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果东不解地看着突然胡乱挥刀的陈然, 在他的眼里,在他的世界里,那边空无一物。
想想, 果东跟过去,他在陈然旁边坐下,然后举起自己受伤的手给陈然看,“我受伤了。”
那火人释放出的火焰温度非常高, 果东只觉得自己被触碰过的手腕火辣辣地疼,是目前为止他所受的所有伤里最疼的一次。
沙发上的陈然看看挨着自己坐着的果东,默默挪动身体转移方向,看向一旁的落地窗。
“好痛。”果东道。
陈然身体僵硬。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拖拽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刀子刮在地上的声音, 果东立刻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漆黑的走廊当中不见任何人。
果东再回头看向身旁的陈然时,原本应该坐在他身旁的陈然已经消失不见。薛老爷子躲回了房间, 陈然也不见之后整个客厅就只剩果东孤零零一人。
偌大空荡的客厅, 朦胧不清的月色,墙上地上沙发上无处不在的血腥, 再加上那整面墙的镜子,所有一切加在一起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更让人一颗心都忍不住提到嗓子眼的,是那越来越近的拖拽刀子的声音。
那声音不同于陈然拖刀的声音, 更像是什么残喘着的枯瘦老人慢吞吞挪动身体时拖动刀子的声音,每向前跨出一步,都费尽力气。
声音被黑暗无限放大,刺激着果东的耳膜和心脏。
果东拖着受伤那只手,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步,两步, 三步……
从果东的角度看去,走廊中空空荡荡。
就在果东都琢磨着要不要吓回去时,走廊上突然冒出个小小的脑袋,紧接着,是一张小小的熟悉的脸。
兔子拖着果东放在屋里的刀,费劲地走在走廊中。见到坐在走廊下方沙发中的果东,它缓缓转过头来,红宝石做的眼散发出不同于平时更显暗淡的红色光芒。
那光芒带着丝丝寒意,就好像被血浸染。
看看那兔子,果东又低头看看就坐在自己腿上的兔子。
小兔子也看见那只兔子,正仰着头看着果东。
走廊中,兔子拖着长刀摇晃着身体,一只脚一只脚地跨下楼梯,向着果东这边走来。
它腿太短,一次只能走一阶楼梯。
一步,两步,来到果东的腿边,那兔子以怪异的姿势抬起头,它嘴角勾起,被残忍肢解又粗劣缝合的脸上是诡异的兴奋残忍。
然后,它一头怼在果东的小腿上,紧紧抱住果东的腿,果东是它的!
被抱住腿,果东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撩动,他低头,把抱住自己腿的小兔子拿了起来。
把那兔子举到面前看看,再看看就坐在自己腿上的兔子,果东大而清澈眼一下就亮了起来,他眼中不可抑制地氤氲出兴奋的水汽,耳朵也微红。
兔子超可爱,一只兔子是一倍的可爱,那两只兔子就是两倍的可爱!
果东把两只兔子都放在自己腿上,看着那仿若双胞胎般的兔子,他人皮里的血不停的往脑子里冲,让他脑袋都嗡嗡作响。
看着那两只一模一样的兔子,果东恍惚之间又想到另外一张脸。
他想起之前那个让他只要想起就会心跳加速的吻,两个陈然,那就是两倍的快乐!
果东想象着自己身边一边坐一个陈然的场景,正兴奋不已,身旁的沙发上就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什么东西掉落下来。
果东立刻回头看去,掉落在沙发上的是一堆药和纱布。
果东抬头朝着身后看去,整个客厅空空荡荡,不见任何身影。
果东和面前的两只小兔子对视,两只小兔子动作一致的微微歪着头。
看着那场景,果东体内的血再次沸腾,他都幸福得轻飘飘,他喜欢这个副本!
挨着摸摸了两只小兔子的脑袋,果东一边开心,一边拿了一旁的药要包扎自己的手。
他的手腕真的非常痛,痛得钻心,他都怀疑自己被那火人触碰过的地方是不是已经被烤熟,所以才会这么痛。
受伤的地方是手腕,果东找到消炎药上完药后,包扎却成了个难题。他拿着纱布缠了几次,都没能把伤口包扎好。
见果东为难,两只小兔子动作一致地站了起来,它们要帮忙。
沙发上,两只兔子非常的默契,一只按着纱布,另外一只抱着纱布在果东的手边来回跑动,很快就把果东的手腕缠了起来。
替果东包扎完,两只兔子还心疼地排着队摸摸,摸摸就不痛了。
让两只兔子替自己包扎间,果东在屋内搜寻,但他看来看去都没看见陈然。
楼梯中。
李卓风和告近一人一边拽着兰昊逸冲下楼时,远远的就在十二楼两户人家间的平台上看见火光。
火光之中,一个一头长发及腰手握长刀的男人,正在火光中不停穿梭追逐一个浑身是火的人,随着他敏捷的动作,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在平台中窜动。
没有旁人在,陈然不再掩饰眸中冰冷,恍如有实质的杀意弥漫开来,直指那火人。
他手中的长刀劈砍挑起刀刀致命,逼得那火人不停后退。
“陈然?”李卓风惊呼,他们刚刚上来的时候可没在这边看见陈然。
“是另一个鬼!”告近看向陈然面前的火人。
左胜峰家门前的那火人算一个,这里的算一个,他们找齐了两个火人。
“不是说只要找到人游戏就结束?”李卓风反应过来。
“那混蛋只说天亮之前必须找到,没说找到就结束。”告近反应过来,“这就是个陷阱,他故意引导我们去找火人。我们拼了命地找,找到之后却并不是结束,而是另外一场杀戮游戏的开始。”
“放开我。”两人中间的兰昊逸挣扎。
李卓风和告近立刻看去。
火光之下,兰昊逸的脸上已经不见之前的愤怒。
“冷静下来了?”告近问。
一提起这事,李卓风脸上就是一片滚烫。
兰昊逸脸色也不好,他一张脸瞬间漆黑,“放开。”
李卓风和告近放开兰昊逸,同时三人都朝着陈然那边看去。
和他们遇上火人时的狼狈不同,在陈然面前的火人根本毫无还击之力。他节节败退,不过片刻时间身上就是大大小小的刀伤,他一只手臂更是直接被齐根切断。
火人愤怒地咆哮着,他受伤的地方不停有岩浆般的东西溢出,那些东西还未落地就剧烈焚烧,让平台中温度更高。
热气直逼面门,李卓风拔出手枪。
“别捣乱!”陈然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
说话间,陈然体内杀气如潮水般涌出,他脚下一动,整个人如利箭飞射而出,手中长刀直指那火人脖子。
察觉杀意,火人立刻往后退去,他后退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被逼至角落,他身后就是墙壁,他已退无可退。
被逼至绝境,那火人就要操作自己身周的火袭击陈然,他念头才起,脖子上就是一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脑袋已经向着一旁飞去。
滚烫如岩浆般的液体泼洒而出,腐蚀掉他身后的整面墙。
陈然快速后跃,同时用手中长刀挡住向他溅来的血浆。
火人人头落地时,陈然已退至楼梯口。
几乎是在那火人人头落地的瞬间,平台中的火焰猛然窜高,巨浪袭来,让站在楼梯口的李卓风三人都不由抬手挡脸,他们的皮肤仿佛被火焚烧般刺痛无比。
“走。”陈然转身向着楼下跑去。
兰昊逸三人闻言,赶紧跟着往楼下跑。
一路跑至楼下,避开那惊人的热浪,四人才停下。
“还有一个火人在左胜峰家门前。”告近推推眼镜。
陈然并未理会他,他向着一旁的电梯走去。
来到电梯前,看见电梯中倒下的几具被他拧断脖子的火人,以及电梯门口放着的推车,陈然深黑不见底的眸中有担忧一闪而过。
“这是?”李卓风惊讶地看着电梯门口拦在门中间的推车。
“你们有看见果东吗?”陈然问。
不见的不只果东,还有电梯中的那些焦人,虽然理智上陈然知道那些东西不是果东的对手,可这种感觉依旧非常不好。
“没有。”三人一致摇头。
知道果东不见,三人脸色也都变得难看。
告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四点,他迟疑片刻,开口,“要不我们先回去?没找到我们果东也肯定会回去。”
陈然迟疑。
告近道:“他很聪明,我们都能想到的事他肯定能想到,不用担心。”
顿了顿,告近又补充,“还有一只火人在楼上。”
稍作思考,陈然把拖车拖进电梯之中。
告近三人连忙跟着进去。
电梯向上,很快电梯在十五楼停下,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四人都不由紧绷神经。
电梯打开,等待他们的却并不是怒火中烧的火人,而是一地的火焰。
这样的场景他们见过,之前那火人被陈然杀死之后,整个平台就变成一片火海。
“他死了?”告近惊讶,惊讶之下更多的是疑惑,谁杀的?
李卓风看着地上那一堆火焰,以及火焰一侧人形还在燃烧的焦炭,带着汗水和污渍的脸上有苦涩浮现。
兰昊逸和告近都看向李卓风。
火光映照之下,李卓风神情苦涩而恍惚。
“我们先回去。”告近道。
地上虽然都是火焰,但那些火焰都是附着在火人身体流淌出的液体上,只要避开那些东西,还是勉强能走人。
穿过火海,来到门前,告近抬手敲门。
和之前不同,这次门内很快就有人应门。
房门打开,看见果东,门外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002.
“你怎么在这?”告近惊讶。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你们应该都会回来,就在这边等。”果东解释。
说话间,他看见陈然,想起兔子的事,他两只眼睛都闪烁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
陈然莫名其妙,他把一直拉在手里的推车拉进门,“拿去。”
“推车!”果东惊喜。
陈然打量着果东,有时候他真的想不明白果东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群人进门,转头间,屋内的一切便变化。
浓郁不见光的黑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晨曦,无处不在的阴气和那一屋子的血迹也瞬间消失,仿佛它们从不曾存在。
“这是……天亮了。”告近看了眼时间,时间正好停止在四点整。
左胜峰的直播间只在深夜进行,四点一过那就不能算作深夜,直播停止。
嗅着空气中冰凉的空气,感受着那不同于阴气充盈时的冰冷空气,一群人都忍不住地深呼吸一口,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们拿到了左胜峰的摄像机。”告近扬扬手里拿着的摄像机,向着大厅中而去。
其余几人纷纷跟上,走过走廊时,果东特意看了眼米恒那边,原本就趴在薛老爷子所在门口的米恒的尸体,和屋里那些血液阴气一起消失不见,仿佛从不曾存在。
来到沙发前坐下,告近把摄像机放到茶几上。
其他人在沙发前坐下,纷纷静静看着那摄像机。
果东见状,也赶紧拉着自己的推车过去坐下,严阵以待。
“怎么办?”告近问,这摄像机就是左胜峰的附灵物,但之前进来的人已经破坏过一次,他们并没能出去。
“我之前上来时在电梯里遇到了左胜峰,他正在找摄像机。”果东道,“他问我有没有看见他的摄像机,我说没有后,他就又坐电梯走掉。”
几人皆哑然,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如果这摄像机真的是左胜峰的附灵物,那他就不可能这样悠哉悠哉地找,他应该在告近抢走它的时候就暴走。
可是他们收回组织的附灵物,又确实是摄像机。
“破坏掉它应该没用。”果东道。
兰昊逸放松身体,他整个人向后靠去。
他视线在沙发前几人身上扫过,随后他放下拐杖,伸手按捏自己受伤的那条腿。
看见这一幕,告近不禁挑眉。
兰昊逸含着金汤匙出生,兰家又只有他一个继承人,再加上他脑子确实好使也肯学,年纪轻轻就已有所成就,说他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这也让他极其自信自负,所以他从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不好或者懦弱的那面。
以往的副本中,就算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也绝对不会吭一声,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揉腿。
看见这样的兰昊逸,李卓风眼中也都是惊讶。
果东低头,在沙发一旁翻找着什么。
“你们两个之前到底怎么回事?”告近看向李卓风和兰昊逸。
提起之前的事,李卓风一张脸瞬间胀得通红,他眼神闪烁,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兰昊逸揉着腿的动作也僵了僵,他咬牙切齿地瞪了告近一眼,告近这就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之前?”陈然背靠沙发,长发随意铺开,神情冷清而又漠然。
告近推推眼镜,顶着李卓风和兰昊逸两人刀子般的眼神笑着说道:“之前要不是我拉着,他们两个就舍身为人了……”
告近简略的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被简略的只有事情的经过,李卓风和兰昊逸两人争着舍己为人的那场面,他倒是一点没漏全讲了一遍。
听着告近的话,李卓风把脸埋进手里,恨不得钻地洞。
兰昊逸黑着一张脸,耳朵也少见的通红。
果东翻找半天,总算找到自己要的药,他递给陈然旁边的兰昊逸,“给!”
兰昊逸微愣,他接过看了看,止痛药,“你哪来的?”
“陈然给我的。”果东从自己右边的沙发上捧起一堆药给众人看。
陈然看看果东,削薄的嘴唇微抿,神情困惑,困惑的同时他也注意到果东手腕上的纱布,“怎么弄的?”
果东反应过来赶紧把自己的手臂给陈然看,要告状,“我受伤了。”
陈然拿过果东的手,小心的解开他手腕上的纱布,看见纱布下那表面都烧至漆黑的伤口,他唇瓣轻抿。
烧伤可以说是所有伤里最痛的一种,果东手腕上烧伤的面积虽然不大,但伤得却非常深。
“可痛了。”果东告状。
听着果东的话,陈然手上动作不由越发轻柔几分,眉头也皱得更紧。
陈然眉头轻蹙好像受伤的是自己的那模样,让果东莫名的就心跳加速,也让他喉间发痒,让他满脑子都是之前那个吻。
兰昊逸接过药弄出两颗就往嘴里塞,一旁告近接了水递了过去。
看着兰昊逸吃完药,众人注意力再一次拉回副本上,这副本很奇怪。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告近看向李卓风和兰昊逸,他刚刚故意戏弄两人是真,好奇不解也是真。
“比起这个,你家到底怎么回事?”果东从陈然侧脸上抬眸,看向李卓风。
被提醒,兰昊逸和陈然也纷纷看向李卓风,他们也早就想问这。
李卓风深吸气,揉了一把脸后坐直身体,“我是在重组家庭长大的,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
有记忆以来李卓风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感情并不好,有时甚至还会打架,吵架那更是常事,所以父母离婚时李卓风本身并无太多感受。
同样的缘故,他母亲再婚时他也没什么感觉,他甚至觉得高兴,因为她终于不用再每天吵架每天哭,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
事实上他母亲结婚之后的日子,比起之前也确实算得上是幸福,她再嫁的男人是个挺顾家的男人,虽然收入并不算特别高,但至少比他亲爹要强得多。
在那个新家里,李卓风也过得非常的开心。
虽然他的父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他从来不亏待他,从不缺他吃穿,有时甚至还会主动和他玩。
面对这一切,李卓风是开心的,虽然没叫出口,但他是真的把那男人当成了自己的爸爸。
李卓风第一次察觉到不对时,是他六岁左胜峰出生时。他叫做李卓风,而他们给他们的孩子取名左胜峰。
那时候的他年纪还小,只觉得这样不舒服,但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希望弟弟胜过哥哥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后来左胜峰慢慢长大,他也慢慢懂事,他才渐渐的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
他毕竟不是他们亲生的。
左胜峰生病,他们可以大半夜抱着左胜峰跑医院,而他生病,每次都能收获一颗常备药。
左胜峰生日,他们可以邀请所有亲朋好友大张旗鼓的庆祝,而他的生日,通常只有一个小小的六寸蛋糕。
左胜峰读书,他们可以特意买辆车每天接送,而他从来都是走路,甚至下雨都没人会来送伞。
他一直不停地安慰自己,他已经长大,而左胜峰还小,他们差了五岁。但事实却不停提醒他,他们终究不同。
再大些后,他和他们那的重点高中以一分之差错过,为这事他躲在被子里哭了许久,最终还是遗憾妥协。
左胜峰不愿读书,成绩一直差,他初升高的时候和那学校差了不止二十分。
他们却整个暑假都在到处走动托关系,花了快十万硬是把左胜峰送了进去,并且为此大摆酒席。
进了新学校,左胜峰并没收敛,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人。他在学校和人打架,甚至还和老师作对,为此学校三番四次请家长。
面对这样的事,他们并不觉得这是左胜峰的错,他们甚至反过来责骂学校和老师,他们费尽力气把左胜峰送进那所学校就是为了让左胜峰学好,进了那学校之后左胜峰成绩却反而下降。
而且他们认知当中的左胜峰,从来不是个坏孩子。
面对偏执的两人,李卓风试着和两人沟通,换来的却是两人的责骂和愤怒。
他们甚至反过来质问他这个当哥哥的为什么不在课余时间帮左胜峰补课,不多为左胜峰想想,反而还尽帮外人说自己弟弟坏话,问他是不是就是看不得左胜峰好。
那次,他们说了很多。
他们说他们对他不错,说他们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他们又说他该知足,说他不懂得感恩。
他的亲妈甚至找他单独谈话,跟他说他应该满足,她把他从他自己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带了出来,让他过上了他本来根本不可能过上的好日子,他应该知足,而不是嫉妒。
听着那些话语,李卓风再次清楚的认识到,他始终不属于那个家。那天夜里他哭了整夜。
真正的爆发,是在他高三毕业那年。
他考上了一个不算好,但也不算差的大学,他拿着通知书回家时,等待他的却并不是一声敷衍的道贺,而是热情地簇拥。
他一开始不明白,甚至觉得受宠若惊,直到夜里庆祝完后他们提起左胜峰的事,左胜峰酒驾撞了人,人现在还在急救室里,对方报了警。
听着两人的话,看着两人那可怜兮兮哭红的眼,李卓风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泼下,让他整个人如置冰窖。
他没有答应替左胜峰承担下那场酒驾事故,理所当然的,整个家进入了极冬的气氛,他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
那个暑假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
开学时,他理所当然的没有拿到学费,那时候的他出奇的冷静,冷静到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好像早就已经预料到。
他去找了他十多年都未曾见过的亲生父亲,厚着脸皮问早他已经记不清脸的那男人要了学费。
从那个家离开时,他带走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他入学之后换了手机号,他恶狠狠地下定决心不再和他们联系。
刚入学的那一个月,他每天夜里都会想象如果他们找来如果他们闹,他要怎么和他们划清关系,然而事实是他们根本就不曾来过。
他们大概反而觉得轻松。
认识到这点的时候,李卓风松了口气,然后是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山崩地裂般剧烈的难过。
整个大学李卓风都过得很轻松,虽然很忙碌,他必须兼两份职才能凑齐下个学期的学费,忙到他根本没时间和身边的人相处,但对他来说那段时间他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毕业时,他满怀憧憬,然而现实却再次把他拉入无底深渊。
不能再继续住在学校宿舍,吃不到学校味道差却廉价的饭菜,再加上整个大学几乎就没处下一个朋友,租房找工作一系列事情再次让他见识到现实的残酷。
最糟糕的时,他将近一个星期兜里没有一分钱,每天只能喝自来水,不然就跑回学校蹭免费的汤喝……
然而最为残酷的却并不是现实,而是那种飘浮无根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不会有任何人向他伸出手的窒息感。
看着周围要么被父母安排好未来,要么和同学三三两两商量着奔赴新城市,最差也能先回家呆着然后慢慢找工作的同学,他整夜整夜无眠。
然后理所当然,他被拉进了副本。
知道副本是怎么回事,面对迎面而来的厉鬼时,他也曾闭上眼想过死了算了。
但他就是个懦夫,一直是个懦夫,他连死都不敢,所以最后的关头他竟然躲了过去。
从副本中出来时,躺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李卓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是被饿疯了产生了幻觉,直到组织的人找到他。
从组织手里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看着手机里的到账信息,他只觉所有委屈全部喷涌而出,对别人来说避而不及的副本反倒成了救他一命的稻草。
003.
那之后,他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努力让自己活下去。
大概就在他日子逐渐步上正轨,手里逐渐有点闲钱,可以想想未来时,他收到了左胜峰的短信。
左胜峰略过所有开场问候,直接开门见山的让他打钱,他父母煤气爆炸受伤需要二十万。
那时候的李卓风已经不至于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但看着那条直接把卡号都发过来的信息,李卓风却一分钱都不想给。
他并不觉得那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他也不想给,他只希望他们早点去死。
全死了最好。
他删掉了那条信息,并且把左胜峰拉入黑名单。
他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然后某天他从副本出来时突然就接到电话,他被通知,左胜峰死了,他已经成了整个“家”最后一个活人。
把自己的事一股脑的讲完,李卓风低垂着头靠在沙发上,没去看众人的眼神。
和他们经历过的那些副本里的厉鬼不同,他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
他有时候甚至都在想,也许他确实应该更多的去感恩,而不是嫉妒。那样的话他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他说不定就普普通通的读完大学、工作然后结婚生子……
客厅中,无人说话。
李卓风屏住呼吸等待,他听着自己平缓的心跳,等待宣判。
他出乎意料的并不紧张,甚至平静。
“他们是被左胜峰设计害死的。”果东声音传来。
没等来宣判,反而等来这么一句的李卓风茫然地抬头。
被重新包扎好伤口的果东轻轻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他一脸严肃,“虽然不知道左胜峰到底是怎么说服他们的,但那两个人被煤气炸到然后浑身着火的事是左胜峰设计的,大概是为了这套房子。”
这房子并不便宜,从李卓风的口气来看,左胜峰能买得起这房子他也很惊讶,所以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房子来得并不正规。
比如房子里出现意外死了人,死的人又是才交了首付的住户。
不等李卓风三人开口询问,果东就直接解释道:“我们在左胜峰的储存卡里找到了相关的视频,教人怎么假装身上着火然后脱身。唯一和左胜峰计划不同的大概就是那两个人真的被火烧死了,又或者这本来就是计划当中的一部分。”
听明白果东的意思,李卓风脸上都是惊讶,但他又并不是那么惊讶,左胜峰从来都是个这种人。
“之前出现在视频当中的那个女鬼,我们也在储存卡里看到了相关的视频,她原本应该是左胜峰的女朋友,至于其它,我们现在还并不知情。”
“至于这副本,我虽然也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但有两点可以确定。”果东伸出两根手指头给众人看。
“第一,这个副本不知为什么能放大情绪。”果东看看李卓风和兰昊逸。
“第二——”果东正说着就猛然反应过来,他幽幽回头看向身旁的陈然,脸上都是不可思议和复杂。
“干吗?”陈然被看得莫名其妙。
“第二?”告近催促,情绪这个他已经猜到,毕竟李卓风和兰昊逸已经在他面前亲自给他展示过。
果东收回看向陈然的视线,“第二,这个副本有两个我们,情绪被放大也应该和这有关。”
“什么?”几人都是一愣,其中也包括陈然?
“两个我们?”
“什么叫做两个我们?”
“变成我们模样的鬼吗?”
果东摇摇头,“不是,就是两个我们。”
果东说话间偷偷把手伸到自己的背后,然后猛的把藏在自己身后的两只小兔子拿了出来,要吓众人一跳。
小兔子也配合的做出超可怕的表情,它们可凶了!
看看果东脸上那凶巴巴的表情,再看看两只兔子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陈然几人没被果东说的话吓到,反倒是都被果东那故作凶狠的模样逗得一愣。
没吓到人,果东疑惑地看看自己手里的小兔子,又做了个超凶老虎般的鬼脸,“哇!”
告近推推眼镜,李卓风扶额,兰昊逸继续揉自己的腿,陈然看看,默默转开头去。
见自己真的没吓到人,果东放下兔子,有些委屈,“总之就像兔子一样,这个副本有两个我们。”
“多出来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某样被放大的情绪,而且不知为何那些多出来的人似乎想杀了我们。”说起正事,果东一脸严肃。
“杀了我们?”陈然思索间已经反应过来,他之前曾经见过一个和米恒长相非常像的人影,在米恒死后,“米潇和米恒……”
“没错,他们应该是被他们自己杀掉的。”果东点点头,说话间他又看向陈然,“我也已经见过另外一个你。”
陈然不语,寒眸如冰。
果东手上的伤是他弄的?
“但他——”果东正准备再继续说下去,门口就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听见那声音看着落地窗外越发明亮的天空,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戒备地起身。
陈然拿着长刀走在最前面,他来到门口处从猫眼朝外望去。
他身后,果东一群人都紧绷神经,做好一开门就看到一群他们自己的打算。
陈然看完猫眼,迟疑一瞬,直接拧开房门。
陈然动作突然,后面果东几人都来不及反应,他们反应过来时,门外李涵一群人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看见李涵一群人,李卓风三人脸色陡然变得煞白,一颗心像掉在冰水里。
“你们回来了,我们还在外面到处找你们……”李涵笑着进门。
果东一群人靠在墙壁上,向着旁边让去。
李涵一群人进门后,向着客厅而去。
待到所有人都走掉,站在玄关处的李卓风几人已是一头冷汗,就连果东脸上也是惊讶。
稍缓过劲,果东压低声音道:“米潇和米恒没在里面。”
陈然几人纷纷看向果东。
果东眉头轻蹙,“米潇和米恒被他们自己杀了一次,后来应该又被屋里的另一个陈然杀了一次……”
果东看向客厅,“之前在电梯里被陈然又踩死了一次的那几个烧焦的人也没回来。”
“你的意思是说……”告近看向客厅。
“死了两次的人都没回来,只死了一次的都回来了。”果东总结,这也让他越发疑惑。
“每个人有两条命?”兰昊逸挑眉,一个副本两条命,这怎么看都算一种好事。
果东觉得不对。
“还是说这就是在找替身?只要替身杀掉原主就能替代原主?”告近猜测。
果东还是觉得不对,他见过的兔子和陈然都是真的他们,虽然味道不对,但他们绝不是鬼。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卓风开了口,“那如果遇见和我们一样的我们,到底要……”
杀,还是不杀?
就算他们不杀,那对方呢?对方会不会想杀他们?
万一真打起来,那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陈然用下巴指指在客厅中的李涵他们。
说话间,陈然带头向着客厅走去。
果东一群人来到客厅时,李涵一群人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神情十分怪异。
见他们过来,李涵一群人立刻停下,动作一致地回头看向他们,眼神墨黑毫无温度,旋即一群人各自散开。
面对那一双双毫无温度的眼以及这诡异的状况,李卓风几人只觉一阵寒意窜上背脊,就连果东都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现在怎么办?”李卓风喉结滑动,咽咽口水。
告近硬着头皮走下走廊,在李涵他们的注视下拿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摄像机。
李涵一群人注意着他的举动,但并无人攻击也没人说话,他们似乎并不在意那摄像机。
“先休息。”陈然道。
他们已经折腾了一夜,现在早就累得不行。夜里还要继续直播,况且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附灵物。
告近点头赞同,动作间他看了眼李涵那群人,“我们我们去客房。”
事到如今,他们都不愿意再和李涵他们待在一起,光是和他们站在一起就让人毛骨悚然。
在李涵一群人面无表情地注视下,果东几人向着客房而去。
进了屋,关上门,隔绝开李涵他们的视线,几人才松了口气。
站在屋里,几人面面相觑。
“我去洗个澡。”告近最先打破沉默。
告近进了洗手间后,其余四人环视屋子一圈,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客房一共一张床,他们一共五个人。
果东跟着陈然走到屋子角落坐下。
陈然坐下,见果东乖乖跟过来在自己身旁坐下,他安心的把长刀靠着墙壁开始闭目养神。
果东看看陈然,又看看自己怀里的两只兔子,“这个副本能放大人的情绪。”
陈然微微睁眼,以眼神询问果东,所以呢?
果东巴巴地望着陈然。
陈然被看得莫名其妙,“所以?”
果东蹙眉,眼神逐渐嫌弃,难道陈然本来就是个笨蛋,被这副本放大之后就变成大笨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然不解。
“所以你之前为什么要吻我?”果东委屈地抱紧自己的兔子,陈然也是被副本影响?
听着果东这话,因为两人的对话而看过来的李卓风和兰昊逸都是一愣。
下一刻,洗手间里传来一阵哐当的声响,也不知道是告近摔了,还是告近把什么东西摔了。
屋子里有片刻的死寂。
李卓风和兰昊逸默默移开视线,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没人看果东和陈然那边。
被质问,回忆起那时候的事,反应过来的陈然身体如同拉满了弓的弦一样紧绷,他一颗心像有什么压着箍着,每呼吸一下都要用尽力气。
“笨蛋。”陈然闭上眼,而且明明是他被果东吻。
果东看着陈然轻颤的睫毛,一颗心仿佛都被那睫毛挠到,变得酥麻轻颤,“你说你不讨厌我也是被影响了?”
“不是。”
“我觉得是。”果东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剧烈地跳动着。
他觉得陈然才是笨蛋,他就不会被副本影响。
他本来就想亲陈然。
“都说了不是。”陈然轻颤着睫毛微微撩起,露出下面漆黑的眸。
那眸不见平时的冷清淡漠,而是仿佛有微风拂过,在他眼底深处带起一片片涟漪。
看着那样的陈然,果东身心都跟着颤抖起来,仿佛有一团火从他脚趾一路烧到他头骨,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果东喉结滑动,他缓缓抬起身体,半跪着往前挪出一步,向着陈然那边倾身。
看着逐渐压近的果东的那张脸,心脏早已失速的陈然喉结滑动,他蜷曲着的一只腿微动,缓缓伸直。
他一动都不敢动,尽管果东触碰到他身体的衣摆带来的触感瘙痒到了他心底。
果东在陈然唇上落下一吻,嗅着鼻翼间那熟悉的气,感觉着陈然的紧绷和心跳,果东蓦的就开心起来。
轻触般的亲吻结束,果东兴奋的从地上蹦了起来,他抱着自己的兔子跳舞,他开心坏了。
跳着舞,看见一只兔子上粘着的污渍,果东开心地回头,“我要去洗澡,你要一起吗?”
听着他的话,洗手间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陈然看了眼浴室房门,又看了眼高兴坏了的果东,“笨蛋。”
被骂,果东凶巴巴地呲牙。
他本来是准备露出自己尖尖的爪子给陈然看,一抬头就发现陈然已经又闭上眼。
他面无表情,长发下微微露出的耳廓却是通红。
看见这,果东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哦,原来陈然就是只纸老虎,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凶巴巴的还要咬人,其实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