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睿、欧阳婷婷和谭西从图书馆出来时, 已是下午四点了。
叶怀睿当然是要把姑娘亲自送回家的。
至于谭西,他一心惦记着自己那些错过了投喂时间的黏菌宝宝们,一溜烟跑回实验室去了。
“其实不用麻烦。”
欧阳婷婷对叶怀睿说, “我还要折返所里一趟, 叶法医你不必送我。”
叶怀睿笑着伸手在姑娘肩膀上轻轻一拍,“走吧, 那我就先载你回所里去。”
还未到下班高峰期, 金城的各大路段路况都很好,叶怀睿一路开车返回司法鉴定化验所, 同样的车程比平常快了足足十分钟。
叶怀睿把车停在大楼前, 让欧阳婷婷上楼去拿她落下的东西。
欧阳婷婷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大纸箱子,从大楼正门出来了。
叶怀睿估摸着她可能是买了什么大件包裹给邮到所里了, 便开门下车, 准备帮她搬进后备箱里。
“来,给我。”
叶怀睿往前走了大约三十米,两人碰头, 他朝欧阳婷婷伸出手。
姑娘道了谢,将纸箱子交到了叶怀睿手里。
箱子入手有些分量, 叶怀睿在怀里掂了掂, 从手感估计, 应该是什么单身独居一族能用得上的小型家电。
果然, 欧阳婷婷一边走在他身边,一边解释:“我买的小洗衣机, 宿舍不方便收件, 就寄到所里了。”
“哦, 你先试试, 好用记得安利我。”
叶怀睿笑着回答:
“我正好也缺个小号的……”
“危险!!”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落后他一步的欧阳婷婷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整个人也像颗炮弹一样,不由分说地朝他撞了过来。
叶怀睿万万没有想到姑娘会突然来这么一下,毫无准备之下,他连人带箱被姑娘撞了个踉跄,朝前扑倒,两人重叠着趴成一团,纸箱也“砰”一下狠狠砸到了人行道上。
而就在同时,两人身后传来了重物落地与陶器破碎特有的脆响。
叶怀睿悚然回头,看到一只口径足有十五公分的花盆就躺在他刚刚所站的地方,已从中裂成了两半,盆中泥土倾倒了一地,小臂长的发财树从中一折两半,场面一片狼藉。
——!!
叶怀睿只感到浑身发冷,好似全身浸在冰水中一般。
——只差一点!
要不是欧阳婷婷反应敏捷,及时把他推开,这么一只又大又沉的花盆砸在他脑壳上,还焉有活路!
这时旁边已有不少路人注意到二人的情况,纷纷围拢过来,一些人来拉他们,并询问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叫救护车,另一些人则对着旁边那栋高空落物的大楼指指点点,脾气火爆的干脆直接开骂了。
“没事,我没受伤。”
叶怀睿从极度惊骇中回过神来,一边扶起救了自己一命的欧阳婷婷,一边向热心群众道谢,抬头看向那栋落下花盆的大楼。
他们每天上下班都在这里经过,自然是知道这栋楼的。
这栋楼是栋商用建筑,一共三十六层,八层以上是写字楼,八层以下则是商场,专卖电子产品与一些零件配件,也就是俗称的“电脑城”,商场内部地形复杂,出入人员繁杂。
除非有监控拍到花盆落下的具体细节,不然就算报了警,也不一定能查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意外吗?
叶怀睿掏出手机,给999打了报警电话。
但倘若不是意外,那便是性质极其恶劣的蓄意谋杀。
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医而已,甚至不负责查案。
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理由冲他下手呢?
…… ……
……
叶怀睿和欧阳婷婷离开警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将近十点了。
他先将姑娘送回了家,然后再折返别墅。
在二人等待警方调查时,外面就已经下了一场暴雨,叶怀睿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没法与殷嘉茗取得联系了。
警察告诉他们,根据路人的证词,花盆应该是从电脑城八楼西侧的厕所窗户里砸下来的,而那盆差点要了叶怀睿小命的富贵竹,本是放在厕所旁边的一个拐角处当装饰品的。
鉴于那家电脑城的内部结构相当复杂,平日里就是扒手经常光顾的地方,隔三差五就有人报案在里面丢手机丢钱包,且在厕所附近没有安装摄像头,仓促之下,警方也没法立刻找到那个将花盆从八楼丢下去的家伙,只能让叶怀睿和欧阳婷婷回去等消息了。
回到别墅后,叶怀睿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照理说他一个法医,除了现场勘察和给相关人员做采样之外,平日里就是个蹲解剖室或是病理室的,基本上不存在与人结怨的可能。
再说了,他今天下午本来是休假的,要不是欧阳婷婷要回所里拿包裹,根本不会折返回去。
除非有人一直盯着他的行踪,不然很难正正好抓到这么一个往他头顶砸花盆的机会……
叶怀睿躺在床上,明明人已感到了困意,但却翻来覆去,烙饼一样就是睡不着。
难道真的只是意外?
有人恶作剧往楼下丢花盆,他刚好是受害者?
——不,不可能!
叶怀睿翻了个身,借助从窗户缝隙漏进来的微光,视线落在了枕边的一本笔记本上。
那儿有他整理的与金城大劫案有关的线索。
在他看到笔记本的瞬间,叶怀睿联想到了王燕的死,脑中立刻浮现了一个猜测。
这个猜测无凭无据,若是说给别人听,或许还会让人觉得他想太多了。
但叶怀睿就是觉得,保不准他今天下午遭遇的袭击,就是因为他正在调查的金城大劫案。
正如有个身穿黑色雨衣的男人在台风天里杀了王燕,还把现场伪装成自杀一样,或许有某个人,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想要伺机除掉他……
想到这里,叶怀睿浑身一激灵,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这个惊悚的联想让叶怀睿蓦然有种错觉,仿佛黑暗中有一对眼睛,正隐藏在某处,一瞬不瞬地窥视着他……
“啪!”
叶怀睿坐起身,一把拍亮了床头的壁灯。
——够呛!
他咬牙切齿的想。
——今天晚上真特么没法睡了!!
8月15日,星期六,清晨六点十五分。
同一时间,1982年的殷嘉茗被透入气窗的晨曦唤醒。
他像平常一样睁开眼,盯着灰扑扑的水泥屋顶发了两分钟的呆,等略有些涣散的意识回笼,便在狭窄的行军床上翻了个身,准备爬起来。
然而就在他刚刚侧过脸的一瞬,殷嘉茗就瞥见了自己房间里多了个陌生的人影!
他大惊失色,差点儿没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好在有了前一回的经验,殷嘉茗很快便反应过来——那人是叶怀睿。
殷嘉茗跳下行军床,尽量不闹出声音。
他看到,叶怀睿正趴在书桌上,侧脸枕着胳膊,呼呼睡得很香。
一本摊开的笔记本被他压在手肘下,露出的一角写了一些词句,字迹清秀,与先前用水渍留言时的一模一样。
殷嘉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桌旁,弯腰低头,凑近去看那熟睡的青年。
叶怀睿看起来实在是累得狠了,哪怕天已经亮了,他也无知无觉,眼球在眼皮下轻轻滑动,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也微微颤动,完全便是好梦正酣的模样。
——他一定很累吧?
殷嘉茗看着叶怀睿羽睫下那淡淡的阴影,又是心疼,又隐隐感到了甜蜜。
他觉得叶怀睿一定是为了调查他二哥留下的密码,才彻夜不眠不休,直至累得趴桌上就睡过去的。
【傻瓜……】
殷嘉茗不忍心叫醒叶怀睿,只用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
【不知你在着急些什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低语的同时,殷嘉茗探出手,用指尖轻轻抚摸叶怀睿的脸。
他承认自己这样的举动十分冒犯。
在一个男人熟睡的时候去摸对方的脸,即便换成是他的那**情好到能光屁股一起泡澡的兄弟们,殷少爷也觉得难以忍受,光是想想就恶心的慌。
——可偏偏这个人是他的阿睿。
理智上,殷嘉茗知道自己这行为不仅很不君子,甚至能用“变态”来形容,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满心满眼都是熟睡的叶怀睿,不止用指腹描摹他的脸颊、鼻梁和因受压而撅起的嘴唇,还在脑海中想象那眼睫、肌肤与唇瓣的触感……
【承认吧。】
他对自己说道:
【……你这是……喜欢上他了……】
…… ……
……
殷嘉茗终究没舍得吵醒叶怀睿。
一场大雨的时间里,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桌边,好似一头守着稀世珍宝的恶龙一般,一步也舍不得离开。
殷嘉茗仗着反正碰不着真人,胆子慢慢也大了起来,不再满足于只用指尖凭空描摹,而是将整只手掌都贴了上去,用掌心“触碰”和“想象”叶怀睿肌肤的触感和温度。
【阿睿……】
趴在桌上的叶怀睿的身形开始逐渐变淡,殷嘉茗知道,是另一个时空的暴雨快要停歇了。
他终于没忍住心中那丝绮念,弯腰低头,凑近快要消失的虚影,在对方的脸颊上偷偷印下了一个亲吻。
【阿睿,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