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叶怀睿回答:
“这个解泰平因为赌博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就收了承建商的贿赂,在标书上作假,事情败露之后, 被控商业诈骗罪,入狱一年零三个月,同时也被金城大学开除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他在1979年的年底案发入狱, 1981年1月15日出狱, 出狱时填的地址就是’Rua de Zolen,N.8‘。”
佐伦街8号。
正好与何志聪留在《寻人启事》上的信息相吻合,更印证了情报的准确性。
叶怀睿接着说:“另外,我猜测,解泰平很可能就是四个劫匪中的其中一个。”
殷嘉茗:【哦?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毕竟像这种“技术人士”, 虽然参与了犯罪, 但也有可能只是当个幕后策划者, 不一定非要亲身抢劫。
一般人对“大学教授”这个职业有点儿滤镜,觉得他们就应该是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哪怕是犯罪也该走智囊路线,不大像那等能够端枪进银行,还敢开枪杀人的。
“因为那幸存小混混的证词。”
叶怀睿已经把劫案的卷宗都快背下来了,这时回忆起来, 几乎就是脱口而出:
“那个小混混向警方描述了除了司徒英雄之外的三个蒙面劫匪的大致身高和体态, 其中一个,就与解泰平相符。”
殷嘉茗想了想, 又提出了疑议。
【可身高体态也只能作为佐证吧?毕竟像我这样的都能有冒充的呢!】
他说话时与叶怀睿凑得极近, 又出于珍宝在怀的绮念, 无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语气低沉,又磁又软,听得叶怀睿浑身一激灵,竟产生了一种有吐息喷到耳廓上的错觉。
“嗯,还有另外一个关键证据。”
叶怀睿控制住想要缩起肩膀的冲动,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一些:
“小混混描述其中一个蒙面劫匪走路时腿有点儿跛,而解泰平在狱中曾经与人起了冲突,被对方用板凳砸了腿,右侧膝盖受伤,伤愈后留下了轻微跛行的毛病。”
说着,叶怀睿伸手在解泰平的照片上一指:
“身高、体型,还有跛行,都恰好与他相符。”
经此解释,殷嘉茗信服了。
【这么说来,对我们倒是件好事啊!】
殷嘉茗笑着往叶怀睿那儿又凑了凑,几乎与对方贴到了一起。
反正两人无法切实触碰到彼此,也就谈不上冒犯,他便无所顾忌,只想与叶怀睿靠的更近一些。
二人间隔了整整三十九年的时间鸿沟,对殷嘉茗而言,前方是扑朔迷离的未来,心底是无法倾诉的爱意,与叶怀睿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一样,让他只恨不能将这些珍贵的时间铭刻脑中。
【现在当日参与劫案的四个劫匪中,我们已经知道了两个人的身份和下落。】
他说的当然是已经被埋尸荒野的司徒英雄,和家住佐伦街8号的前金城大学副教授解泰平。
【剩下两人……】
殷嘉茗伸手,也指向了解泰平的照片,【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线索。】
叶怀睿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霍然回头,在极近极近的地方对上了殷嘉茗的双眼。
此时两人不过一拳之距,若是在现实之中,只要其中一个人稍稍抬头或是低头,便能碰上对方的嘴唇,是最合适接吻的角度。
可惜叶怀睿此时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的旖旎之事。
“你——你准备自己去?!”
殷嘉茗倒不打算对叶怀睿说谎,【嗯,我要去佐伦街8号看看。】
“等等!”
叶怀睿一听,急了,条件反射就要去抓殷嘉茗的胳膊,手指却从那两条健壮漂亮的手臂中穿了过去。
“你不能这样!这太危险了!”
他焦急得要命:
“你想办法通知警方不行吗?让他们去查啊!”
【不行。】
殷嘉茗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依靠警察……】
他看到叶怀睿张嘴要反驳,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别急,你听我说。】
那根触不到实物的手指像有法力一般,将叶怀睿“定”在了原处。
叶怀睿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但表情依旧写满了担忧与不赞成。
【我们这年头的警察,和你们那时不一样。】
从叶怀睿平日的言行中,殷嘉茗不难看出,他这个法医官和警察的关系相当好,想来平日里也是合作愉快,配合融洽的。
所以遇到困境或是瓶颈时,叶怀睿会想到依赖警察,将自己知道的线索交给他们,指望他们破案。
但殷嘉茗所在的年代,金城还是一个租界性质的殖民地,警界高层绝大部分是葡国人,对金城的管理既松散,又混乱,加之本地赌场林立,黑社会势力猖獗,黑白两道互相制衡之下又互相依存,许多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交易更是双方心照不宣的秘密。
殷嘉茗的富商老爸前些时候得罪了一些人,这段日子本就被“上头”找了不少麻烦。
恰好这时又出了金城大劫案这般震惊世界的大案,殷嘉茗毫不怀疑,即便警方查到了疑点,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像叶怀睿那样,真心实意、争分夺秒地想要替他脱罪。
最大的可能,是警界高层那些葡国人会把情报悄悄压下,一方面借着案子的由头打压何老板的生意,一方面暗中调查案件的真相,直到找到所有失窃品为止。
可这“暗中”却不知要花上多长的时间。
可能一个月,可能半年、一年,甚至更长、更长的时间……直至把它拖成一桩悬案为止。
真的不要怀疑。
事实上,只要翻一翻卷宗便不难发现,在七十、八十年代,哪怕是案情清楚、身份明确的重犯要犯,警方也要花上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追捕。一两年就已经算快的,还有些数年甚至数十年依然在逃的,或是干脆就人间蒸发,从此渺然无踪了。
那些知道身份的犯人尚且如此,更遑论真身未明的逃犯了。
不管金城警方要花多长时间去调查这个案子,只要一天案情未明,他一天都是金城大劫案的头号通缉犯,一天都不能堂堂正正地活在太阳底下。
而且殷嘉茗更害怕,若是这个案子最终无法水落石出,又或者真凶早已远走高飞,自己可能会成为警界高层内部博弈的牺牲品,被当做替罪羔羊,黑锅背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我不能依靠他们,你明白吗?】
殷嘉茗对叶怀睿说道:
【起码,我不能只靠他们。】
“可是——!”
叶怀睿还想说些什么。
【阿睿。】
殷嘉茗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与平常亲昵熟稔的语气不同,这一回,殷嘉茗把这两个字说得格外郑重,完全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叶怀睿心头忽然重重地跳了两下。
不知为什么,他有种预感,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我猜……】
果然,殷嘉茗开口了:
【你知道的那个〖我〗,大概已经死了,对吗?】
叶怀睿:“!!!”
他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阿茗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怀睿心中只有这唯一的疑问。
他非常确定自己一直十分小心,从来未曾向殷嘉茗透露过他将会在9月18日中枪堕海的“结局”。
因为必死的结局会消磨人的心志,容易令人绝望。
殷嘉茗整日被困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密室中,就已经要憋出幽闭恐惧症了,要是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活一个月,但凡稍稍脆弱些的,怕不是要直接精神崩溃。
但现在,即便叶怀睿不说,殷嘉茗也已经知道了。
“你……”
叶怀睿张了张嘴,试图否认,但看着殷嘉茗的双眼,他未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殷嘉茗低头,朝叶怀睿靠近了一些,距离近到几乎要鼻尖贴鼻尖了。
【很简单,因为我……没有找过你。】
他垂下视线,想象着与叶怀睿额头相抵的触觉。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出口之后,殷嘉茗整个人都忽然放松了下来。
他发现,向所爱之人表白心迹,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阿睿,我喜欢你……所以……】
他柔声说道:
【所以……如果我活下来了……不管我在哪里……都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你的。】
说到这里,他抬起视线,看向叶怀睿。
他家阿睿正愣愣地回视他,脸上的表情仿若凝固住了一般,而红透的脸颊和颈脖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我知道我们年龄不合适……可是,就算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会守在你身边,给你写信,资助你读书,和你成为朋友,做你的长腿叔叔……】
殷嘉茗低头,在叶怀睿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就算无法亲吻到心爱之人,光是这个动作,便足以令他感到充盈胸腔的酸涩与甜蜜。
【可是我没有出现……所以,我死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