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韵把他们迎到客厅,叮嘱宋长斯好好招待殷晏后,便转身去了厨房。
殷晏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了一圈,没有瞧见保姆的身影,看来江韵是要独自准备所有人的晚饭。
可江韵那身打扮看上去不像是能做饭的啊。
有谁会穿着貂皮做饭……
殷晏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凑到宋长斯耳边:“我们要不要去帮一下忙?”
“不用。”宋长斯牵起殷晏的手捏了捏,他轻声解释道,“家里请了阿姨的,估计她想在你面前表现一下,就没让阿姨过来,既然她喜欢折腾,就由她折腾去吧。”
这话说得殷晏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下巴,别别扭扭地开口:“原来我这么受重视啊。”
“可不是吗?”宋长斯笑了笑,“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
殷晏高兴应道:“好啊!”
听宋长斯说他出生后就住在这里,住到十九岁那年考上大学才搬出去,上大学后他就没有回来过了,上班后更是连回家吃顿饭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不过家里一直留着他的卧室,保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去打扫,里面的东西也几乎没有动过。
卧室的风格还停留在十多年前,中间摆着一张柔软的大床,大床左边是用整面墙做成的书架,右边是放了台式电脑的书桌,床头也被改造成了三层的横向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堆满了高中三个年级的课本和资料书,一盏黑色落地灯立在床边,灯头朝着床头,看得出来它在十几年前经常被卧室的主人使用。
殷晏在卧室里来来回回地晃了好几圈,东摸摸西看看,对宋长斯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真是好奇极了。
宋长斯任由他乱碰,索性拉来椅子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眼中含笑地安静看着他。
殷晏摸了摸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书架,抬眼看见书架上面几排放着许多本他看不懂名字的英文书籍。
抽出其中一本翻了翻,入目便是整页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看得殷晏眼花缭乱。
殷晏赶忙把书籍放回去。
“老婆,你好厉害,上高中的时候就在看全英文的书了!”殷晏发自肺腑地夸赞道,转而想到自己,他丧气地挠了挠头,“哪儿像我?我连你勾画的单词都没背完,每次做阅读理解也好吃力,而且我连这本书叫什么名字都看不明白。”
十八岁的宋长斯和十八岁的他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可他丧气了没一会儿,又没心没肺地嘿嘿笑起来。
他老婆再厉害都是他老婆!
幸好他之前没有因为偏见而错过他老婆,不然他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以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厉害的老婆了!
宋长斯被殷晏真心诚意的一通马屁拍得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他起身走过去,照着殷晏的脸颊亲了一下:“我念高中的时候也看不懂这些书,只是买来凑数罢了,这么大的书架空着不好看。”
“老婆连凑数都买全英文的书,要是我的话肯定做不到这点。”殷晏自豪地抬了抬下巴,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自己老婆往云端吹,“原来我老婆不仅厉害,还这么有眼光,别说我了,盛渊随便买书都不会想到买全英文的书。”
宋长斯笑得眉眼弯弯,双手捧住殷晏的脸颊,把殷晏的嘴唇挤成一个嘟起的形状,他又在那个嘟嘟唇上啵唧一口:“谢谢老公这么夸奖我。”
殷晏:“……”
完了完了。
他又要往天上飘了。
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谁!
虽然他在床上是被压的那个,但他在床下是被叫老公的那个!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们能有几个小时在床上?又能有几个小时在床下?
就按一天睡八个小时来算,他们在床上和在床下的时间比是一比二,怎么算都是他占了宋长斯的便宜。嘿嘿嘿……
殷晏美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整个胸腔都被灌满了幸福的粉红泡泡。
“老婆。”被挤出的嘟嘟唇上下动了动,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再亲一个。”
宋长斯啵唧一口。
“再亲一个。”
又啵唧一口。
殷晏那双黑眼珠子比天上的星辰还亮,里面完完整整地映出宋长斯的脸,也被宋长斯的脸填得满满当当。
世界这么大,世界上的人这么多,他也就只看得见宋长斯了。
殷晏的手不动声色地爬上宋长斯的腰,试探性地撩开衣角,见宋长斯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勾着裤子边缘朝深处滑去。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宋长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倾身亲了亲殷晏的脸:“你先看着,我接个工作上的电话。”
说完,宋长斯走出卧室去阳台上接电话了。
宋长斯不在,殷晏一下子就无聊起来了,他又到处看了一会儿,把这间卧室的每一处都看完后,仰面躺到了中间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刚躺下,就有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钻入脑海——这是宋长斯睡了十九年的床。
想到这里,殷晏平静的心湖抑制不住地激荡起来。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深吸口气。
时隔十一年,不管是床还是枕头都早已没了宋长斯的气息,可也许是心理原因作祟,他当真从枕头里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毕竟是宋长斯睡过的枕头,自然和普通枕头不一样。
殷晏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床头时,他冷不丁瞥见一样东西,他动作一顿,把枕头放回原位,随后撑着上半身去拿那样东西。
拿来一看,是一本相册。
殷晏捏了捏,不得不说,这本相册还挺厚实。
应该是宋长斯的相册了,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宋长斯小时候的照片。
殷晏像是抱着宝贝似的抱着相册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翻开相册时,他心湖的涟漪在一圈圈地扩大。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不知道宋长斯小时候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现在一样不爱笑,但肯定和现在一样漂亮。
他老婆无论在哪个年龄阶段都是最漂亮的omega!
相册已经很旧了,看款式也是十几年前才有的款式,里面放的都是拍立得照片。
翻到相册第一页,一共八张照片,无一例外全是风景照。
殷晏愣了下,抬手翻到第二页,总算不再全是风景照,风景照只占了左边的一半,而右边的一半又全是一个人的背影。
那个人离镜头很远,只能勉强看清身高和体型。
殷晏把相册举到眼前,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右边的四张照片,很快判断出照片中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
再翻到第三页。
眼前豁然映出小男孩的脸。
这下殷晏彻底愣住,这个小男孩正是他——是只有六七岁的他。
他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极快地翻着相册,相册里的每一张照片都保存得非常完好,也能让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小时候在镜头前做出各种表情的脸。
越往后翻就越翻不到其他照片,几乎每张照片都以他为中心拍摄,照片中的他或站、或坐、或躺,在不同的场景里做着不同的事。
宋长斯从头到尾都没有入镜,偶尔会伸出手向他递一样东西或向他打招呼,以此吸引他看向镜头。
殷晏捧着相册,大脑却乱作一团。
他想起他之前在宋长斯办公室里发现的照片,他把那张照片塞进衣兜里,本想找个时间问一下宋长斯,结果他把那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衣兜的照片也在被宋长斯洗过衣服后不翼而飞。
其实宋长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可他为什么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他明明记得他和宋长斯见面的次数不多,仅有的几次都是他跟着他哥的时候才见到宋长斯。
还有这些照片……
殷晏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他为什么觉得照片上的一些场景那么眼熟了。
那些场景似乎是他和那个被他视为初恋的omega女生去过的场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omega女生确实喜欢拿着一样白色的东西对着他拍。
可惜当时的他太小了,即便和那个omega女生相处过一段时间,也被后来十年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模糊了记忆。
然而此时再看这些照片,早已模糊的记忆宛若一面浸满水珠的玻璃,用抹布擦去水珠,玻璃逐渐变得干净透明。
他也神奇地记起了那个omega女生的长相——
那个omega女生留着长度擦肩的黑发,一双眼角微挑的凤眸为她白净的面颊增添了几分说不上来的色彩,她的鼻子很挺、嘴唇很薄,看人的眼神总是冷冷清清。
她经常穿着比较奇怪的宽松衣服,颜色鲜艳明媚,衬得她那张漂亮的脸仿佛蕴含着无限风情。
她身上的omega信息素也很好闻。
还是小屁孩时期的殷晏时不时仗着自己年纪小往她怀里钻,闻着她衣服上沾着的信息素气息,小小身板都飘飘然起来了。
小时候的殷晏坚定不移地认为她是个omega女生,她也笑笑不解释,可现在回忆起来,才猛然发现她哪里是个omega女生?她分明是个omega男生!
她就是宋长斯!
殷晏张着嘴,已经被震得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想不起来了。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
那个姐姐竟然是宋长斯。
宋长斯竟然是那个姐姐。
他们竟然是一个人!
难怪今天上午他向宋长斯解释过后,宋长斯就没再吃醋了,因为宋长斯知道那个“初恋”就是自己,一个人再傻也不可能吃自己的醋。
可宋长斯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殷晏想了半天想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袋也止不住地发疼。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想这么复杂又深奥的事情,等会儿开门见山地问一下宋长斯好了。
他合上相册,正想去外面看看宋长斯有没有打完电话,结果转头撞上另一张和宋长斯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猝不及防的殷晏狠狠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仰,直接栽到床上。
“哎呀,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江韵伸手想拉殷晏,但似是为了避嫌,那只手在半空中犹豫片刻,又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殷晏一脸懵逼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回神后抱着相册匆忙爬起来,他表情复杂地抹了把脸:“没事。”
“阿姨看你在想事情,还想得那么专注,就没忍心打扰你。”江韵说着,瞅了眼殷晏怀里的相册,笑着挑了个话题,“这本相册你看完了吗?都是好久之前拍的照片了,那个时候你还小,天天黏着长斯,连路也不想走了,非要长斯抱,没想到长大后却不记得长斯了。”
殷晏浑身一僵,惊讶地看向江韵:“阿姨,你知道这些事?”
“什么事?”
“我和宋长斯的事。”
“噢,你说你小时候的事吧?”江韵回忆道,“那阵子长斯和我们闹别扭,离家出走不说,也不要我们给的生活费,后来还是你爷爷帮忙劝他,才让他暂时在你爷爷家住了小半个月,刚好遇到你去你爷爷家过暑假。”
殷晏烦躁地揪着头发:“可是我印象中认识的是一个omega姐姐,宋长斯怎么变成omega姐姐了?”
江韵解释道:“当时他在给一所大学的omega女生当模特赚钱,听说那个omega女生要求很多,让他把头发留长,还让他穿很多夸张的衣服,他都照做了,你才会认错吧?”
说到这里,江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你后来不记得长斯都是因为你小时候认错了?”
殷晏尴尬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一缕缕的甜从他心窝里蔓延出来。
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初恋的脸和宋长斯的脸慢慢重叠起来,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
江韵看着殷晏眼里溢出的喜色,扭头看了眼门外,确定阳台上的宋长斯还在接电话后,她忽然压低声音对殷晏说:“你知道那阵子长斯为什么和我们闹别扭吗?”
殷晏摇头:“不知道。”
江韵说:“说句不该说的——”
殷晏立即竖起耳朵。
“虽然长斯和你哥从小就订下了婚约,但是长斯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哥,那阵子和我们闹别扭也是想反抗这门婚事,直到后来遇见你,他跟我们说,如果结婚对象从你哥换成你的话,他还可以考虑一下。”江韵脸上挂着非常刻意的讨好笑容,灼热的目光在殷晏脸上游走,“长斯真的很喜欢你,在很早的时候就愿意为了等你放弃你哥,你千万不要再辜负长斯了,等你们结婚后就赶紧让长斯生个孩子,最好一口气生个alpha男生,这样不管是我们宋家还是你们殷家都后继有人。”
本来殷晏听着前面的话还很乐呵,可越听下去越不舒服。
他微微拧起眉:“阿姨,生孩子又不是小事,哪儿能说生就生?”
“生孩子不就是说生就生吗?只要你们想生,还怕长斯生不出来?而且长斯都三十岁了,年纪经不起耗,你们第一胎也不一定能生出一个alpha男生。”
江韵这番话的槽点太多了,听得殷晏头皮发麻,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慢慢沉了下来。
“阿姨,你是宋长斯的母亲,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三十岁怎么了?三十岁的omega一朵花,你也是从三十岁过来的,你别这么瞧不上三十岁。”殷晏吐槽完这点,又开始吐槽下一点,“还有生a生o生男生女在我眼里都一样,我不搞性别歧视。”
江韵被殷晏一通反驳的话说得脸颊微微发红,却没有就此打住,继续语重心长地说:“在你眼里是一样,可在你爷爷眼里就不一样了,要是你哥生个alpha男生,你们家的财产还有你和长斯的孩子的份儿吗?”
殷晏惊了。
他还是第一次从外人嘴里听到关于他们家这么露骨的话。
“你比你哥早结婚,这是你的优势,你要做的就是把优势发挥下去,早点和长斯生出一个alpha男生,也好早点让你爷爷把你们的孩子当成殷家继承人培养。”江韵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殷晏很快严肃起来,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江韵:“阿姨,我们家不兴继承人这种东西,家里就我和我哥两个孩子,以后财产平分,没有先来后到和那么多算计,再说,我和宋长斯都没有用孩子争夺财产的想法,至于你说的结婚后就生个alpha男生这种事,我们更是想都没有想过,也请阿姨不要再替我们操那个心了,往小了说,这是我和宋长斯的事,往大了说,这是我们殷家的事,都和阿姨没有一点关系。”
江韵沉默下来,用读不清情绪的目光盯着殷晏。
殷晏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抱着相册起身便要去找宋长斯。
从江韵身前路过时,江韵再次出声:“小晏,阿姨把你当成一家人才跟你说这些话,你以为你们家人都像你这么想吗?你以为长斯也像你这么想吗?”
殷晏心中的不快全部写在了脸上,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江韵。
偏偏江韵仿佛看不见他脸上的不快似的,缓缓道:“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该为长斯和你们未来的孩子着想吧?不然长斯为什么要在你和你哥之间选择你?”
“……”殷晏抱着相册的姿势维持太久,以至于双手都麻木了,可他压根察觉不到,只是定定地望着江韵。
不知为何,他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六感拼命催促他走出这间卧室,催促他亲自问宋长斯,也许宋长斯什么都会告诉他。
然而他的行为不受自己的控制,在江韵的注视中,他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斯为什么要在长子和次子之间选择次子?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帮助你培养你?为什么要像个老妈子一样地照顾你?”江韵顿了顿,看向殷晏的目光锐利得几乎要把殷晏这个人看穿,在殷晏逐渐发白的脸色下,她说,“你该不会以为长斯为你付出这么多就是图你什么都不图吧?”
殷晏猛吸口气。
刹那间,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他双脚脱力,连忙扶住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也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曾经和宋长斯相处的点点滴滴走马观花地在他眼前浮现。
他从不觉得他和宋长斯的感情有什么问题。
可这一刻,他就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他和宋长斯发展得太快了。
从他们在会所撞见的那次起,到现在,才过去满打满算的四个月,他们就在谈婚论嫁了。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不断推着他往前走,推着他和宋长斯靠近,丝毫不给他停下来喘息的机会。
而那双手,似乎是宋长斯的手。
殷晏站直身体,他不敢再问江韵,甚至不敢再面前江韵,即便他还有很多事想从江韵那里知道。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打开门走出去,却冷不丁撞上不知何时走到门外的宋长斯。
宋长斯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见他脸色苍白,摸了摸他的脸:“你怎么了?”
殷晏低着脑袋:“没事。”
宋长斯抿起唇,看了眼殷晏垂下的眼睫,又看了眼卧室里一脸心虚坐在床边的江韵,脸色明显沉了下来:“是不是她跟你说什么了?”
卧室里的江韵闻言,连忙起身走过来。
她已经开始后悔刚才说那些不过脑子的话了……
主要是她实在着急殷晏那不争不抢的性格,不给殷晏打一剂预防针的话,殷晏这种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根本没有危机意识。
她得让殷晏产生危机感才行!殷家那么大的家业怎么可能让一个没有野心的人继承?
可对上宋长斯蕴含着风暴的阴郁眼神以及沉得宛若浸进墨汁里的脸,她没来由地感觉到了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