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房间的时候,林昉从意识空间里把剩余的符纸取了出来,竟然足足有三十张。
这次出发前他把积分全部用掉了,大部分兑换成能量填充进RPG里,确保火力充足,还有一些兑换了防身道具,最后还剩了一点零头,干脆全部换成各色符纸。
符纸的种类很多,预警的、一次性攻击的、能够凭空生出一道火蛇延迟鬼行动的,林昉翻了一下,这才觉得始终盘旋在心头的那股违和感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抚,干脆一边走一边贴,十分财大气粗。
顺手将一张符纸贴在电视墙上,林昉正想转身去对面那间门半开着的房间里看看,余光却忽然扫到一个相框。
它被倒扣在旁边的组合柜上。
出于好奇,林昉拿起来看了一眼,整个人却恍如雷击,当即愣在原地。
相框里赫然是一张婚纱照。一身书卷气的男人从容温和,女人短发杏眼,甜蜜地对着镜头招手,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是时悦。
时悦在说谎!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之前幻境里的场景,这里是她家!
这一瞬间,心中的违和感如同喷泉一般疯狂上涌,林昉的脑海中同时闪现过诸多画面。
难怪时悦从一开始就表现得极度惊恐,对这栋居民楼内部的布局了如指掌,完全不考虑其他可能性地带着自己直奔八楼,她甚至还有这套房子的钥匙,知道鞋柜的位置——因为这就是她的家!
但是为什么?
还有那个女鬼——等等!林昉猛然想到女鬼几次嘴巴开合,发出简短的音节,自己当时觉得那嘴型很熟悉,只是一时无从联想,时悦便说是“过来”,但其实女鬼说的是“时悦”!
它在叫时悦的名字!
它认识时悦,而从时悦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也认识它,说什么分头搜索,恐怕也只是为了支开自己,单独解决女鬼——这他妈什么逻辑,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一时间林昉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他知道当下最好的选择是从这间房子里退出去,否则会很危险,可时悦怎么办?她对自己隐瞒了情况,坦诚合作的基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但这样干脆放弃她是正确的吗?
林昉并没有过高或者过低的估量自己,而是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尽量冷静客观地思考。
列车既然安排两个人进入这个剧情片段,那就说明是需要两个人合作的,一旦自己选择离开,时悦很有可能会死,而之后只剩自己也未必能活……可假如现在不走,也许根本等不到之后。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时悦包含愤怒和恐惧的尖叫。
“滚开!”声音里充满绝望,仿若动物濒死时发出的哀鸣。
回应她的又是一声闷响。
既然都有可能会死,那就去他妈的!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说出的承诺,林昉一咬牙,不再犹豫,转身朝楼上飞奔而去。
时间倒退回几分钟前。
二楼,时悦咬着唇站在主卧门口,她深深地呼吸着,竭尽全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楼梯上来的这短短几步里,她已经在脑海中设想出了无数种门后的场景,同时也更坚定了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把那个女人、那张脸杀死毁灭的决心。
茱莉亚!她竟然找到自己家里了。
每当自己不在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来找过自己的老公?
想到有另外一个女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入侵这个家,占有自己的男人,享受着一切女主人的待遇,时悦的心里就蹿起一阵阵滔天的怒火。
她怎么敢?!
杀了她,必须要杀了她!
时悦死死咬住嘴唇,脸上因为愤怒而再次升起奇异的红潮,直到指甲刺入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恍然回神。
……不,等等。
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记得……她记得自己并没有证据证明老公真的出轨了,只是有一些怀疑,她记得当时自己接到小区保安的电话,说是看到之前去过家里的女人又来了,匆匆赶回家时才上错车,来到这个无限循环的恐怖世界。
所以也许根本没有这一出,一切都是列车利用她的心里漏洞和恐惧编纂出来的剧情。而一旦她踏进眼前这个房间,等待她的就是死路一条。
真的?假的?
存在?不存在?
时悦再次陷入迷茫,感觉自己快被这种似是而非折磨疯了。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想要大叫,可却像是被一团沾满冷水的棉花硬生生地堵住喉咙口,所有沸腾的咆哮都被牢牢锁住,没有一星半点能够逃离。
她快不能呼吸了。
“进去吧,”恍然间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茱莉亚才是一切的源头,只要把她杀了就好了,不是吗?”
时悦精神猛地一震。
没错,只要杀了茱莉亚就好了。
一切都会结束。
不管是真实还是虚幻。
更何况,时悦苦笑了一下,她现在难道还分得清真实和虚幻吗?
她早就迷失了,也早就不在乎了。
似乎是知道了她的心意,恰好有一阵风从地面席卷着吹来,“吱呀”一声,卧室那扇厚重的门被吹开了,挂在门把手上的橡皮老鼠玩偶摇摇晃晃,忽然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一边,又顺着楼梯掉了下去。
透过门缝,时悦的目光落在那张属于她的大床上。
床面一片凌乱,两床被子团成一团,正中蜷缩着一个人影。
“……老公?”时悦的声音颤抖,极是艰涩地叫了一声。
卷成团的被子忽然动了动,紧接着一个脑袋从中间钻了出来。
“悦悦,你怎么回来了?”男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放在被子下的手抬了抬,似乎想要拥抱时悦,可才动了一下却又放下了,“你不是去出差了吗,突然回来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时悦站着没动,只是眨了眨眼,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
男人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连声安慰:“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工作干不了就不干了,回家好好休息,赚钱的事交给我就行了,宝贝乖啊。”
被子下的身体再次动了动,可是瞬间又停住了。
“老公,就你一个人吗?”时悦带着哭腔问。
“什么?”男人的脸上出现些许迷茫,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我背着你偷人了吧?小傻子,天天想什么呢。”
时悦还是哭,目光扫过一团乱的床面。
躺在床上用被子包住全身,只露出一个头的男人只好无奈道,“好吧,我说实话,昨天下班回来走到小区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有点伤到腰和背了,一动就疼,医生说要少活动,最好就这么躺着。”
“怎么会这样,严不严重?”时悦的心立刻被悬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靠近两步,伸手想把被子掀开。
“别,”男人连忙出声阻止,脸上闪过犹豫,“伤得不是很严重,但看上去不太好看,有点吓人,我怕你受不了。”
“我受得了,”时悦说,“记得大三那年你替我打水,没想到水壶炸了,大夏天的半壶开水全泼在你大腿上,起了一整片水泡,当时也是我照顾你的。”
“嗯,那时候连我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我的宝贝好厉害。”男人温和地笑着,眼中闪过一抹回忆。
“所以让我看看,不让我看的话我反而不放心。”
男人还是有些犹豫。
“算了吧,真的不好看……很吓人。”
“没关系,你知道我不害怕这些的,对不对?”
“还是别看了。”
“让我看看嘛。除非被子底下还藏着一个人,其他情况我都受得了。”
男人深深地望着她,半晌后才颇为委屈地说,“真的就一个人,你还要我说几次才相信?我只是担心你被吓到。”
“不会的。”时悦的手已经抓住了被子一角,她像姐姐又像母亲一样耐心地哄着男人,“我就看一眼,确认一下你的情况严不严重,放心吧。”
她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将被子掀开了。
男人的头稍微偏了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忐忑,注视着时悦的目光里满含愧疚:“怎么样,是不是很吓人?我就说让你别看了。”
时悦猛然后退,双腿一软,“噗通”摔倒在地上。
被子下面确实只躺着一个人,一个浑身裹着黑布、腹部高高隆起的女人。女人正面躺着,之前转了一百八十度的脑袋便自然地朝向下面,而男人的那颗头颅便从女人的腹部“长”出来,仿佛一颗早熟的西瓜般奇异地挺立着。
怪物!
时悦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却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被牢牢锁住,无法从那颗头颅上移开。
“唉,吓坏了吧,都说不让你看的,你非要看,还是那么任性。”男人半是伤心半是委屈地叹息,然后勉强转了转并不存在的脖子,苦恼地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和她睡了一觉,再醒来就变成这样了……宝贝,你不会嫌弃我吧?你还是会爱我的,对不对?”
“宝贝,你说话啊,说你会像以前一样照顾我,不会离开我。你怎么不说话?你后悔了?”
连着“咔咔”几声脆响,女人的头再次转回原本的位置,它的嘴角噙笑,抬起手小心而温柔地抚摸着从自己腹部长出来的头颅,从头顶到耳后,一遍遍一次次。
这唤醒了时悦不久前的记忆——在楼下时它也做过同样的动作,当时自己以为她怀孕了,可没想到……
“他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分开,我知道他在骗我,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女鬼咯咯地笑起来,竟然有几分诡异的娇媚感,“我把他吃啦!
“头是一整颗吞下去的,很难,但我非常努力地做到了,而且一点都没损伤他的脸哦,还是这么帅气。四肢不需要,因为有了手和脚他反而会离开我;我喜欢心脏,每次躺在他怀里的时候都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让我觉得好安心;还有肾,嘻嘻,男人怎么可以没有肾呢,你说对不对?”
一阵强过一阵的反胃感冲上喉咙,时悦再也忍不住,剧烈地呕吐起来。
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半杯咖啡,酸苦的液体从食道回流,很快就吐了个干净。但那种恶心的感觉没有丝毫消退,反而愈发浓厚,她恨不得连胃袋也一起吐出来。
太恶心了。
怎么会这样。
泪如决堤,但时悦甚至没发现自己哭了。
她只觉得绝望。
淹没一切、无边无际的绝望。
“宝贝,你吐了,你是觉得我恶心吗?”男人似乎被时悦伤透了心,他的眼睛慢慢闭上,沉默两秒后却又猛然睁开,凶光暴涨,“你竟然嫌弃我!你说过你不害怕的,你说谎,贱人!”
“悦悦说谎又怎么了,你还不是一样对我说谎了。”女鬼摆动四肢,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接着如同蜘蛛一样顺着床尾滑到了时悦面前。
时悦艰难地呼吸着,朦胧中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过。
“说不说谎没什么要紧,我早就说了,我喜欢你也喜欢悦悦,再加上你们俩原本就是夫妻,既然如此,那干脆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啦。”
“滚开!”
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能够把声音挤出喉咙,这一刻时悦知道自己死定了,但她竟然不怕了,只有愤怒,就算死也要拖着这只鬼一起!
不退反进,转眼间一道雪白的光束从她手中迸射而出。
这是她的武器,一只附加净化效果的手电筒。
带着令人讶异的热度,光束直直朝女鬼腹部的那颗头颅射去。男人头似有所觉,拼命躲闪,嘴里胡乱地叫骂,与此同时女鬼猛地一吸气,某种皮肉被撕裂开的声音过后,它的腹部赫然裂开一道口子,男人头瞬间缩了回去。
可尽管如此,在皮肉再次合拢之前,雪白光束仍是擦着他的一侧脸颊飞过。被光束照到的地方迅速焦黑翻卷,发出细小的滋滋声,恶臭顿时弥漫开来。
“啊啊啊啊啊!!!”男人痛苦的嘶吼从女鬼的腹部传出来,隔着一层肚皮,他的声音变得模糊,可恨意却一清二楚。
“你竟然想杀了我,时悦,你这个贱人!!”
女鬼的腹部不断鼓胀着,似乎是男人头在里面翻滚咒骂,女鬼“啧”了一声,没有搭理,上半身下压,头却高高扬起,整个人趴在地上不断在时悦周围游弋,试图寻找机会靠近。
它的速度极快,四肢并用的效果是极度灵活,转瞬间就能变换方位,时悦躲得异常狼狈,只能拼命挥动手电筒,利用光束的净化效果逼退女鬼。
突然,女鬼猛地发力朝时悦冲过去,时悦立即闪躲,同时将手电对准女鬼的方向,大量光线倾泻而出却都被女鬼灵活避开。
卧室不大,一个冲刺就抵到墙根,眼看着女鬼就要撞到墙上,它身形一震,忽然从原地消失了。
去哪了?!
时悦有些迷茫。
然而这迷茫仅仅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她便猛然反应过来,整个人向后急退,可是来不及了——“轰”的一声,一颗椭球形的肉弹从天花板上飞射而来,狠狠地击中了时悦的肩膀。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秒之间。
大量的褐色血浆在时悦身上爆开,在倒飞出去的过程里,她被淋得满头满脸都是。
那是一颗已然有些干涸的心脏。
门板碎裂,时悦跌出去重重摔到地上,手电筒也跟着失手滚落。她挣扎,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已经爬不起来了。
死定了……只是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她必须要说,以弥补她进入这个剧情片段以来所犯下的错误。
“哎,何必呢。”女鬼倒悬着从天花板上追过来,一边说一边顺着一侧墙面爬下,缓缓逼近时悦,“我又不会要求你怎么样,只是希望咱们三个能永远在一起而已。”
两条柔软纤细的胳膊重新勾起时悦的脖子,女鬼凑近她,几乎和她脸贴着脸,语气亲密,“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手臂,因为它们的线条很好看,而且没有一处瑕疵,跟我很配。
“另外,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不想看到我们,那就不要你的头好了。”
时悦张了张嘴巴,抓住最后的机会。
“林昉……”
一阵剧痛,视线骤然升高,到达某个点之后又极速降落。
天花板,墙壁,楼梯的扶手,然后毫无预兆地落进某人的怀里。
林昉一脸错愕地看着这颗从天而降的头,她的脸上沾满了污黑的血渍,头发凌乱,唯有一双眼睛平静而宁和,充满终于获得解脱的释然,光彩飞快消散。
“……快逃。”
话音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