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前头。

酒醉如泥的王家老爷早就和小妾滚作一团, 痴痴笑笑,神神颠颠。

那一缕缕的贪欲、yin欲在无声无息间慢慢升腾,飘散, 缓缓飘到了酒席的另一头。

白衣男子动了动鼻翼,眯起了眼,像是终于餍足了一般,推开了伏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女子轻呼一声,跪在地上醉醺醺又茫然地看他:“仙人?”

白衣男子理好了衣襟, 捏了捏她的下巴,笑着道:“乖, 去找你家老爷吧。”

语罢便转身离席,在女子痴痴的目光下, 慢悠悠往后头走去。

而后头院内,柴房里,宗宁盯着叶匀,缓缓问:“你叫我什么?”

宗宁的声音冰冷至极,叶匀咽了咽口水,一瞬间又有点被唬到了,可他很快就想起来自己现在身怀绝技啊, 还怕这狗男人不成?!

于是叶匀挺了挺胸,坚定地说出那了两个字:“孽、障。”

“……”宗宁,“你再说一次。”

叶匀:“孽障!怎么难道你还喜欢上这个称呼了吗?”

宗宁:“@#%&%¥!!!”

宗宁死死盯着叶匀, 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苏玄的狗头皱起了眉。

这个时代的宗宁怎么回事, 张嘴闭嘴就喊打喊杀的, 真的有点不对劲。

而叶匀亦顿了顿。

他忽然敛了神色, 认真地问:“你是真的想杀了我吗?”

“不然呢, 难不成我还在与你开玩笑吗?”宗宁冷笑。

“就因为我看到了你脸上的字?”叶匀直视着他, “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杀过很多人吗?”

叶匀这个问题出口,宗宁还想冷笑,可不知怎么的,在对方的视线之下,他的嘴角竟僵在了那里,一动都动不了。

……就好像一旦承认,他就会永远地失去什么。

那种未知的恐惧,就如同他面对这个小乞丐时莫名的不敢违抗一般,来得莫名其妙,又让宗宁由心地不敢忽视。

他僵在了那里,叶匀则是直直地审视他。

片刻后,叶匀如释重负地笑了:“你撒谎了,你根本没杀过人。刚才把自己搞得像是杀人狂魔一样也是你装的是吗?或者说你没在装,但你也只是在表面上凶一下。”

宗宁立刻翻脸,阴森森道:“谁说我没杀过人?有本事你别对我使那妖术,你看我杀不杀你!”

“我才不!”叶匀比了个鬼脸,也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毕竟正事要紧,他讨好道,“哎,你先带我们离开王家好不好?”

宗宁的脸黑成了煤炭:“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了,你说往东就往东说往西就往西?!”

叶匀立刻暴喝一声:“你要是不带我们离开你就给我走着瞧!”

话音落地,宗宁顿时条件反射看向外头,扫视一眼柴房门外的情况,朝叶匀和两只狗招了招手。

等做完这套动作,宗宁如五雷轰顶,彻底石化。

苏玄:“嗷嗷嗷!”

卧槽这套太好使了!

顾朔:“……汪!”

做得好。

叶匀:“我靠我太厉害了!”

瞅见宗宁僵硬地转过头来瞪他,叶匀轻咳一声,谨慎道:“你是自己乖乖带我们出去还是要等我继续骂你?你没那么M吧!”

M什么的宗宁才听不懂,但他觉得这肯定不是好话,于是字从牙缝里蹦了出来:“……你给我等着。”

叶匀立刻笑了,他乐颠颠地招呼苏玄和顾朔跟上,甜甜地对宗宁道:“你最好啦!”

宗宁一顿,神色晦暗不明地瞥了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真的对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小乞丐身上明明没有丝毫灵力,如果是厉害的一代妖怪,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凡人关进这柴房里来,还需要求助他才能出去。

可如果不是妖怪,这小乞丐又是怎么做到这般操纵他内心的?

宗宁百思不得其解,臭着一张脸把人带出了柴房。

而刚走出柴房的门,叶匀就想起来还有那只跂踵在。

他不知道宗宁离开王家前会不会还要特地跟那只跂踵汇合,正打算想办法委婉地提醒宗宁对方的身份,轻轻的一声“咦”就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苏玄和顾朔当即停下,暗暗拦住了叶匀的脚,而宗宁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白衣男子正站在假山边,惊讶道:“我找了半天,阿宁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目光掠到了宗宁身后,若有所思道:“怎么,你对这小乞丐很感兴趣吗?”

苏玄心里暗道不好。

宗宁也就算了,他现在被“血脉压制”,想狗都狗不起来,可这只跂踵总不在叶匀“血脉压制”的有效范围内吧?

他出现了,他们还能这么轻易就离开这里吗?

他紧绷起身体看向叶匀,令他惊讶的是叶匀还算冷静,竟上前一步挡在了他和顾朔身前,对他们使了个眼神。

宗宁听到白衣男子的话,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回过头……然后就见刚才还神奇昂扬跟在他后头的小乞丐不知何时已经软软跪倒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灵力链始终没松开,于是这会儿叶匀看起来就像是快要被宗宁拖出去宰了的小鸡仔似的,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叶匀人设转变太快,宗宁反应不及,恍恍惚惚,一脸茫然。

白衣男子指着叶匀,歪了歪脑袋问宗宁:“你想吃了他?”

宗宁回过神:“什么,我才没——”

叶匀:“仙人救命啊他想吃了我我好害怕!”

宗宁:“?!”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匀,而叶匀这会儿已经涕泪俱下,脸色惨白,像是被吓得不轻。

白衣男子动了动鼻翼,笑眯眯地道:“是吗,你很怕宗宁?”

苏玄恍然意识到了叶匀的目的,镇定了下来,和顾朔交换了一个眼神。

……让跂踵知道宗宁被叶匀“血脉压制”了自然是不行的。

但如果是宗宁想杀了叶匀,而叶匀因为畏惧而产生的恐惧气息足够“美味”,那么也许跂踵反倒会留着叶匀,至于离开王家之后又要怎么脱离这只跂踵,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对于白衣男子的问题,叶匀连忙点点头,惶恐道:“他说他要杀了我,就因为我看到了他脸上的字,他不是仙人吗?为什么这么可怕!仙人你救救我好不好?!”

宗宁:“???”

叶匀一提到“字”,白衣男子的表情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他眯起眼,勾起了唇,意味深长道:“哦?原来你看到字了。”

他看向宗宁,笑眯眯道:“阿宁,我早说那些看不顺眼的人类杀了就行了,你终于愿意听我一句劝了?”

宗宁皱眉道:“我没有——”

叶匀不能让宗宁多逼逼,于是第二次进行了打断,他满脸震惊道:“你在说什么,你不仅不救我,还怂恿他杀了我,你也是假仙人吗?!”

说着,他抖得越来越剧烈,抖如筛糠!

白衣男子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也没有回答叶匀,笑完了就轻吸一口气,喃喃道:“真美味啊。”

语罢,他便挥了挥袖,笑眯眯道:“阿宁你啊,就是心慈手软,想杀人在柴房里杀了不就行了,竟还打算带出去,怕是又要犹豫一阵?”

宗宁冷冷道:“我没想杀了他。”

叶匀暗暗咬牙,臭男人真会拖后腿,刚才还一个劲喊着要杀人杀人的,这会儿反倒老实了!

他正想开口继续把对话路线扭转回来,就听到白衣男子缓缓开口。

“你看,你又说这种话,”白衣男子慢慢道,“你多少次这样心慈手软,招致了后来的灾祸?你以为这些凡人有多少良心?你在这里放他一马,明天他就能将你那副丑陋的模样传得全村都知道,要不是如今你已经灵力稳固,你觉得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你再也不会是他们心目中的神仙了,毕竟神仙怎么会拥有这么丑陋的字纹呢?他们会对你喊打喊杀,”白衣男子一字一顿,“一边像是畏惧鬼神般畏惧你憎恶你,一边又会想方设法捕杀你吃了你。”

“他们会扒了你的皮,饮你的血,吃你的肉,将你的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把你视作他们得以获取灵力的神肉,细细品尝。”

随着白衣男子的一句句话,苏玄和顾朔能清楚察觉到宗宁身上有源源不断的气息飘散到白衣男子那儿。

宗宁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白衣男子的神情就越来越愉快。

——这个家伙,竟然在拿宗宁当移动的能量供应机!

苏玄他们脸色微变。

本只想想办法脱离现在的困境,万万没想到叶匀竟会引出白衣男子这番话!

愕然过后,苏玄沉着脸飞快想到,这个宗宁目前还没办法很好地控制脸上字体的隐现,这代表宗宁应该变换出人形没多久,一切力量都还不成熟,这大概也是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同行人在拿他的情绪当食物的原因。

而一代妖怪的负面情绪,当然是比普通人类的负面情绪来得更加美味——所以这只跂踵才会盯上宗宁!

也是这一刻,苏玄忽然隐约意识到这个宗宁为什么会是如此阴沉冷漠。

——恐怕和这只跂踵脱不开关系!

他不知道跂踵口中说的那些是否是宗宁曾经的亲身经历,但在宗宁已经不会受制于人类的现如今还不断地提醒宗宁过去的黑暗回忆,怂恿宗宁杀人——更往外发散一些,宗宁显然厌恶王老爷这种人,这只跂踵却还主动与这种人结交——

这只跂踵在不断诱导宗宁厌恶人类,滋生戾气,他想把宗宁拽入泥潭里!

苏玄收紧了爪子,只觉得心火顿起。

叶匀低着头,不知不觉中,双手攥成了拳头。

白衣男子见宗宁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笑眯眯地就此打住,轻飘飘道:“行了,别再说傻话了,你既然犹豫,那便再好好犹豫一番,先把这小乞丐带上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动手也不迟。”

他似乎挺“中意”叶匀,打定主意要让叶匀成为改变宗宁的一把火。

宗宁沉着脸想再说一次他没想杀了这乞丐,却忽然顿了顿,看了叶匀一眼。

后者抬起眸,松了拳头,努力朝他笑了笑。

宗宁一怔,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叶匀刚才的畏惧都是装出来的。

是啊,这小乞丐刚才还那么神气地指使他,哪有可能一下子又被吓得瑟瑟发抖?

大概还是一心为了能够顺利离开王家。

宗宁眯起眼来。

他倒也不是不能马上就拆穿了叶匀,反正这会儿有伙伴在,他被神秘力量压制了,难道伙伴还不能反压制回去?到时候宗宁也能为刚才的屈辱好好出一顿气。

可莫名的是,看着叶匀略有些勉强的笑容,宗宁……竟选择了沉默。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他便回头看向白衣男子,开口问:“……你终于舍得离开这里了?”

白衣男子没察觉到宗宁和叶匀之间的暗流涌动,笑着道:“王家的招待确实不错不是吗?在外头游历了那么久,你不想好好休息一顿?本来我倒也想在这里多留几日,可惜王喜……”

他笑着摇摇头。

王喜的贪婪太过明显。

他想方设法想将两人留下,手段只会越来越强硬,倒也妨碍不了他们俩,就是有些烦人罢了。

“走吧,”他说道,“去来时路过的那座庙里歇息一晚,明早我们就启程,去京城。”

*

他们无声无息从王家的后门溜了出去,离开了这个村落,很快便钻进了荒郊野外的一座破庙里。

庙里似乎一个人也没,一切破败不堪,大门敞开,屋顶破洞,四处漏风,所幸天气炎热,倒也没太大的影响。

庙里没有火烛,从屋顶破洞那里漏下来的月光是唯一的光线。

一路上,几人没有说话。

到了庙里,白衣男子也不过说了句“歇息吧”,便找了一处睡下。

叶匀自然默默跟着宗宁,宗宁睡在了佛像一旁,叶匀便挨在了他的身旁。

接近天明的时候,宗宁忽然睁开了眼。

半夜似乎下过雨,外头的地面是湿的,屋檐下还在“滴答”“滴答”落着水滴。

宗宁方才那一觉睡得有些昏昏沉沉,他揉了揉额头,忽然听到了一声狗叫,小白狗就站在他的身前,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似乎在叫他快点清醒过来。

宗宁一定神,打量了下周围。

白衣男子不见人影,叶匀却不知醒了多久。

他冷冷问:“怎么回事,冉遗人呢?”

“冉遗是那只跂踵的名字吗?”叶匀问。

宗宁一愣:“……跂踵?”

叶匀扯过他的肩膀,严肃道:“他出去有一会儿了,我不知道他打算去哪里,但是趁这个机会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宗宁,你一直与之为伴的那个人,是一只一代跂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