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老二被揍,这件事无论发生在什么时候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何况今晚还是商家的主场。
然而当揍商家老二的人和殷家老二对上号后,这件事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如果殷晏不姓殷,那么商思锦他爸商远会在第一时间带着雷霆之怒冲过去,粗暴地把殷晏按在地上大声咒骂并让警察带走殷晏。
可是殷晏姓殷,而且殷老爷子就在后面看着,即便商远已经气得浑身血液都一股脑地冲上了天灵盖,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说殷家在圈里的地位以及殷老爷子出了名的护短性格,就讲事实摆道理来说,如果他在气恼之下对殷晏动手,那么他们一家会立即从受害者的身份转变为加害者的身份。
一旦他们成为不完美受害者,事情就会变得难办起来。
最主要的是——
哪怕商远再疼爱自己的小儿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小儿子热爱惹是生非,或许这件事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所有深思熟虑仅在一瞬间,商远勉强压住内心的极度悲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喊来大儿子和助理等人一齐把昏迷不醒的小儿子送往医院。
他则暂时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
宾客要疏散、现场要清理、警察要交代。
等商远把所有事处理完,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
原本热闹的宴厅陡然寂静得说话都能听见回音,酒店的工作人员已经把现场收拾干净,桌椅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殷老爷子端正地坐在一张沙发中间,两腿叉开,双手交叠地放在手杖上,凌厉的目光从殷晏脸上扫过一遍又一遍。
往常这个点,殷老爷子早就休息了,这会儿却要忍着困意为自己的小孙子收拾烂摊子,尽管他有在极力克制怒火,可爬满皱纹的脸上还是凝结出了一层乌云般的黑气。
其他留下来的人一字排开地站在殷老爷子面前,神情各异,又皆是沉默不语。
送走警察的商远走进宴厅就看见这幅画面,不由得沉下脸来,他疾步走过去,先是看了眼站在最边上的殷晏。
谁知殷晏双手插兜,像个局外人似的木着张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仿佛刚才拖着商思锦出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商远霎时来了气。
殷家老二又如何?竟然敢那般折磨他的小儿子,甚至用信息素在精神上压迫他的小儿子。
这件事绝不能轻易作罢!
天知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被送上救护车后,他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也跟着救护车飘远了。
他的小儿子活了二十年,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受过别人这般欺凌和殴打?
商远咬碎了一口牙混着血含在嘴里,表情阴沉地在殷老爷子面前站定,他勉强挤出一句话:“殷老先生,我已经把警察打发走了,既然您说私了的话,您已经想好如何私了了吗?”
殷老爷子这才收敛了凌厉的目光,他掀起眼皮子,淡淡地瞥向商远:“没有。”
商远:“……”
“我之所以说私了,是不想这么丢人的事闹到警察局里去,让那些媒体和别有用心的人看了笑话。”殷老爷子到底是比商远多经历了几十年风浪的人,开口便直击要害,“至于如何私了,还得让我们把整件事捋一下再说。”
商远怎么可能听不懂殷老爷子的言外之意?
他脸色骤白,不可置信地说:“殷老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实都摆在我们眼前了,还要怎样捋?”
殷老爷子呵呵一笑,可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当然是从起因开始捋,小远,你在生意上可不是武断得只看表面,一份再简单不过的合同都恨不得在那些条条框框里深挖三尺,怎么换了另一件事,就是双重标准了?”
闻言,商远的脸色又白了一些,无论他如何愤怒、如何悲痛、如何迫不及待地想找殷晏算账,可殷老爷子如山一般巍峨的气势始终沉甸甸地压着他。
他就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翻不了身,明明满身的气却只能任由那些气丝丝缕缕地从自己身体里泄出去。
他浑身上下充斥着巨大的无力感。
“殷老先生,您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商远忍着身体的颤抖,咬牙切齿地看向殷晏,“您也是父亲,您应该理解我作为父亲的感受,任哪个父亲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重伤到昏迷不醒都会失去理智。”
殷老爷子摆了摆手:“行了,我看你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不等商远接话,殷老爷子便接着说,“时间就是金钱,赶紧把事情捋清楚,也好让我这把老骨头回去躺下休息。”
旁边的林畴见状,立即上前询问殷晏:“小少爷,你和商小少爷是怎么在外面的花园里遇见?又是怎么起到的冲突?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你详细地说一遍吧。”
林畴这话说得巧妙,既把被同时发现的宋长斯撇出去了,又把商思锦的完美受害者身份摘掉了。
如果殷晏单方面地殴打商思锦变成他们两个人互殴的话,商家也就没那么占理了——alpha之间竞争心强,连信息素也会相互排斥,两个alpha从起初的相互看不顺眼到后来的互殴这种事经常发生。
按理说,殷老爷子的胳膊肘拐得十分明显,林畴的台阶也给的十分明显,殷晏直接根据他们的提示走就行了。
可殷晏偏不干,对着商远冷哼一声,没给这个人一点好脸色:“我就看那个人渣不顺眼怎么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养出那种人渣来,我看你们商家的教育方式有很大的问题。”
殷晏说得直白,也说得分外难听,每个字都像针似的在商远在耳膜上扎了一遍又一遍,扎得他头昏脑胀,耳里嗡嗡直响。
商远知道——
这都是被气的。
他被那个殷家老二气得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殷老先生,你看啊,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孙子吗?”商远要脸,不好意思和殷晏这个晚辈对着骂,只得把矛头转向殷老先生。
殷老爷子气得老脸通红,手杖在光滑的地板上跺得嗒嗒直响:“殷晏,我让你说起因和经过,没让你说你得出的结论!”
“起因就是我看不顺眼那个人渣,经过就是我揍了那个人渣,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殷晏耸了耸肩,“他罪有应得,活该。”
“你!”商远气得都快吐血了。
“看不顺眼也得有个原因吧?揍人也得有个你来我往吧?你可以把这些细节展开说说。”林畴赶忙一边接过话茬一边替殷老爷子抚了两下后背。
至于几乎厥过去的商远,他没管,连余光都没分给那边一点。
林畴还算了解这个小少爷,吃软不吃硬,闹脾气时温声哄几句就行了。
往常这个方法都很见效,可这会儿不知怎的,这个小少爷偏要和他们对着干,好像在倔强地隐瞒着什么事情。
作为现场吃瓜群众之一的何意珩见自家兄弟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他赶紧推了推殷晏的胳膊:“你倒是说啊,快点说啊。”
殷晏索性低下头,闷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揍了就是揍了,我不后悔揍那个人渣,要是时光倒流,我会揍得他连去医院的机会都没有。”
“你你你你你——”商远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又悲痛的情绪,堂堂一个alpha居然跌坐到地上捂脸大哭起来,“哎哟,我可怜的思锦,都重伤到昏迷了还被人这般侮辱,这件事是私了不了了,我要交给法庭解决。”
商远红着眼看向脸色难看至极的殷老爷子,恨恨道:“殷老先生,既然你管教不好你的孙子,那我就让法律帮你管教他!”
“殷晏!你还在顾虑什么啊?”何意珩急得要蹦起来了,见殷晏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他只好咬牙开口,“殷爷爷,殷晏那么做是有原因的,他还不是为了宋……”
话没说完,全部变成了唔唔声。
殷晏用力捂住何意珩的嘴巴,在何意珩耳边说:“别说这个。”
“唔唔……”
“别再把宋长斯扯进来了。”
“……”
何意珩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他恨不得当场撬开殷晏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着宋长斯灌进去的迷魂汤。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才短短几天时间,殷晏对宋长斯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以前他宁愿倒立拉稀也不愿相信殷晏会为了宋长斯一口气从学校跑八公里过来,还为了宋长斯不惜得罪商家。
殷晏疯了吗?
殷晏真的疯了!他是被哪个孤魂野鬼附体了吧?
自从商远进来后,贺白便悄无声息地喊上宋长斯退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说实话,这一出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确切来说,应该是从殷晏出现的那一刻起,事态的发展就偏离了他们的计划。
不过好在大方向是对的。
虽然他们报了警,但只是想借警察之手给商远一点吓唬罢了,他们的重头戏在后面——是宋长斯和商远的单独戏份,不应该有其他人的参与才对。
宋长斯倒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好坏,唯一考虑到的是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就多一分被拆穿的风险。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
殷晏。
殷晏居然隐瞒了这件事。
他还以为殷晏会当着商远的面把商思锦的所作所为通通说出来。
可是殷晏在顾虑什么呢?甚至顶着殷老先生和林畴施加的压力一意孤行地捂住了他那个朋友想要说出真相的嘴。
不久前殷晏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让商远出面解决这件事,怎么又突然反悔了?
宋长斯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绕着一层不解。
但是当他对上殷晏匆忙转头看来的那一眼时,仅是刹那间,他便好似在那双明净透亮的眸子里看清楚了一切。
十八岁的大男孩,还没走出象牙塔,还没沉浸进五彩斑斓的大染缸里,他的心思那么单纯,一眼望得见底。
即便中间有着许多弯弯绕绕,只要找到了头和尾,捏着两端的线头,轻轻一拉,就能拉成一条笔直的线。
那条线上捆着慌乱和担忧等情绪,一圈一圈地缠绕着线。
然后,缠绕上了他捏着线头的指尖。
宋长斯注视着殷晏猛地扭回去的脑袋,一时间居然没忍住,微微勾了下嘴角。
贺白注意到了他的微表情,轻声问:“怎么了?”
宋长斯想说遇到了一个很傻的小alpha,为了所谓的omega的名声,甘愿承受别人一盆盆泼来的脏水。
也许殷晏是想让商远出面解决这件事,却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之前他们走出树林时被一道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晃到,转眼又感受到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投射来的目光。
在那一刻,殷晏就改变主意了吧。
其实名声不重要。
起因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而宋长斯马上就要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了——前提是他需要按兵不动。
“没什么。”宋长斯微微垂眸,再抬眼往前看时,脚步跟着迈了出去,“就是想解释一下。”
“长斯?”贺白下意识想拉住宋长斯,惊觉宋长斯不喜欢被人碰触后,又像是触了电一般地收回手。
贺白面带急色,压低声音,试图把宋长斯喊回来:“长斯,你别冲动啊,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宋长斯头也不回。殷晏还在和商远进行拉锯战,倏地在余光中瞥见一道人影走来,不等他有所反应,那道人影已经走到他面前,并横在他和被酒店工作人员从地上扶起来的商远中间。
“商先生,殷晏是为了帮我才失手伤了商思锦,至于商思锦对我做了什么,你从酒店的监控里也能猜到一二吧?”
商思锦突然失踪,作为本场宴会的主人,商远自然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查看酒店的监控,但他疑心大,生怕监控里出现什么不该有的画面,所以他不会允许其他人和他一起查看监控。
那么宋长斯被商思锦扶出宴厅的事,也就只有商远一个人知道了。
商远不是没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他被小儿子受伤的愤怒冲昏了头脑。
因此他在赌。
他赌宋长斯不好意思当着殷老爷子的面说起这些尴尬事,只订婚还没结婚的omega总有诸多顾虑,也很在乎名声。
可他没想到宋长斯还是说了。
显然,宋长斯的话惊动了处于被动状态的殷老爷子,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殷老爷子刷的一下站起来,黑沉沉的眸子笔直地看向宋长斯。
“长斯,什么帮你?什么监控?”殷老爷子皱眉道,“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宋长斯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身后的一只手很轻地扯了一下,他的眼睫小幅度地颤了下,平静的表情却没有丝毫迟疑。
他把商思锦把他带出宴厅并对他图谋不轨的整件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每说一段,商远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最后,他的话说完,商远的脸已经白得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只要仔细寻找就能发现蛛丝马迹,而我为什么会被商思锦带走——”宋长斯拉长的声调缓慢消失,他走到商远面前,眼神冷淡地看着商远,随即用嘴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是一种药物的名字。
商思锦曾经便是用那种药物做了不少事,足以进去的事。
可、可是宋长斯怎么会知道这个……
尤其是知道那种药物的名字。
商远浑身紧绷,两眼发直地盯着宋长斯,半晌竟然像是被人戳破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地瘫到地上。
不久前的愤怒和悲痛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只剩下层层叠叠堆上来的惊惧和怀疑。
宋长斯知道多少?
宋长斯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直到殷老爷子的咆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好啊商远,你还好意思让法律管教我的孙子,我还要让法律管教你的儿子,看看你教出了什么好儿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我殷家的人都敢算计!”
“殷老先生……”
“谁不知道长斯是我殷家的人,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连长斯都敢碰?!”
“殷老先生,您听我说……”
气头上的殷老爷子不仅不听,还随手抄起一个烟灰缸就朝着商远砸了过去。
商远避之不及,被砸中额角,猩红的血涌了出来。
于是商远也被送往医院了,和他心心念念的小儿子去了同一家医院。
殷老爷子原本以为只是两个小辈的小打小闹,谁知牵扯到了宋长斯,还扒出了那么恶心的一件事。
商思锦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在他们殷家的脸面上蹦迪!
殷老爷子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吩咐林畴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他便气冲冲地坐上车子回家了。
他怕再呆下去会气得当场厥过去。
剩下宴厅里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随后,那个叫贺白的alpha率先打破沉默,他对宋长斯说:“长斯,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休息,林先生在这边,有什么事会联系你。”
殷晏听见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很早之前他就想问了。这个alpha是谁啊?
怎么一直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宋长斯不放?
宋长斯要他送吗?宋长斯有的是人送!
殷晏正想趁着宋长斯开口之前帮他拒绝掉,结果另一道声音抢在了他们两个人之前。
“长斯哥,我家司机还在外面等我,我和我家司机送你回去吧,不然我有点放心不下。”
殷晏皱眉看去,看见了师良那张写满关切的脸,仿佛害怕被宋长斯拒绝一般,他看向宋长斯的眼神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意味。
殷晏:“……”
诶不是……
师良还没走啊?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左一个贺白,右一个师良,都在这大晚上的来争一个宋长斯吗?
殷晏喉管里憋着一口气,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就在他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宋长斯的目光投了过来。
殷晏一脸茫然地看着宋长斯。
宋长斯问:“你开车来的吗?”
“不是。”何意珩搭上殷晏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他从学校跑了八公里过来……”
殷晏一个胳膊肘往旁侧拐去。
“嗷——”何意珩痛苦地捂着肚子退下了。
殷晏没有多说,只答道:“我可以打车送你回去。”
听起来挺寒碜的……
早知道让他家老头子打车回去好把司机和车留下了。
“我送你吧。”宋长斯说,“我开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