拧成了一股绳,在一股热烈当中即将爆发。
这个男人望着他,轻声说道:“以这样孱弱的身躯来见你,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许是我太过自私。”
“但我还是想问一问,阿玄以后可愿唤我阿朔?”
苏玄傻傻道:“阿朔?”
他听说过。
凡人之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直接唤对方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