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微微亮, 王家一顿闹腾,只因王家老爷酒醒后终于发现两位仙人消失了。

他立刻让仆役们出门找人,美其名曰要请仙人回来多留几日, 可仆役们手中一个个拿着刀戟, 凶神恶煞, 怎么都不像是去“请人”的。

这群仆役为了搜人连闯几户人家, 大清早就搅得整个村子鸡犬不宁,待从某一户人家里出来,仆役的头头一边走一边骂,某某家里真是半天搜不出来个屁来, 连个鸡蛋都没,那母鸡是白养的吗,下户人家要还是这样, 他们直接把那母鸡给拎走喽。

一群仆役们就笑——别看他们起得早, 他们可最爱干这种活了,人找不找得到不要紧, 关键是能搜刮点东西来吃喝, 这才是最美的。

他们一边走一边嬉笑着, 忽然之间,在清晨的雾霭之中, 有一道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

一名仆役眼尖,最先发现——那身影静悄悄站在那儿,鬼魅一般, 明明晨光微亮,这仆役却还是被吓得一个哆嗦, 瞬间凉意窜上了背脊。

他连忙扯了扯仆役头头, 示意后者回过头去看。

“啊?”仆役头头莫名其妙, 转过头,登时被吓得“哎呦”一声,钉在了原地。

于是一群人就这么停了下来,惊疑不定,都以为遇见了鬼。

恰巧一阵晨风吹来,吹散了些许雾气,于是雾霭中那人便现出了样貌。

仆役头头揉揉眼睛一看,那人一身白衣,风流倜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这不正是老爷招待了一夜的仙人冉遗?

好家伙,原来是他,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头头立刻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仙人,大清早的去哪儿游玩了呢,老爷发现你们不见了,可是担心得紧啊!”

王家老爷初认识冉遗和宗宁的时候,正是因为冉遗“露了一手”,才信了他们二位是仙人。

可自那之后王家老爷便再没见识过“神力”,因此他猜测冉遗和宗宁若不是骗子,就是二位能力微弱的“小仙”——真到了翻脸时刻,只要他们这边人出的够多,武器也够多,就能制上一制。

王家老爷那笃定的模样让一群仆役们也自信心十足,自然忘了王家老爷另一番“先礼后兵”的叮嘱,一和冉遗照上了面,他们就摆出了要搞事的姿态。

而白衣男子闻言,却是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音从容而又诡异,仆役头头本能地心头一紧,敛了容,竖起眉毛,粗着嗓子吼道:“你笑什么?!别给我装神弄鬼,老实交代你还有个兄弟去哪儿了?!”

冉遗笑眯眯道:“他去了哪儿不重要,就让我来好好招待你们吧。”

仆役头头一愣,没听懂:“啊?”

冉遗懒洋洋道:“不对,应该说是,就由你们来好好招待我吧。”

话音落地,仆役们就感觉到……有什么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但晨风拂向他们的脸时,他们只觉得被什么东西闷头一击,头脑晕眩,晃了晃身形,待再站稳时……

“咳咳咳!”

“咳咳咳!”

“这口风怎么回事,呛得我咳咳咳……”

一群人齐齐咳嗽起来。

再一阵风吹来,仆役头头竟觉得浑身发冷,像是受了风寒一般,又大大打了个喷嚏。

他身后那小弟肚子“咕噜噜”一叫,脸色就白了:“大哥,我、我肚子疼。”

紧接着又是一声“呕”,有人一口吐在了路边。

还有人呛着呛着捂住了胸口,直呼喘不过气来。

不对劲!好像不太对劲!

一时之间,整支队伍的人竟全都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呛嗓子的呛到吐出一口血,憋不住肚子的已经拉在了裤D里,呕吐的则是吐得满地都是。

仆役头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妙了,再抬头看去时,前方哪里还有白衣人的身影!

这清晨的路边,只剩下了他们一群人!

头头脸色大变,正想喊人,胃里就一阵翻滚,“呕”一声,他的嘴里直接喷射出来一股呕吐物,与此同时,那咳嗽声还从前后人家的屋里传来,从更远的地方出来,“咳咳咳”的声音,迅速蔓延了整个村子……

*

昨天傍晚,陆饕是被斗鸡眼的兄弟一颗痣给抓走的。

——没错,斗鸡眼还在那跟王老爷叫冤时,他兄弟一颗痣可机灵多了,从一群村民当中一马当先捉了陆饕就跑!

等到俩兄弟会和时,斗鸡眼还在破口大骂叶匀偷奸耍滑,诡计多端;王老爷不识好人,猪油蒙了心。

而及至回了家,看到那一只只被草绳捆了嘴巴发不了声的鸡鸭时,陆饕:“……”

神他妈“不识好人”……

斗鸡眼和一颗痣将陆饕扔进了草棚,就蹲在一边开始数鸡鸭,确认一只没少,斗鸡眼的气才顺了下来。

一颗痣指责他:“你今天去偷老朱家时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闹出了动静!”

斗鸡眼愤愤不平:“是那只鸭太凶了,那是鸭吗?那简直是鹅!让你去抓你也得闹出动静来!”

一颗痣“啧”了声:“幸亏那小乞丐刚好路过那边,能拿他来顶包。”

陆饕竖起耳朵偷听。

好啊,小乞丐果然是被诬陷的,村民丢的那些鸡鸭,全都是被这两个人偷的!

斗鸡眼咬起了手指,焦灼道:“但是等会儿王喜派人过来问话,我们要怎么回答?他会不会还让人进来搜啊?一搜我们可不就是露馅了?”

一颗痣眯起眼来想了想,有了主意:“看看到时候是谁来,随机应变吧,要是那XXX,我们就送两只鸡给他,要是那XX,他最爱饮酒……”

这是决定要贿赂了。

结果到了傍晚,王老爷压根没派人来——这是根本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直接给忘了!

一颗痣和斗鸡眼那个乐啊,他们本想把陆饕给宰了助兴,可陆饕这会儿都醒过神了还能任他们拿捏?

一颗痣想伸手过来,陆饕就作势要上去咬人,伸棍子过来,陆饕直接“嗷呜”一口把棍子给咬烂了!

来个一两回,一颗痣和斗鸡眼也就悻悻作罢,转而宰了只鸡,开开心心喝起酒来。

直到晨光微亮,这俩兄弟终于醉得不省人事,而陆饕则是偷偷翻出了草棚。

——那草棚关得住一只普通的狗,但绝关不住一个正常的人。

陆饕翻出草棚后本想马上逃出去,去找晏宁安会和,但他扭头一看——草棚里那一只只鸡,一只只鸭,就这么深情地注视着他,那眼神多么渴求,多么期待,多么热切,就差把字写脸上了:狗兄弟,救救俺们!

陆饕沉思片刻。

他绕到草棚口子上,狗嘴咬住简陋的门栓,往旁边一拉。

下一秒,陆饕听到了外头传来的狗叫声:“汪汪汪,汪汪!”

虽然听不懂,但那狗叫声抑扬顿挫,陆饕甚至听出了逗号和感叹号,放脑袋里一琢磨,这可不就是在叫“陆先生,快走”,这就是晏宁安啊……

与此同时,一颗痣和斗鸡眼被狗叫声唤醒,迷迷糊糊睁眼一看——

鸡鸭正在从草棚里狂涌而出,连跑带飞,一地鸡毛鸭毛!

两人立刻清醒过来,一看到跑在最前头甩着尾巴的小黄狗,斗鸡眼立刻吼道:“是那只狗!是那只贱狗开了门!”

一颗痣惊疑不定:“一只狗哪来这么聪明?!”

斗鸡眼狰狞地拍桌而起:“先把这贱狗和鸡鸭追回来再说!”

见两兄弟追来,陆饕更是加快了速度,甩着舌头不要命地跑!

他跟着鸡鸭一起冲出了俩兄弟的家,来到了田边路上,左右扭头一看,小花狗正在前方五十米处朝他大叫:“嗷嗷嗷嗷!”

陆饕欢快地帅气尾巴:“汪汪汪汪!”

他跑过去一会和,晏宁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狗脸一变。

陆饕敏感地回头一看,只见斗鸡眼和一颗痣冲到了路边,突然一个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一个扶着膝盖拼命吐着……

陆饕一愣,这是昨天那只鸡吃坏了?

不对——

他和晏宁安紧绷了起来。

咳嗽声、呻Y声、呼救声,竟从这个村子的四面八方传来,一时之间,整个村子如同化身鬼村一般,全都是人类的哀嚎。

怎么回事?这个村子突然之间怎么了?!

晏宁安微一思索,就想到了什么,拍了陆饕一下。

陆饕回头,就看到晏宁安用爪子在地上写了个“qi zhong”,一看这拼音,陆饕愣了愣,猛地抬起头,和晏宁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瘟疫,跂踵!

难不成是宗宁身边那个白衣人散播了瘟疫!他开始收割这个村子了?!

晏宁安想了想,凝神,在地上画起了咒术阵。

虽然他们灵力全失,但咒术阵本身能吸收天地间的自然灵力,以此驱动生效,当然,效果会略有逊色,可他们现在连灵力都没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晏宁安画的是净化阵,不算特别复杂,画完之后,稍等片刻,便有一股清新的气息从阵法中溢散出来,向四面八方飘去……

晏宁安刚松了口气,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在他和陆饕的头顶上响了起来。

“咦,你们在画什么?”

一瞬间,空气仿佛被抽干,晏宁安和陆饕僵在了那里,心脏停跳。

这个声音,是……

他们一点一点,僵硬地扭过脖子,往身后看去。

——冉遗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摸着下巴,略有兴味地打量着净化阵。

打量完,他的目光就移到了陆饕和晏宁安身上。

唇角一勾,他眯眼道:“你们不是普通的狗。”

——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完了!

下一秒,陆饕“嗷”叫了声,晏宁安立刻扭头就逃,冉遗眸色一冷,甩出了灵力链,陆饕纵身一跃,挡住了这一击,呜咽一声飞出了两三米之外!

他翻身而起,面对着冉遗,头也不回地喊道:“汪汪汪!”

他们没有灵力,对上这只跂踵毫无胜算,必须马上想办法离开这里!

而现在有能力带他们离开这里的只有晏宁安了,只有他会画阵法,陆饕必须给晏宁安留出空挡!

晏宁安咬咬牙,回应道:“嗷嗷嗷!”

变成狗之后他们不仅失去了灵力,感知力到底也比平常减弱了不少,竟然连冉遗接近都没发现!

也怪他们不够谨慎,可事情发展成这样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画搏击阵?不行,搏击阵完全不足以阻挡冉遗!逃逸阵?逃逸阵只能传送他一人,陆饕没法过来跟他会和!空间阵也不行,障目阵也不行!

晏宁安飞快地思索了下,最终闭了闭眼——只有时空穿梭咒了!

他早就将宗宁左胸口那个红色咒文给背了下来,只要能将阵法重现,他们就能重新打开时空隧道的入口!

一旦入口打开,分散在各处的五人都会被重新吸入时空隧道中,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晏宁安本想等五人会和后再行动,可现在情况突变,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现在不把阵法画出来,只怕他和陆饕都没小命再见苏玄他们!

只希望这阵法靠谱点!

晏宁安跑到一处空地,忍住不回头去看陆饕,飞快地在地上画了起来。

冉遗冷冷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灵力链分成几股向晏宁安袭去,陆饕飞跃起来,左踩一股,右踢一股,见这样下去不行,直接向前冲去跃起,一口咬在了冉遗的手腕上,又被后者狠狠甩到了地上。

然而冉遗的灵力链终究是溃散了一瞬。

——冉遗没再去管不知道逃到了哪里的晏宁安,转而用灵力链拧住了陆饕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小黄狗四脚凌空,脖子被捆住,不断挣扎着,而冉遗则是细细打量着他,开口道:“你们不是狗,是附在狗身上的魂,妖怪?”

想起地上那个净化阵,冉遗似笑非笑起来:“不对,是巫术师?你们打算干什么?”

陆饕憋着一股气,心脏狂跳,等待着晏宁安画成巫术阵。

冉遗自问自答,突然的,他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冷了下来:“等等,另外那两只狗也都是巫术师?”

冉遗的敏锐让陆饕感到心惊,他听到冉遗冷冷道:“还是说,就连那小乞丐也是?——你们的目标……是宗宁?!”

灵力链猛一收紧,陆饕哀嚎一声,然而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力量袭来,紧紧捆住陆饕的魂魄!

——陆饕睁大了眼。

晏宁安画成巫术阵了!

念头落下的一瞬间,“咻”的一下,陆饕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现实中,一股力道重重打开了冉遗的灵力链!

冉遗的瞳孔猛地紧缩,后跳一段距离!

小黄狗就这样跌落到了地上,冉遗冷下脸,复又甩出灵力链想将那小黄狗捆过来!

可他的灵力链一靠近小黄狗就被无形的力量打开了不说,小黄狗迷迷瞪瞪醒过来后,一见到他,那茫然的表情竟像是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双狗眼里丝毫不见刚才仿若人类般的灵动。

它耳朵一抖,茫然地瞅瞅冉遗,忽然间好像觉得屁股痒了,就地坐下,抬起一条腿开始舔自己的屁股……

冉遗皱眉,收回灵力链后走到了小狗身前,面无表情地俯视它。

小狗只一个劲地舔,舔完了屁股舔爪子,舔完了爪子挠痒痒,完全没在意冉遗冰冷的目光,就像是一只最普通的小狗。

……那抹魂魄消失了。

不仅消失,还把狗给护了起来。

冉遗抬起眸,冷冷看向前方——

那么此时此刻宗宁身边那两条狗,一个乞丐呢?

*

破庙里。

“宗宁,你一直与之为伴的那个人,是一只一代跂踵!”

叶匀的一句话出口,宗宁就沉下了脸,道:“我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叶匀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还怕宗宁这么一句质问吗?

他不知道未来给宗宁施咒的那个巫术师为什么要将他们召唤到一千多年前来,但他预感到,宗宁未来发生的一切,大概都和那只跂踵有关。

如果宗宁能早日看清跂踵的身份,离开他,那么宗宁未来的轨迹是不是会改变,是不是也就不会因为咒文而陷入昏迷了?

当然,叶匀也不知道改变未来的后果是什么——也许宗宁自此就不存在“失忆的一晚”,他不会忘记掉自己的爱人,遇到叶匀时,也能将叶匀和他真正爱的人分得清清楚楚。

他们不会再有过多的交集,更不可能会交往。

但是没关系,叶匀这一趟,本就只是为了能让宗宁好好活下去而来的啊!

他不打算浪费时间跟宗宁扯什么一千年以后,扯什么穿越时空,开口就道:“我是一名巫术师,跟那只跂踵有些恩怨,暗地里跟随你们很久了,因此才会知道你的身份。我施咒附身到这小乞丐身上本是为了接近那只跂踵,找机会杀了他,结果附身之后我才发现我灵力全失,根本没办法动手,所以只能来劝告你赶紧离开他!”

宗宁冷冷道:“你在说些什么狗屁,不会以为我真的会这么容易听信你吧?”

这一次,他出手就牢牢扼住了叶匀的脖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玄气得跳上前——这家伙真是一如既往的狗!

叶匀却伸手一拦。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喝制宗宁,而是攥着宗宁的手,深呼吸一口气,道:“宗宁,半夜的时候你用在我身上的灵力链已经松了,如果不是为了等那只跂踵离开,告诉你这些,我完全可以趁你睡着时就逃走了事。”

宗宁一顿。

叶匀说得很慢,也说得很温柔,他知道跂踵随时随地有可能回来,回来之后一切会变成什么样还不好说,但不论怎样,他必须趁这最紧要的机会,让宗宁把这些话听进脑袋里去。

他不想宗宁被利用,亦不想宗宁被伤害。

“宗宁,你冷静下来,仔仔细细地回想一下,跂踵是一种喜欢散播瘟疫,喜欢以生灵的低劣情绪为食的妖怪,不是吗?”他用力地紧握住宗宁的手,哑声道,“你和他相处了多久,难道真的一点端倪都没发现吗?”

宗宁听着听着,眉头一蹙,显然想到了什么。

“他不是没有露出过马脚的,对不对?”叶匀抓住宗宁这一丝表情,飞快道,“他告诉过你他是什么妖怪吗?你又见过他的妖形吗?”

宗宁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叶匀大声道:“他隐瞒一切接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真的想不明白吗?”

宗宁的手微微松开。

他看着叶匀,神情变幻不定,显然在飞快地思索当中。

片刻后,他盯着轻咳的叶匀,缓缓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