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睿摇了摇头。
没有弹孔,没有可疑体表伤,也没有内出血,王小伍的尸检结果确实能证明这不是外伤性致死。
在没有发现阳性改变的前提下,结合同伴的证词和嫌疑人的口供,以及其他的人证物证,叶怀睿只能考虑,是外界的强烈刺激引起机体内环境紊乱,进而发生心跳呼吸骤停,导致了王小伍的死亡。
简而言之,就是“抑制死”。
或者更直白一点,人是被吓死的。
这结论听起来很匪夷所思,连黄警官都露出了“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怕家属和媒体不接受”的纠结表情。
然而事实上,“抑制死”在法医学中并不是一个太过罕见的名词。
有人可能只是因为在憋尿憋狠了的时候排尿,或是被人一拳打中眼眶,又或者在打闹时被同伴玩笑似地掐了掐脖子,就因为迷走神经反射而引起心脏抑制突然死亡了。
回到王小伍的案子。
尸检发现,王小伍的胸腺肥大,可能是“胸腺淋巴体质”。
关于“胸腺淋巴体质”是否存在,能否引起猝死,在法医学界乃至医学界都存在着巨大的争议,国内外相关讨论年年都在进行。
一般认为,所谓的“胸腺淋巴体质”,在临床上表现为胸腺肥大,全身淋巴组织和淋巴结增大,肾上腺皮质萎缩,主动脉狭窄,左心室高电压或左心室肥大,免疫功能异常,内分泌紊乱等。
这类体质的人应激能力差,容易因外界刺激或情绪激动而引起猝死。且猝死多发生于婴幼儿或是少年时期。
就目前的证据来看,王小伍确实胸腺肥大,但这是不是真是所谓的“胸腺淋巴体质”,又是不是少年猝死的根源,叶怀睿也无法下定论。
黄警官:“……”
听完叶怀睿的解释之后,他沉默了许久。
“唉,以前我念警校的时候最喜欢看《CSI》,觉得你们法医可神了,人怎么死的,送进来一查就知道了。”
他无奈的抓了抓头发,“等自己当了警察,才知道原来也有你们查不出来的死因。”
叶怀睿笑了笑,没有辩解。
事实上,即便是世界上最好的法医学中心,也有许多案件无法明确死因和死亡方式。
法医在面对无法找出阳性体征的鉴定时,尊重事实,诚实地写出尸检所见,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好吧,起码现在知道,人肯定不是中枪死的。”
黄警官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自嘲道:
“估计媒体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兴奋,毕竟一下子就从时事新闻变成灵异故事了嘛!”
他已经能够脑补出各大电视台给这个案件做了一百八十个特辑,将它炒作成枉死替身、猛鬼索命一类的都市怪谈了。
至于王小伍是不是真死于所谓的“胸腺淋巴体质”,又有谁会真正在乎呢?
“总之,暂时先到这里吧。”
叶怀睿脱掉脏兮兮的外层手套,对黄警官说道:
“等毒物检测和病理结果出来,我再给你鉴定书。”
黄警官点了点头。
“唉,现在的技术手段已经很先进了,还是会有这种不清不楚的案子。”
他随口感叹道:
“要搁四五十年前,要啥没啥的时候,可得多难搞啊!”
叶怀睿心头“咯噔”一跳。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他立刻就联想到了自己在别墅地下室中与殷嘉茗的交流。
“说起四五十年前……”
章明明正在检查他相机里的照片,听黄警官这么一说,想起自家好友拉他去档案室看卷宗的事:
“阿睿,你最近在研究的那个……《金城大劫案》,也有四十年了吧?”
叶怀睿没想到二明同志会突然提起这茬儿,吃了一惊。
旁边正在收拾解剖器材的欧阳婷婷听到“金城大劫案”五个字,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向叶怀睿。
“嗯。”
叶怀睿脸上的表情十分淡定,仿佛漫不经心一般,“三十九年了,怎么?”
章明明咧嘴一笑:
“没事,只是听黄sir一说,我忍不住想,如果当年像现在这样到处是摄像头,又有现在的技术,凶手说不定早就抓住了。”
叶怀睿眼神一闪,问:“比如呢?”
“比如,你一直不是很介意那个姓戴的安保经理到底是不是自杀的吗?”
二明同志笑了起来:
“假如真的是伪造的现场,用现在的痕检技术再调查一下,说不定就能发现第二个人的脚印了。”
章明明说这话当然只是玩笑,根本没当真。
但叶怀睿的手却在背后悄悄握成了拳。
一个荒唐到荒谬的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随即如同落入秋日荒野中的一点火星,转瞬燎原,再也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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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9日,星期四,傍晚五点二十五分。
临近下班时,天色就一直阴阴沉沉,仿佛随时都要下雨的样子。
叶怀睿一直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一边打量天上乌沉沉的雨云,一边低头看时间。
“阿睿,你干嘛?”
章明明几次进来,都看到在叶怀睿抬头看天,忍不住打趣道:
“急着去约会?认识了帅哥嘛?”
叶怀睿回头,答非所问:“好像快下雨了。”
章明明一挑眉:“所以你到底急着去哪里?”
“没想去哪里。”
眼瞅着还剩五分钟,他开始飞快地收拾东西,“我要回家了。”
章明明:“???”
他心说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的吧?保姆都没有,到家连饭都没得吃,到底急什么?
想到这里,章明明眯起眼,促狭一笑:
“你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怎么样,是帅哥吗?”
——娇没有,貌似穿越的鬼魂倒是有一个,不过帅倒是挺帅的。
五点半到了,叶怀睿懒得跟损友贫嘴,挟起公文包:
“走了,再见。”
说罢,他径直越过章明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叶怀睿要抢在开始下雨前回到别墅。
经过前两次的经验,叶怀睿猜测,只有在雷暴雨时,自己才能和殷嘉茗取得联系。
他迫不及待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一下班就开车往家赶。
好在今天路况不错,龙王老爷也算给面子。
叶怀睿回到别墅,又一路小跑奔进地下室时,才终于听到了第一声雷鸣。
——轰隆!
雷声听着还有些远,豆大的雨滴却已砸在了气窗的玻璃上。
“喂,殷嘉茗!”
叶怀睿站在书桌前,朝空无一物的半空叫殷嘉茗的名字:
“你在不在?”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因为一路跑下来气还没喘匀,还是因为实在太紧张了。
叶怀睿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回音。
十秒之后,没有人回答。他只能听到雨水敲击玻璃的声音,噼噼啪啪,急促得好似战场上的鼓点。
“殷嘉茗!”
叶怀睿又叫了一声。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
这次的雷声更近了。
【……阿睿?】
下一秒,叶怀睿听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是你吗,阿睿?】
叶怀睿猝然睁大双眼,心脏剧烈的蹦了两下。
他虽然猜到雷雨是跟殷嘉茗沟通的关键,但这么不科学的猜想当真实现了的时候,他还是难免感到了紧张和激动。
“对,是我!”
他大声回答:“我是叶怀睿。”
【哎,太好了,终于又能跟你说话了。】
殷嘉茗显然也很高兴:
【两天没听到你的声音,我好想你啊!】
这记直球实在太直了,叶怀睿被噎了一下,不知为何脸颊有些发烫。
他说服自己这一定是金城方言表达的差异,就像川蜀地区连骂人都爱用叠字一样。
“等等,殷嘉茗,你先听我说!”
赶在殷嘉茗开口前,叶怀睿先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情况:
“如果我没猜错,只有我这边下雨时,我才能跟你说话。”
他的语速比平常要快了不少:
“所以,我们时间不多,只有半小时左右。”
【哦?】
殷嘉茗安静了几秒钟,【嗯,我好像确实听到你那边有下雨的声音……】
殷少爷原本盘算着,等再跟叶怀睿连上线的时候,一定要问问那个自称“未来人”的家伙,打劫大新银行的到底是谁。
不过他晚了一步,被叶怀睿一句话抢得先机,倒是一时间忘了这桩要紧事。
果然,那边的人又开口了:
“殷嘉茗,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个实验。”
殷嘉茗觉得挺有意思的,于是回答:
【行,你想干嘛?】
“你现在在密室里。”
叶怀睿说道:
“我是说,是一间别墅的地下室,入口机关在博古柜里,没错吧?”
殷嘉茗下意识点了点头。
【对。】
他想了想,又问:
【你能看到我?】
——果然!
叶怀睿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但他必须抓紧时间,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赶在雨停之前,弄清事情是不是跟他推测的一模一样。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对吧?”
他盯着自己面前的旧书桌,继续说道:
“是一张原木色的书桌,有两个抽屉,桌面右下角被你用烟头烫了个小坑——就是我们先前沾水写字的那张。”
【对啊。】
殷嘉茗不明所以:
【你到底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