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又陪着父母说了一会儿话,傅祈棠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卧室,离开客厅的时候他隐约听到电视里正在播送一条社会新闻。
仪态庄重的主持人语气平稳地向观众通报警情,大致是接到群众举报,某个重案的嫌疑犯疑似在某处出现,提醒附近的市民外出时注意自身安全,一旦发现嫌犯立即报警。
“是38栋的那两个畜生吗?”傅妈妈正在阳台上浇花,听到以后开口问道。
坐在电视机前的傅爸爸放下茶杯,冷哼一声,“还能有别人吗,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人。不,那根本不算是个人。新闻上还说他俩有什么心理疾病,我看就是胡扯。那俩畜生看起来可不像有病的样子,还知道专挑小孩儿下手。他们怎么不敢对付大人呢?”
“爸,你们在说什么啊?”傅祈棠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
“一对儿年轻夫妻,前几个月才搬到前面的38栋。平常看着他俩挺正常的,和和气气,还经常帮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遛个狗提个东西什么的,谁想到俩人都是变态,不声不响地在家里关了好几个小孩儿,然后把他们都杀了。”
傅妈妈没了浇花的心思,干脆放下水壶,叹了口气继续道,“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他们从哪儿拐来的,杀了以后就把尸体埋在楼下的沙坑里,上个礼拜小区里一下子来了好多警察,把沙子一挖开,唉,那场面太吓人了。”
傅祈棠愣了愣。
“就在前面那个儿童乐园里,你刚去买酱油的时候没看到吗?四周都拉上警戒线封起来了,不让人进去。”
“你妈前两天还过去放了束花,就剪的是咱家那盆菊花。”傅爸爸小声嘀咕道。
“你那天晚上偷偷出去,不就是和老张去点了根蜡烛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傅妈妈叹气,“唉,都是小孩儿,跟你王阿姨家的小孙女差不多年纪,看着太难受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畜生,他们就不怕遭报应?”
老两口絮絮叨叨地就这个话题说起来,把那对杀人凶手骂了个遍,傅祈棠没再细听,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卧室。
他感觉自己真的把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
晚上傅祈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偏偏他又什么都说不上来。
有一阵他几乎怀疑不是哪里不对劲,而是这一切都不对劲。
然而这样的怀疑连一秒钟都难以维持,眨眼时上下睫毛还来不及触碰,怀疑便已经凭空消失了。
傅祈棠很困,但他睡不着。
因为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能睡,快去想,快去发现点什么。
只是辗转了半个晚上,枕头都快被他烦死了,除了想上厕所之外傅祈棠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想到自己被亲妈按着头喝掉的大半锅汤,傅祈棠叹了口气,从床上翻身下来。
房间很黑,夜晚用自己的墨色将家具之间的空隙填满,不过傅祈棠对自己的卧室很熟悉了,因此没有开灯,而是径直推门走了出去。
解决完生理问题,傅祈棠甩着手上的水珠再次经过客厅,余光却猛然看到黑暗里有一个身影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脸朝着自己的方向,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一股凉意顿时冲了上来。
“谁!”
呼吸一滞,单字脱口的瞬间,傅祈棠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身体比大脑反应得更快,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后退贴墙,然后手臂一伸按亮了客厅里的灯。
“爸?!大晚上你坐这儿干什么啊?”
看清沙发上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转头看了看父母卧室的方向,傅祈棠颇有些无语,“你该不会是跟我妈吵架,然后被赶出来了吧?”
傅爸爸沉默不语,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傅祈棠。
“生气了?那也不至于就这么坐着啊,你难道打算坐一晚上?”傅祈棠无奈地说,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他抬手抹了把脸道,“客房有新的被褥吧,我收拾一下,你先将就睡上一晚。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
说着转身朝客房走去。
“不用了……”傅爸爸开口道,声音莫名有些干涩,“你回去睡觉。”
“你都打算在这儿坐一晚上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啊。”傅祈棠摇头,却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死死地抓住了。
那力气大得惊人,远超傅爸爸的平均水平,以致于傅祈棠在第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我说,不用了,”傅爸爸盯着傅祈棠的眼睛,面无表情却一字一顿地说,“你,回去睡觉。”
说完,他自己朝着客房走了过去,只是那动作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僵硬。
就好像……一具死尸。
四周的气氛瞬间变得冰冷而诡异。
傅爸爸走进客房,转过身把门关上。在越来越小的门缝中他的一双眼睛仍然在盯着傅祈棠,然而里面除了一片死气,其他什么都没有。
“砰——”
门关上了。
傅祈棠骤然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
他睡不着起来上厕所,发现他爸也没睡,而且好像是跟他妈吵架了,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然后呢?
自己似乎是劝了两句,最后成功让他爸先去客房将就一晚上。
就这样,没了。
傅祈棠飞快回想起来,可眉宇间又不由露出些迟疑的神色。
正在这时,他转头看见了另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父母卧室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看,傅妈妈正站在黑暗里,隔着门看着他。
“妈,你怎么也起来了?”傅祈棠越发摸不着头脑了,隐隐感觉今天晚上哪里都不对劲,到处都透着荒诞诡异的气息,“你担心我爸啊?我让他去客房睡了。”
傅妈妈没有回话,还是静静地注视着傅祈棠。
那目光太平静了,像一滩死水,不带丝毫温度。
傅祈棠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顿了一下,“你早点休息,我也回去接着睡了,明天还有事呢。”
说完,他加快脚步回到了卧室,可直到他关上门重新躺回床上,也没听到他妈回答哪怕一个字。
不对劲。
真的不对劲。
傅祈棠努力思索,嘴角微微抿着,眉头紧皱,但没过一会儿他便放松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出现,再一次将他脑子里所有的疑虑偷走了。
他慢慢翻了个身,困意如同潮水一般重新从床脚涌了上来,沾湿后让眼皮变得格外沉重,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而已,傅祈棠睡着了。
*
傅祈棠睡得并不好,他同时做了很多个梦。
梦里的他一会儿是学生,和校花坐在高中食堂里吃饭,一会儿又是明星,穿着戏服戴着古装头套拍一部台词令人牙酸的电视剧。
接着画面一转,他走进一辆飞驰的列车,很多面孔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或站或坐地聚在一个宽敞的车厢里,他推门进去,一个面容英俊眼神桀骜的年轻男人立刻站了起来,一贯冷漠高傲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欢喜地叫他“小棠哥”。
红棕色长发的女人含笑向他点头,旁边戴着眼镜的男人在低头和一个少女低声说话,胖子热情地朝他招了招手,胖子身边的两个高中男生正因为某件小事斗嘴。
他抬了抬手,正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这些人又都死了。
红发女人的身体歪斜地倒在地上,头颅在另一边,还睁着的眼睛里同时存在着泪水和恨意;戴眼镜的男人额头中间有一个枪眼,子弹从后脑穿出,掀飞了他的脑壳;少女死在他的身后,喉咙被残忍地割开,大量的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一片粘稠腥臭的血红色淋漓中,只剩下上半身的男人静静地趴在车厢入口,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如同睡着了一样。
烦躁,焦虑,即将要失去一切的恐慌感从心底喷涌而出。
睡梦中的傅祈棠不安地翻了个身,耳朵却忽然动了一下。
他听到十分轻微的声音,卧室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
没有脚步声,来人径直走到了床前。
傅祈棠随即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被注视感,那束目光冰冷而僵硬,充满了恐怖的恶意。
窸窸窣窣。
来人动了动,衣物摩擦发出细小的动静,似乎从身后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
傅祈棠猛地翻身跃起。
密不透风的黑暗中,傅爸爸和傅妈妈正站在床边,低头冷冷注视着傅祈棠。
两个人的眼睛都发出一点幽绿的光,更衬得他们皮肤僵硬而惨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而他们手里则拿着一条染着斑斑血迹的粗麻绳。
“爸,妈,你们怎么了?!”傅祈棠开口问道。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惊恐和着急,反而还保留着相当程度的镇定,就好像以前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场景。
傅妈妈僵硬地笑了一下,面部肌肉被扯动,在颧骨处高高地堆起来。
“外面……危险……不能让你出去。”
“怎么危险了?是那两个杀人犯回来了吗,新闻上不是说他们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是杀人犯……”傅妈妈再次说,她动作生涩地摇头,颈椎发出令人心惊的“咔咔”声,“是……有鬼。”
话音未落,一直站在原地的傅爸爸忽然拽紧了手里的麻绳,猛地朝傅祈棠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