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虽然像解千愁这样的逃犯不好抓, 但逃犯的身份毕竟是无形的枷锁,会让解千愁忌惮与顾虑,不敢轻易现身人前。
【而且他的脸受伤了。】
殷嘉茗指了指自己的右脸, 比划了一下伤口的位置。
【有了这道疤痕,他的长相就特别具有辨识度,旁人只要看一眼就会记住他。】
他偏了偏头, 【这样一来, 他以后还想在道上混, 怕也不容易吧?】
叶怀睿点头表示同意。
他看过卷宗里附带的解千愁的照片, 对他脸上那道好似将他半张脸一分为二的狰狞伤疤印象非常深刻。
确实, 顶着这么一道疤痕现身人前,怕是很快就要落得个“刀疤脸”一类的花名,警察迟早会听到风声, 察觉到他就是那杀人潜逃的解某人了。
而且叶怀睿看那伤口的位置和深度, 觉得八成应该伤到了右眼了,治疗起来花费必定不会便宜。
难以重出江湖,加上伤势可能造成的后续影响,叶怀睿觉得,解千愁会铤而走险抢劫银行一点都不奇怪。
“可是……”
叶法医只说了两个字, 就垂下眼皮, 眉心轻锁,似是陷入了沉思。
殷嘉茗凑过去:【怎么了?】
叶怀睿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这情况, 我好像……之前就已经看过了。”
殷嘉茗没明白:【什么意思?】
叶怀睿再度摇头。
他其实也没想明白, 只是看着解千愁脸上的刀疤,莫名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关键是, 不知为什么,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告诉他, 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这或许是破案的关键。
叶怀睿想得认真,以至于一直低着头,许久未曾抬头也不再说话。
殷嘉茗并不催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将自己的身体贴近对方,与他无声依偎在一起。
可是灵感总像细沙,明明就在脚下,但当你似图用手将他掬起的时候,它们便会毫不留情地从你指缝间溜走。
叶怀睿冥思苦想了足有两分钟,还是毫无头绪,不得不暂时放弃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算了。”
他转头对殷嘉茗说:
“我们先说说别的。”
叶怀睿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
“其实我能明白那个劫匪X——也就是伪装成你的主谋,选择其他三个帮凶的理由。”
殷嘉茗问:【这话怎么说?】
“首先,不管是司徒英雄还是解泰平解千愁两兄弟,他们都需要钱。”
三人中一个赌博成性,一个刚刚才从牢里放出来又失去了高薪体面的工作,最后一个则是杀过人的通缉犯。
他们想要摆脱现在的困境,便只能想办法在短期内搞到大量的金钱,才有可能“重新开始”。
有了动机才有可能被招募,这三人确实会被大量的金钱引诱,让他们铤而走险,去干那泯灭人性、违法犯罪的勾当。
叶怀睿继续说道:
“而且,这三人恰好符合X需要的帮凶的条件。”
司徒英雄是个出租车司机,车技娴熟且熟知金城的每一条大路小道的情况,非常合适当那开车接应的角色。
解泰平从前是个工程师,还实际参与了银行附近的渠道工程设计,再没有比他更好的“智囊”了。
至于解千愁,不仅身强力壮、身手了得,而且本性凶残冷血,举枪杀人就跟杀一只鸡似的,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好“打手”。
更棒的是,解泰平和解千愁是堂兄弟,亲缘羁绊天然会加深“同谋”的关系,这样便不怕有谁反悔退缩,甚至临阵倒戈了。
只是X挑好了三个共犯,却并不打算用自己的本来身份与他们接触。
因为他需要一个替罪羔羊,以防任何一个共犯口风不密,或是计划出了纰漏时,替他背上这个抢劫杀人的黑锅。
所以他假扮成“殷嘉茗”与三人接触,还令三人都相信了他就是“殷嘉茗”。
【解泰平我不知道,毕竟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具尸体了。】
殷嘉茗说道:
【但我觉得,解千愁在劫案发生之前,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被骗了的,因为当时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非常惊讶。】
殷嘉茗重复了一次当时听到的话:
【解千愁说,〖你才是殷嘉茗〗,很显然,他是第一次见我本人,我猜,他是在看到我本人的同时,才确定自己果然被骗了的。】
“是的。”
叶怀睿撇了撇嘴:
“现在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了——X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三个帮凶都相信他是你的?”
他看向殷嘉茗,“怎么样,你跟解千愁接触时,对方有没有透露什么线索?”
听叶怀睿如此一问,殷嘉茗的脸色顿时沉郁了下去。
【解千愁确实还有说过别的话……】
殷嘉茗即便脸色不太好看,但依然没打算对他家阿睿隐瞒什么。
他回答说:
【那人说,〖不想背锅,就管好你的马仔〗。】
叶怀睿:“……”
“马仔”一词,在金城的方言里,指的是流氓恶霸的狗腿、帮手,后来便引申成了某某大佬的小弟的意思了。
殷嘉茗先前管着偌大一个瑞宝酒店,手底下的人手少说也有大几百号,若是笼统来讲,全都可以算是他的“马仔”。
即便除外那些关系疏远的下属,跟殷嘉茗混得熟的也有大几十人……
【说实在的,阿睿,我不是很想怀疑我那些兄弟……】
殷嘉茗无奈的抓了抓耷拉到眉毛上的刘海,有些焦躁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既然解千愁那扑……】
他猛然打住,看了叶怀睿一眼,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换了个稍文雅些的代称:
【既然解千愁那混蛋都那么说了,所以我昨天仔仔细细地将跟我相熟的兄弟们都捋了一遍……】
叶怀睿:“然后呢?”
【然后,我还是想不出来。】
殷嘉茗一摊手一耸肩,无奈地回答:
【我实在琢磨不出他们之中有谁有条件,又有理由干那种混账事——我是说,冒充成我出去杀人抢劫。】
叶怀睿抿起唇,不说话了。
确实,要怀疑跟自己关系好的亲朋好友,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普通人犹且“帮亲不帮理”,连上网掐个架都经常会不问青红皂白便替好友两肋插刀了,就更别说殷嘉茗他们那个讲究万事义气为先的年代了。
叶怀睿不是怀疑殷嘉茗的判断,他只是希望对方能更客观、更冷静地去思考这个问题而已。
“可是,那解千愁没必要说谎。”
短暂的犹豫过后,叶怀睿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殷嘉茗一下:
“你确定你那些兄弟之中,真的没有谁有这个嫌疑吗?”
【嗯,你说得有道理。】
叶怀睿说得直白,言下之意,就是在怀疑殷嘉茗的小弟们了。
殷少爷倒也不觉得被冒犯,而是很认真地承诺道:
【我再仔细想想,也会从乐乐那边打听一下情况,看看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谁看起来特别古怪的。】
殷嘉茗说道:
【毕竟那个X做了那么多的事,如果他真的是我身边的弟兄,很难完全瞒住其他人,总会露出些马脚的,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
他知道殷嘉茗说得不错。
若X确实是殷嘉茗的某个小弟的话,那么他冒用老大的身份到处招摇撞骗,又是设计完整的械劫方案,又是亲身参与抢劫,最后还得多次杀人灭口,来来回回定然频繁消失、行踪神秘。
殷嘉茗的小弟们又喜欢群聚扎堆,其他人不可能完全注意不到他的异状。
不过这是急不来的事情,得费时费力慢慢打听,三十九年后的叶怀睿在这事儿也上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他便不再在这上面纠结,转而说起了自己的专业能派得上用场的细节: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发现解泰平的尸体时,他的尸体已经发臭肿胀了?”
一提到解泰平的尸体惨状,殷嘉茗就忍不住回想起了那股熏人欲呕的恶臭,喉头翻滚,条件反射地做了个几欲呕吐的表情。
好在经过深夜挖尸和小楼寻尸两次考验之后,殷少爷的精神得到了充分的洗礼与升华,自觉已然无所畏惧,没有什么东西能打败他了。
他将记忆中那股可怕的恶臭强行屏蔽掉,转而一本正经的用不太专业的形容词,向叶怀睿描述了一遍解泰平尸体的情况。
“跟我在卷宗里看到的差不多。”
叶怀睿说道:
“卷宗里的尸检鉴定判断,解千愁大约死了超过四十八小时,不过我觉得可以再精确一点,应该是三到四天。”
殷嘉茗眨了眨眼,很快理解了叶怀睿的意思。
【好,我会让乐乐想办法打听一下,13和14号两天,有没有谁悄摸外出过一段时间的。】
“嗯。”
叶怀睿很满意殷嘉茗的机智。
“尤其是晚上独自出门的那些人……”
他本想再叮嘱对方还得注意凶器的问题,然而一场暴雨已到了尾声。
殷嘉茗的身形越来越淡,好似青烟被南风吹散,转眼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