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趟旅行的开始, 直至现在,所有人都在脑袋里想着一个问题——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才能帮助未来的宗宁苏醒。
他们靠着推测努力地想要改变过去, 可是既定的历史似乎是一种非常强势的东西,任凭他们怎么努力,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这种程度的黑气, 换成普通凶兽,至少要几十年才能收集起来。”
“宗宁……宗宁变回妖形了, 他身上的字……消失了!”
“如果不把这些黑气净化掉,这只凤凰就永远醒不过来, 但如果要净化, 那只有惩戒咒文可用。”
“师父,惩戒咒文是会杀人的!”
“可以稍作修改,我曾经在典籍中见过, 只要在惩戒咒文里添加一道最后能够取代‘杀’咒的咒文,这只凤凰就能活下来, 唯一难熬的, 无非是他要花上数十年的时间,等待身上的戾气、罪孽全部被净化, 当然,他的灵力也会被削弱, 修改后的惩戒咒文还会抹除他今晚的记忆,直到黑气全部净化完毕,他的灵力和这一晚的记忆才会回来。”
等到所有人都到了楼下, 衔墨轻飘飘说完, 苏玄他们全都愣住了。
苏玄迟疑问:“……就这么简单?”
……这好像比他们预想中的要简单多了?
衔墨笑眯眯道:“并不简单, 我说了, 惩戒咒文至少要转上数十年时间,才能将他身上的黑气全部净化掉。”
叶匀傻傻道:“但是只要惩戒咒文把黑气全部净化干净了,宗宁就会平安无事,对吗?”
衔墨答:“对。”
只要能将黑气净化掉,那么几十年时间对于一只寿命悠长的一代妖怪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是——
陆饕不解问:“可是未来的宗宁在惩戒咒文转到尽头后就昏倒了,他并没有变得‘没事’啊,他的胸口还出现了一个时空穿梭咒——”
陆饕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闭上了嘴。
衔墨轻笑:“我说了,我需要在惩戒咒文里加上一道可以替代‘杀’咒的咒文,这道咒文不能随意添加,必须得是和‘杀’咒同样高等级的咒文才行。”
这一刻,苏玄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微微绷紧,心脏加快了跳动。
衔墨慢慢道:“——要是能往里头加入时空穿梭咒,那就是最恰好不过。”
“一切,都合上了。”
春月阁里一时悄然无声,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夜行卫四人是最懵逼的。
他们压根不知道苏玄他们的身份,也听不懂他们此时在讨论什么,什么时空穿梭咒乱七八糟的。
他们求助地看向了顾朔,而顾朔看着衔墨。
此时此刻,在衔墨的微笑中,在晏宁安的沉默中,他们其他所有人都已经隐约明白了过来。
顾朔缓缓问衔墨道:“如果宗宁身上的黑气仅靠惩戒咒文就能全部净化完毕,那么要帮助宗宁彻底苏醒过来,恢复记忆,我们要做的最后一步,到底是什么?”
衔墨微笑道:“那一步,你们大概已经完成了。”
“——在你们决定为了宗宁,冒险穿过时空隧道,来到这个时空的时候。”
春月阁的屋顶早就已经被掀开。
今晚是个明月夜。
一轮圆月高高悬挂于夜空中,向这广袤的大地撒下了光辉。
衔墨有些累了,他示意徒弟拉上椅子过来,坐下后还喝了杯弟子递过来的茶,道:“你们问过我吧,时空穿梭咒的施咒人到底想要你们做什么?他对宗宁有无敌意?他又为什么不给你们任何提示?”
“我先说明,”衔墨笑眯眯道,“我对宗宁兄,自然是没有任何敌意的。”
这句话,已经算是直接承认了他是时空穿梭咒的施咒人。
不对,应该说是——衔墨自己认领了这个身份,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施咒人。
其实不仅仅是衔墨,到了这个时候,就连苏玄他们也已经意识到了——
宗宁被黑气冲击陷入了昏迷,他需要净化,而只有改良过后的惩戒咒文能救他。
往惩戒咒文中添加时空穿梭咒这一种解决办法,正是衔墨刚刚提出来的。
那么接下来就只是谁来施咒这一个问题而已。
衔墨是巫师,他当然能选择成为施咒的那个人。
所以他们之前所思考的那位施咒人的目的什么的,也许是毫无意义的问题——施咒人没有任何目的,他给宗宁施咒,只是因为宗宁需要这个咒文。
而会由衔墨来为宗宁施咒,也许也只是因为——
衔墨兀自笑着,道:“我对宗宁兄没有任何敌意,也不想害他,施咒只是为了救他罢了,而我愿意为宗宁兄帮忙,大概也只是因为……我觉得你们很有趣,所以我愿意帮他一把,也帮你们一把。”
苏玄哑然,这一刻他脑袋里有许多线索需要理顺,疑问也还有许多。
他沉默几秒,问道:“我们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完成了穿越这一步,就算是替宗宁走完了苏醒前的最后一步?”
为什么衔墨会这样想?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衔墨果然看穿了一切,他吹吹茶水,道,“你们穿越过来后也干了挺多事情的吧?比如告诉了他冉遗的身份,骂醒了他,还来这春楼里扮成了小娘子——”
衔墨的弟子们黑线:“师父!”
他们真怕这不靠谱的师父哪天被别人暗杀了!
衔墨继续轻快道:“说到底,只要你们愿意为了营救宗宁兄踏出第一步,那么后面你们为了他做出的这些事情,自然而然也都会发生。”
“而到了现在这一步,结果也显而易见——宗宁兄并没有死,他只是被黑气袭击了,但还有生路。”
“试想一下,如果你们没来到这个时空,一切会变得怎么样,”衔墨摊摊手,“宗宁兄一直没有认清冉遗的真面目,而冉遗杀的人越来越多,自己也会越来越疯狂,也许他会开始试着偷偷地给宗宁兄喂黑气,那样一来宗宁兄虽不会死,但也许会被黑气侵染,手上沾上无数杀戮。”
苏玄他们齐齐握紧了双拳。
“也许宗宁兄还是会和冉遗闹翻,但如果没有那因为你们而冷静下来的五年,宗宁兄会变成什么样呢?和冉遗闹翻,就代表他一定会走上正途吗?没有你们,今晚他可以这么顺利地斩杀冉遗,并且逃脱吗?”
“——你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如果你们没有出现在这里,那么就算我碰到了被黑气侵染后昏迷不醒的宗宁兄,我也不一定会救他。”
“所以,正因为有你们出现在了这个时间点,宗宁兄才能得到‘只要净化了黑气就能好好活下来’这个结果。”
“接下来,只要惩戒咒文将宗宁身上的黑气净化干净,宗宁兄就能活;只要一千多年后的你们愿意为了他踏上这段冒险的旅程,一起推动事件来到我们现在这一步,那么一切就会形成一个‘闭环’——你们是这么用这个词的吧?”
“在这闭环内,宗宁兄拥有的是最为明确的一条生路。只要闭环形成,宗宁兄能好好活下来的结局就已定。这也是我为什么说往惩戒咒文里加入时空穿梭咒最恰好不过的缘由。高级咒文有许多,但加入时空穿梭咒,正是为了形成这个闭环。”
“想必只要你们现在回到未来,宗宁兄就会立刻醒过来,恢复记忆,因为随着你们的穿越,‘闭环’本身已经完成了。”
“所以,解开一切的最根本关键点,并没有那么高深莫测,只是‘你们’而已,”衔墨的目光扫过苏玄、顾朔、叶匀、顾朔、晏宁安,“是为了宗宁兄而来到这里的你们。”
说完,衔墨顾不上陷入到了震惊和思考中的众人,看向晏宁安,笑眯眯道:“而我为什么刚才和你说,这整场安排非常像我的作风?因为施咒人没有利用咒文给未来的你们任何提示吧,他没给你们提示的原因,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因为胡思乱想反而走错路。顺其自然,才能达到想要的结局。这就是我的作风。”
晏宁安抿唇,无话可说。
衔墨的徒弟不解道:“但是师父,其实不由你来施咒也是可以的吧?”
晏宁安一愣。
对啊,虽然他们现在推测背后“操控着”一切的“施咒人”很可能就是衔墨,可说到底,为什么是由衔墨来施了这个咒?
那时空穿梭咒,甚至是晏宁安教给他的!
理论上来讲,完全可以由晏宁安为宗宁画下惩戒咒文和时空穿梭咒!
衔墨为什么断定施咒的人一定是他?
而恰在此时,这个一头银丝的男人喝着茶,对晏宁安笑道:“你可以试试现在就在这里画下一个时空穿梭咒,看看咒文能否生效。”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晏宁安的身上。
晏宁安不知道衔墨是什么意思,这一刻他只本能地心脏狂跳。
喉结滚动了下,他从被他隐形的包里拿出了一支铅笔,就地蹲下,开始画时空穿梭咒。
“等、等等,这个咒画完之后我们不会被吸进时空隧道里去吗?”陆饕阻止道,“我们在这里的事情还没干完,要是现在被吸进去是不是就会直接被送回到现代了?”
然而晏宁安三两下画完了时空穿梭咒,那咒文在地上躺了半天,却毫无动静。
一般来讲,画在人体上的咒文需要人为灌注灵力启动,可画在其他地方的咒文只要将其安置一分钟,其吸收的自然界灵力就能使其启动。
可现在,时空隧道没有打开,他们也没有被卷入进去,根本无事发生!
陆饕、苏玄他们的脸上流露出不解。
晏宁安抬起头,震惊道:“这个咒文为什么失效了?!”
“并不是失效,宁安,我说过了,灵力、巫术、时空穿梭,全都是很玄妙的东西,”衔墨放下茶杯,轻声道,“现在是这一整个闭环当中的起点。虽然五年前你已经用时空穿梭咒帮助你们一行人跳跃到了这里,但事实上,在现在这个时刻,时空穿梭咒才是真正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间。这种高等级咒文的第一次启动,向来不能依靠自然界的灵力,是需要人为灌输灵力的。”
“而如此高等级的咒文,第一次启动需要灌输的灵力,是非常、非常强大的,”衔墨站了起来,“修改后的惩戒咒文亦是,每一道经过修改的惩戒咒文,都相当于是第一次启动的高级咒文,需要灌输非常多的灵力。你来到这个时空后,灵力就减半了吧?那么在场唯一能启动双重咒的巫术师——只有我。”
衔墨的弟子们这时终于反应过来,脸色苍白了起来:“但是,师父,你的身体——”
衔墨伸了个懒腰,道:“嗯,所以说这样一来会掏空我呢,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不过既然是命中注定,又是这么有趣的事情,那倒也值得牺牲一番——”
苏玄他们面露错愕。
晏宁安忽然大声说道:“不是……你会死的!”
所有人一静。
晏宁安攥着双拳,道:“……宗宁说过,给他施咒的人后来很快就死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晏宁安才想起这回事来。
苏玄他们亦齐齐变了脸色。
没错,宗宁在陷入昏迷前曾说过这件事,如果给他施咒的人真的是衔墨,那岂不是——
他们之前竟然完全忘了这回事!
可对于晏宁安这句话,衔墨却是出神地想了想,道:“是吗……”
他笑道:“但泄空灵力本不会致死,我本就时日无多了,死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结局,与宗宁兄,大概无关。”
苏玄他们愕然,晏宁安亦是。
这一刻,他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指尖微颤,心神震动。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根本看不透这个男人,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衔墨说到这种程度,他的弟子们也一个个低下头,咬紧了唇,陷入了沉默。
衔墨就好像在谈论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笑眯眯道:“行了,再不行动的话就来不及了。现在是这一切的终点,也是一切的起点,让我们将这个圆,一起画完整吧。”
*
在睡梦中,宗宁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清晨。
冉遗逃走,他追赶不及,带着浑身上下说不上来的烦躁和阴郁,他回到了那座破庙里。
彼时天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庙中有鸟鸣声响起,他看到一个小和尚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破庙的庭院中,将地上一只坠落后无法起飞的小鸟,小心翼翼捧到了屋檐之下。
小鸟叽喳鸣叫,而小和尚双手合十,面容慈悲祥和。
宗宁竟不知道这庙里还有和尚居住,这一幕,亦让他内心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久久无法动弹。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
他曾以为他看穿了凡人与这整个人世间,可到头来,他才惊觉自己好像活在了由他自己和冉遗共同构筑起来的一个狭隘井洞里,从未真正看清过世界的全貌。
抱有种种的疑问,宗宁离开那座破庙,踏上了独自一人的旅程。
他顺着来时的路,重新逆转了回去。
那之后整整五年,他的内心从未平静下来过。
就好像乌云蔽日了许多年的世界,忽然间雨止云散,遮蔽在眼前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宗宁看到的东西,也变得更多,更清晰。
他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事。
好的,坏的,都有,虽不尽如人意,但这大概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貌吧,这样一个好坏都有的世界,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让人忍受。
或者说,正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会发生,活着才有乐趣?
——没错,直至彼时,宗宁才可笑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奇怪于过去的自己怎么会狭隘至此,冉遗的蒙蔽是其中一个缘由,可在遇到冉遗之前,他其实也从未睁眼看过这个世界。
如此愚蠢,也如此自大。
——然而幡然醒悟弥补不了任何事情。
这五年里,宗宁在自我改变的同时,也途经过不少他和冉遗曾停留过的村落。
那些村落无一例外,全都没有逃脱瘟疫的肆虐。
小的村落已经死绝,大的村落亦死气沉沉,宗宁用尽了全力,依旧没法让那些村落恢复它们往日该有的样貌。
而这一切,真的和他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关系吗?
——当宗宁站在那一个个村落当中时,他举目望着一切,如此问自己。
他厌恶冉遗的自说自话,亦不想陷入冉遗的思维圈套,然而有一点,也许确实被冉遗说中了。
当初他但凡能清醒一点,他都能更早地发现端倪。
如果他能回一次头,他就能看到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人。
可他没有。
当初的他,冷漠、阴沉、自大,且目空一切,他不屑于去关注凡人,更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这所有的一切,即使没有冉遗的存在,大概也终会转化成他的罪孽吧。
而被冉遗释放出来的黑气侵袭时,宗宁的耳边,或者说他的灵魂中都在充斥着尖叫和悲吟。
“好痛!我的肚子好痛!头也好痛!”
“咳咳咳咳!”
“我不想死……阿娘我不想死……”
“我喘不上起来了,救命……”
在这阵阵哀鸣之中,宗宁的身形凝滞了。
冉遗抓住了他那片刻僵硬,在他耳边幽幽说道:
“宗宁,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这些是我的罪孽,也是你的罪孽,这些人命你一辈子都还不了!”
“你是一只孤僻的凤凰,除了我还有谁会愿意接近你?就算你想从头开始又如何,你还是得一辈子跟我在一起!”
“如果我死了,那你就孤独地活下去吧,直到你再也忍受不了的那一天,你会自己下来陪我的,哈哈哈哈哈!”
那一瞬间,宗宁几乎要被那充斥着他整个大脑的声音逼到忍不住内心的狂躁,对着眼前的幻影动手,然而就在灵力快要爆释出来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几道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宗宁!”
那几道声音,让宗宁停住了。
也是这几道声音,让宗宁微微一僵,大脑轰然冷静下来。
很奇怪,他的视野明明被黑色的风暴遮掩了,可是当时,他竟清楚看见了不顾危险按住了他双臂的小乞丐,小乞丐身后不远处正在呼唤他,努力用视线搜寻他的红衣裳的家伙。
还有那个夜行卫卫统,二楼的饕餮,巫师……
说起来,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五年前,消失五年后,又出现在了这里?
他恍恍惚惚看着那些人脸上担忧的神情,神思也渐渐清明了下来。
然后他忽然笑了笑,想——
这帮人,大概还是从未来来的吧?
对当初执迷不悟的他那么痛心疾首,叫他名字叫得那么亲昵,还与他配合得如此协调——这种默契,这种老妈子一般的关心,甚至不是普通友人能够做到的。
啧。
——所以,冉遗,大概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这帮人行事这么大胆,这么跳脱,恐怕不是会害怕他,不愿意靠近他的类型,他想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还真有点困难。
至于那一身的罪孽——
那些罪孽是否与他有关,宗宁已经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了,他只知道如今悉数转移到他身上的黑气中还夹杂着无数冤魂,而他无论花上多少时间,都会将其净化,送入到轮回之中。
然后,他就会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做道别。
他绝不会让自己再次堕落到黑暗之中——
他们俩,也绝不会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孤僻的凤凰只是看起来孤僻,其实内心也挺想热热闹闹地活下去来着。
……
惩戒咒文启动。
意识终于浮上水面。
宗宁睁开了双眼。
所有人全都陪伴在他身边。
衔墨的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微微笑道:“好了,接下来就是时空穿梭咒。这道咒文画下后,惩戒咒文就会正式开始转动。你会再昏迷个几天,醒来时就会失去今晚的记忆。那之后惩戒咒文要转上数十年,才会转到尽头——”
“当然了,等你再次醒来后,为了不影响‘既定未来’的发展,我没法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全都告诉你。事实证明这整个闭环中你确实是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遇到了未来的小苏总他们,这就是最顺应自然,也最正确的发展。另外,因为时空穿梭咒的影响,五年前你和他们交集过的记忆也许也会变得模糊。”
“但我会记得提醒你,中间休息休息大几百年也无妨,因为未来的世界会更有趣,未来也会有更有趣的人等待着你,宗宁兄——”
“宗宁——”苏玄、陆饕、叶匀齐齐唤道。
顾朔和晏宁安亦站在宗宁两旁。
“凤凰,就是要涅槃重生的嘛。”衔墨笑眯眯道。
宗宁扯了扯唇角,闭上了双眼。
“——大家就在未来相见吧。”
*
由于衔墨及时布下了结界,所以春月阁内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引起外界的注意,在外人眼里,这整个春月阁甚至是烛火通明,歌舞笙箫。
夜行卫大部队赶到后,看到春月阁里头那残破的模样,不禁目瞪口呆,集体陷入呆滞。
他们从二楼搜出来了一直躲在角落里的花魁,直到被揪了出来,她才知道冉遗已经死了——
花魁呆了呆,崩溃地歇斯底里喊叫起来。
原来这花魁爱慕冉遗已久,本想等冉遗这次事成就与他远走高飞。
可冉遗不仅死了,甚至按照苏玄他们已知的事实推断,冉遗这五年间应该早就有了孩子——反正那大家族一直延续到了一千多年后。
花魁被带走时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宗宁,恨恨地哭喊道:“他也死了,他也死了对不对?!”
没有人理会她,衔墨轻咳两声,让弟子们把宗宁抬走——那之后苏玄他们必定要回到未来,宗宁只能暂时交给他们了。
而看到这一举动,花魁又神情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玄忽然想到未来跂踵一大家族里流传下来的那个故事……现在想想,那故事可能就是花魁后来传出去的,只是那故事当中不少扭曲的部分,大概都源自于……花魁此时此刻不小的误会。
夜行卫帮忙善后的同时,阿七同志也小心翼翼地问顾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统您弄明白了没?咱们好像啥都不明白啊,未来是什么,时空穿梭又是什么?
苏玄也不知道顾朔和属下们交流了什么,反正他知道老攻忽悠技能肯定是满点的,而看那帮夜行卫懵懵懂懂,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但是大为震撼的模样,苏玄相信这里不需要他操心了。
天微微亮时,收尾工作到了最后。
苏玄看了眼晏宁安。
方才找到机会,他与衔墨已谈过一些话。
而晏宁安想和衔墨说的话,应该也有很多吧。
晏宁安来到了春月阁的后头。
一头银丝的男人正坐在一块石板上,仰头看着微微泛出莹蓝的天发呆。
晏宁安沉默片刻,问:“……你还没回答我,你的身体到底怎么了,还是这个问题不方便回答?”
衔墨懒洋洋道:“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要耗费灵力的地方也太多,耗着耗着,就变成这样了。”
“……你们整个师门,是这个时代的警察吗?”晏宁安问出口,又觉得不太对,警察可不是民间组织,衔墨他们这种只能叫做民间巫术师帮助协会?
可无论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行侠仗义,把自己耗到了这种程度,真的值得吗?
仿佛听得到晏宁安的心声似的,衔墨轻笑道:“那位小苏总说过,有很多妖怪知道自己不能因为拥有一点灵力就肆意妄为,所以这个世界现在才能维持住这样微妙的平衡,是吗?但其实有一点我觉得他说的还不够准确。”
“在这灵力日渐稀薄的世道,微妙的平衡,是需要妖怪和人一起维持住的,”衔墨转过头来,笑道,“我也不过是以凡人之躯,尽一点微薄之力罢了。”
晏宁安颤了颤。
“被我感动到了?”衔墨立刻眯眼笑了起来,“宁安小兄弟是不是对我钦佩有加,心生恋慕了?要不要考虑留下来——”
晏宁安抿抿唇,走过去,在衔墨身边一屁股坐下。
衔墨的话音猛然一顿。
晏宁安闷闷道:“怎么不说了?”
片刻后,衔墨的声音在他身旁轻轻响起:“真留下来可就不有趣了,宁安。”
听到这话,晏宁安就爆发了。
“为什么你跟我认识没多久就能直接叫我叫得这么亲热?为什么一个当师父的还这么老不正经,连男人都调戏?为什么总是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我都搞不清楚你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什么时候是在说正经话,”晏宁安低声道,“我不喜欢你这种人,我才不会留下来。”
衔墨轻笑。
然而半晌,晏宁安又攥紧了双手问:“……真的跟今天的施咒没关系吗?”
这个初见面便一头银丝,脸色苍白的男人,这会儿看起来似乎还一派轻松,但晏宁安知道,这家伙现在应该一步都挪不动了,恐怕等会儿得让徒弟们扶走才行。
晏宁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对这个男人的心情好像很复杂,而这一刻等待着对方的回答时,他的心脏似乎也一下一下地跳着,却始终触不到底。
衔墨沉默片刻,笑道:“宁安,你有幻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吗?”
“……没有,我还年轻着呢,想这干什么。”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不过我倒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想过——我想死得有意义一点,倒不是说要死得多么震撼世人,但一定要死在一段有趣的经历当中。”
“方才我也说了,泄空灵力不至于致死,我现在这幅身体,不是一件事两件事造成的,早死是在意料之中,只是凑巧发生在了今天这件事情之后。我也不怕死,只怕死得无聊,不明不白,”衔墨揉了揉晏宁安的脑袋,“而今日发生的一切,绝对是我一辈子能拥有的,最有趣的经历。”
晨光穿过薄云,一丝一丝落了下来。
那金灿灿的光辉之中,晏宁安的眼睛酸了起来。
“我不喜欢这个回答。”
“是吗,哎,看来我和宁安小兄弟各方面都没什么缘分。”
“对不起,今天怀疑了你好几次。”
“大概是我给人的感觉太可疑了?哈哈。”
“我把剩下的泡椒凤爪都给你徒弟了,还有泡面,我教过他们怎么泡面了,很简单。”
“好,说着说着确实有些饿了起来。”
“小苏总带了自热火锅,一盒都没来得及吃,我也问过他了,他愿意留给你们尝尝,那个操作方法复杂点,但我同样告诉你徒弟了,应该问题不大。”
“好。”
“陆先生那儿还有些零食,小叶那儿有面包和肯德基,肯德基要今天吃完啊,不然会坏掉的,你们这又没冰箱,顾老大那边的膨化食品全都拆开来直接吃就可以了……”晏宁安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
他闷闷不乐,而衔墨看着他,笑道:“都要回去了,怎么还这幅表情?”
晏宁安沉默。
沉默着沉默着,衔墨的笑意也慢慢敛了起来。
不知安静了多久,直到他们身后的春月阁内,衔墨的弟子喊了声“师父人呢”,晏宁安感觉到身旁的男人伸出手来,屈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
晏宁安颤了颤。
“要是我的身体还好,要是你并非来自未来,我应该会真的会争取争取,娶你回家吧,毕竟难得——”衔墨轻声道,“难得碰到一个我喜欢的小郎君。”
“……我都要走了还调戏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晏宁安闷闷道。
衔墨轻笑:“因为没必要现在就如此沉重,也许未来还有机会相见呢——你和拥有了更健康身躯的我?”
晏宁安一愣。
他猛地转头,看向衔墨。
男人笑道:“宁安,我第四遍说这句话了,灵力、巫术是很玄妙的东西吧?”
晏宁安睁大了眼。
“要是未来真的成功相见了,”衔墨笑眯眯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会给你好好上一上这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