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行动变得非常顺利。
尽管这次副本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且宫紫郡还是只有一次通关经验的菜鸟,但两人配合起来竟然意外的得心应手。
宫紫郡做明面上的“饵”,傅祈棠则做暗地里的“刀”,他们将钓鱼执法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身份也迅速由猎物转变为猎人,对隐藏在屠宰场内的厉鬼痛下杀手,短短几小时就已经杀掉了四只。
“呼……”
抹去脸旁被溅上的血污,宫紫郡的嘴唇微微分开,鼻翼翕动,略显粗重地喘息着。
即便是演戏,但被鬼追着夺命狂奔却不是假的,连续的剧烈运动难免让宫紫郡的体力有些吃不消。
这次计划开始之前傅祈棠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两个人调换一下角色,由自己做“饵”,宫紫郡负责在关键时刻现身给予厉鬼致命一击,宫紫郡拒绝了。
一方面是由于进入副本时列车曾经提醒玩家尽早杀掉厉鬼,否则越临近天亮厉鬼就会越强大,对玩家的攻击也会越频繁。而现在距离入夜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天很快会亮,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耽误;
另一方面则是宫紫郡虽然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头,但实际心里很有逼数,他知道仅凭现在的自己是不可能像傅祈棠一样,在关键时刻突然现身强杀厉鬼的。
这个人真的很强,他暗自想着。
“小狼崽,过来看看有什么不对。”见他在发呆,傅祈棠像逗狗一样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可惜多长了张嘴,还是个装逼犯。
宫紫郡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补充道。
之后停顿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这个副本里的厉鬼似乎是批量生产的,这一只和之前几次的一样,都是只有上半身且胸膛被完全剖开,胸腔里没有内脏,而是填充着大团黏稠的半流质黑色胶团,两只手臂畸形变异,如同章鱼的触手,柔软滑腻,没有一根骨头。
同样和前面几次一样的是,厉鬼被杀掉后会在短时间内迅速消融。
起初是像蜡烛那样融化,接着变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油,最后渗进地面彻底消失。
“和前面一样。”
所以没什么不对。
宫紫郡冷淡地说了一句废话,接着就不想再开口,皱着鼻子把头转到一边去。
傅祈棠“咦”了一声,笑着说,“你看着笨的要死,想不到实际上挺聪明的啊。已经看出来了?”
我看出什么来了?
宫紫郡顿了一下,压住心里冒出的疑惑,把头转回来,沉默地看着傅祈棠。
“这四只鬼不仅长得一模一样,智商也一样低,会被同一个把戏‘钓’上,怎么想都有问题。”傅祈棠摩挲着下巴道。
看着地上的厉鬼开始“融化”,他继续语气沉吟地说:“而且明明同时存在这么多鬼,它们为什么不一起去抓你,这样不是胜算更大吗?非要等到一个被杀死,另一个才出现,总不至于这年头连鬼都开始讲公平了吧?”
话音未落,宫紫郡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或者根本没有这么多鬼同时存在,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宫紫郡低声道,“我们陷入了某种‘时间循环’。”
做“饵”引诱鬼,被鬼追杀,反杀鬼,鬼死后消失,之后又有鬼随机出现在厂房的某处,自己继续引诱它……
这果然是一个闭合的时间循环,无论是对鬼还是对玩家来说。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鬼不可能同时出现猎杀玩家,后面的鬼也不可能吸取前面的经验教训,看穿玩家的钓鱼战术。
而另一方面,天永远都不会亮。
玩家会在无知无觉中一次次重复着这个循环,直到精疲力尽出现失误,被鬼抓住并杀死。
“很好,观察力敏锐,脑子转得也快。”傅祈棠笑着说,顺手在宫紫郡的脑袋上揉了一把,“狼崽子可教也。”
“……”
宫紫郡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他向来话少,这时候假装听不见就好了。
站在原地的傅祈棠略一思考,很快有了主意。
只见他凭空抓出一把没有任何装饰和纹路的古朴匕首,接着蹲下身,扬手将匕首猛地刺入厉鬼胸腔里的那块黑色胶团。
“噗——”
一阵黑色的烟气从被割裂的细长缝隙中骤然喷薄而出,大量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飞快弥漫向四周。
傅祈棠如同一尊石像般毫无触动,一只手仍稳稳持着匕首,缓慢而坚决地向更深处划去。
直至刀尖撞上了一块硬物。
“找到了。”他笑了一下,手腕灵巧一翻。
下一秒,一块银质的、表面雕刻着枝蔓花纹的怀表猛地被挑出来,跃向弥漫着黑色烟气的半空中,继而落进温暖干净的掌心里。
[恭喜乘客傅祈棠获得特殊剧情道具-宇宙原点]
……
画面再次消散。
傅祈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深海中的某个电影院,在海水的裹挟和人体难以承受的压强下静静地观看一场场电影。
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最初傅祈棠被陌生感全然包围,而后随着画面一帧帧变换,一句句对白流淌,那种陌生感逐渐被藏于心底的熟悉所取代。
他的表情由开始的惊诧茫然转变为恬淡微笑,弯起的眉眼和勾起的唇角间赫然挂着丝丝缕缕的怀念。
是了,这块怀表名叫宇宙原点,出自自己经历过的第一个以时间为核心要素所构建的副本,那也是他第一次和宫紫郡一起通关的副本。
那时他才是所谓的“列车第一人”,每个新人上来都得乖乖过来打招呼。
偏偏宫紫郡年纪小脾气大,就差在脸上写上“桀骜不驯”这四个大字。
他玩性上来,和自己打赌,非要把谁都不服的小狼崽子驯化成温驯乖巧的大狗。
结果呢?
他好像做到了,又好像没做到,还可能做得过了头。
真不知道应该算是成功还是失败。
傅祈棠笑着摇了摇头,又记起那时的宫紫郡生动又有趣,仍然有孩子脾气,还会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和真实之眼的人形拟态,也就是小向远吵架。
随着傅祈棠的思绪转动,眼前的画面再次为之一变。
……
“放我下来!快点放我下来!我警告你,再不放我下来我生气了!”
穿着一身绿色恐龙睡衣的小向远被人抓着帽子提在半空,胳膊和腿不停扑腾着,只是他个头太小,导致手短脚短,费了半天劲也只让自己的小拳头堪堪擦过那人的衣摆,看起来喜剧效果十足。
“王八蛋!臭骗子!不要脸的狐狸精!”小向远继续扯着嗓门骂。
宫紫郡充耳不闻,单手提着他快走两步来到一旁的大树底下。
树干中部嵌着一根满是锈迹的铁钉,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用的,但对宫紫郡来说无所谓,只见他扒拉了一下小向远的帽子,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小向远挂了上去。
小向远:“……”
挂好以后,宫紫郡后退两步欣赏起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才颇为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小向远急了,连忙喊住他:“喂!你干嘛去!你把我放下来!”
宫紫郡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有什么为什么?!
小向远气得脸都红了,“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把我挂起来呢!你是不是有病啊!就是傅祈棠说的那个狂犬病!”
作为一个才拥有拟态不久的道具,小向远其实不太明白狂犬病是什么意思,只是偶尔听到傅祈棠这么说了一次,他不知怎么就记住了。
宫紫郡眼睛眯了一下,却没有生气,而是语气悠然道:“你不是很喜欢挂起来的感觉吗?”
“你胡说!这是污蔑!我才不喜欢!”小向远怒吼,仍然没放弃自救,四肢并用的继续挣扎着,“谁会喜欢被挂起来啊!”
“哦。”
“啊啊啊啊啊你真的有病吧!‘哦’是什么意思?!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啊!”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总是挂在别人身上?”
“你又污蔑!我哪有总是挂在别人身……不是!傅祈棠是我爸啊!那能算别人吗?!这是我们父子亲情的体现,你是外人,你不懂!”
你一个道具认玩家做爹也就罢了,还好意思说什么父子亲情……宫紫郡在心里吐槽,表面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好的,那外人告辞了。”
“……”
这一瞬间,身为真实之眼的小向远竟然对“无语凝噎”这个成语有些无师自通。
看着宫紫郡真的转身离开,而自己的亲爹傅祈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在巨大的悲愤和无语里小向远突然悟了。
“别走!别走别走!我知道了——你喜欢傅祈棠,你喜欢我爸,想追我爸,你想给我当后妈?!”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更委屈了,“那你不仅不讨好我,而且还对我这样?你,你是白雪公主的后妈吗?”
真实之眼的本体是一颗琥珀色的小石头,这注定了它的人类拟态绝对不可能白净软萌。小向远也确实如此,皮肤黝黑,虎头虎脑,此时整个被裹在绿色的小恐龙睡衣里挂在树上扭来扭去,和白雪公主的差距实在有点大。
“……你还挺看得起自己的。”宫紫郡嗤笑一声。
“你也挺看得起你自己的!”小向远怒道,“想追我爸的人一列火车都装不下,而且我爸喜欢的是女人,我劝你心里有点数!”
听到这句话,宫紫郡的脸色一沉,“那你找喜欢你爸的女人来放你下来吧。”
“……”
眼看宫紫郡这次是真的要走,小向远不得不忍辱负重,含泪向黑恶势力暂时妥协,说了一连串好话并许诺以后绝对不挂在傅祈棠身上了,这才被放了下来。
“虽然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疯狗!”小向远忿忿道,声音却很小,“而且你干嘛针对我,我就算天天挂我爸身上也不会怎么样……你应该针对的是喜欢我爸的那些人!”
宫紫郡的嘴角勾起,却没有笑意。
他回想起自己刚上车时,坐在傅祈棠身边那个穿着酒红色泡泡袖衬衫的女人。
他们一唱一和,看起来十分般配,以至于那时就让自己觉得很刺眼,后来每每回忆起来更加如此。
“下次你爸和薛珂组队的时候你注意点,明白?”
“……明白,”小向远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嘁”了一声,却忽然有了个主意,眼珠一转,嘴上故意说:“那要不要我顺便注意一下别人?”
“别人?”
“舒青眉,郭佳颜,张乐,许风,刘耀凡,沈嘉栋,”小向远说得像报菜名,“我能看出来的暂时就这些吧,哦,现在还多了个你——宫紫郡,对吧?”
他笑眯眯的,“哎,没办法,我爸真是太受欢迎了。”
“……”
宫紫郡的脸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