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敲响前的五分钟,聂筱蓝正走在通往小向远家的路上,同她一道的还有三轮车少年和另一位穿着深蓝色圆领汗衫的大叔。
三个人没有交谈,因为聂筱蓝一直沉默的。
自从得知季涛的死讯、而她自己又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这个副本以后,她就常常沉默。
聂筱蓝是七个月前上车的。她记得那天早上自己的闹钟没有响,一夜好梦后再睁眼已经八点十五了,还有四十五分钟上班,迟到肯定避免不了,但卑微的打工人更不敢随随便便就请假。
匆匆洗了把脸,连水乳都没来得及抹,她便拎着包包一路飞奔到车站。
她不常运动,体质也不算太好,上学的时候总是为每学期体育课的八百米体测而感到忧虑。虽然车站离她租住的房子不远,但等她跑到跟前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车来了。
因为之前有匆忙之下坐错车的经历,聂筱蓝还特意看了一眼车牌,确认是自己平时坐的那趟后才上去,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车厢里空无一人,聂筱蓝有些诧异,“今天人这么少啊,是因为早高峰结束了吗?”
她一边翻出公交卡放在打卡机上滴了一下,一边跟司机搭了句话。
没有回应。
聂筱蓝也只是随便说说,刷过卡后就径直往后面走,然而才刚迈出一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嘶哑干涸的声音:“……聂筱蓝?”
“啊?”她本能地应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妙,当即反身冲回前门想要下车——公交卡是不记名卡,刷卡的机器上也不会显示乘客信息,公交车司机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这不正常!
她的速度很快,但还是慢了一步,前门擦着她的鼻尖重重关上了。
“你干嘛!我要下车!开门,让我下车!”
她一边喊着一边惊慌地回头,终于在驾驶席上方的镜子里看到了司机的全貌。
一个骷髅正仰着头对自己咧嘴笑着,干涸的眼眶里还有肉粉色的长虫蠕动着。
“车要开了,祝你……旅途愉快。”
“呕——”
公交车缓缓开动,熟悉的站台被抛之身后。下一个瞬间一切都变了,她就这么来到了列车上。
时至今日聂筱蓝依然记得自己当时的崩溃与恐惧。
浑身颤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面前幽深的走廊如同魔鬼的咽喉,即便顶上有白光洒落,依然是地狱的象征。
她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肠胃也不受控制地翻搅起来,仿佛被一块沉沉的石头坠着。
“新人?”
身后的一扇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出现在门后,他的声音很温和,像十月里的风,舒服又惬意,带着秋天特有的辽远。
男人看了聂筱蓝一眼,回身走进车厢深处,不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多出一只装满温水的杯子,“先喝口水吧。”男人语气平淡,却微微带出点安抚的笑意,“别害怕。”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季涛。
……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长辉你今年也十五岁啦,比秀莲婶家的芳芳还大半岁呢!”汗衫大叔爽朗的笑着,故意一拍脑袋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和芳芳是定了娃娃亲的,怎么,这是去她家吃饭呀?”
三轮车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摇头,“我回家,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呢。”
“也是,你守了阿公两天,累坏了吧,我瞧着都瘦了,回去你妈该心疼你了。还是休息好了再去秀莲婶家。”
“今天不去。”三轮车少年闷声道,耳根都泛红了,“昨天去过了。”
“哈哈哈你还害羞了啊!真是年轻人谈恋爱……”汗衫大叔哈哈大笑,目光扫过一直沉默走路一言不发的聂筱蓝,热情又关切地问:“聂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应该已经有对象了吧?”
聂筱蓝仿若未闻,仍旧沉默地往前走着。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三轮车少年道:“叔,你打听这个干啥,这是人家的隐私,隐私懂不?”
“哎呀别这么说,我就是随便问一下,可没有恶意啊!”汗衫大叔挠了挠头,“得,我不说了行吗?”
对象吗?
还真没有。
列车上朝不保夕,大家想要活下去就已经很困难了,哪里有心思谈恋爱。秦馥云和吴斌倒是不避讳地出双入对,可是他们后来也死了。
她的眼前又闪过那张温润的面孔。
穿着衬衫的男人耐心地帮自己升级武器,在灯光下把拆出来的螺丝钉一颗颗重新上好,他的手指很长,骨结明显,很好看。
“这样就行了,我帮你多增加了一个档位,两个按钮,黄色的伤人,红色的伤鬼,按一下输出常规电流,持续两秒钟后电流强度翻三倍。现在应该够用了。”
“多谢多谢!你太厉害了,连武器都能改装升级,不愧是你!”
聂筱蓝同样看到自己笑眯眯的样子,接过改装好的防狼电击棒试了一下,满意极了,嘴里却蹦出完全不相干的话,“那什么,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请我去餐车吃吗?”男人笑了一下,继续收拾工作台上的东西。
聂筱蓝暗骂自己可真是个笨蛋,在列车上竟然还能说出请吃饭这种话,要知道商店终端里可是连一样收费的食物都没有,谈何请客啊!
她有些讷讷,气恼自己关键时刻嘴笨,却又听到男人开口:“倒也不是不行,走吧。”说着就站起来迤迤然往外走,走出两步见她还愣着,又转身笑,“怎么不走,难道想反悔?”
“谁想反悔了?!今天不吃尽兴绝对不让你回去!”
“真大方。”
“那是!”
……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让聂筱蓝感觉到此时此刻迈出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沉重。
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季涛已经死了。
就死在这个看起来平静祥和的村子里。
他来这里的时候在做什么?也和身边的这两个NPC说过话吗?是不是也和他们并肩走在这条路上?他是怎么死的,被谁杀死的?
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问题太多了,可是她却一个都没有办法问出口。
非亲非故,就连最好的朋友也不算,只是有幸合作过几次的关系而已,她哪有资格去问。
后悔。愤怒。压抑。暴躁。
想要破坏点什么来发泄自己心里堆积的怒火和痛苦,但同时理智又告诉她不可以,只有保持清醒才能活下去。
聂筱蓝越走越快,她快受不了了。
“当——当——”
低沉而悲哀的钟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那声音的穿透力极强,隔着老远也能清楚地听见。
“怎么了?”聂筱蓝的脚步顿了一下,不自觉地朝钟声传来的方向回头望去。
“阿公……”
刚才还在说笑的两个人此时已经是面色惨白,他们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对方,几秒后又猛地转身,拔腿朝来时的路狂奔而去。
“是丧钟,阿公没了……”
江阿公死了。
怎么会这么快?!聂筱蓝面色一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耽搁,立刻朝着小向远家飞奔。
可才跑出几十米远,原本已经离开的三轮车少年竟然又折返回来,一边从后面赶上她一边叫着她的名字:“等等我!聂小姐等我一下!我想起来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是关于小向远的!”
听到小向远的名字,聂筱蓝的脚步稍缓,“什么事?”
“就是小向远其实……”
三轮车少年喘着气,用手撑着膝盖,似乎很累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完整。
聂筱蓝着急去接小向远,又不愿意错过情报,强压住心里的急躁凑近两步追问:“他怎么了?”
[20:别过去!别相信他!]
[08:筱蓝快跑!!!]
接连跳出两条弹幕,聂筱蓝整个人为之一顿。
在这一瞬间,她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毫不犹豫地拿出武器按下开关狠狠向前一捅的同时转身便跑!
“滋啦——滋啦——”
高强度的电流流过,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然而聂筱蓝却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这一下落空了,电击棒没碰到对方的任何身体部分,这说明对方还有完全的行动能力。
跑!
不能回头!
聂筱蓝咬紧牙关拔足狂奔,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轮车少年为什么突然折返回来,但她知道如果再不跑快点自己一定会死!
这人是回来杀自己的!
到底是为什么啊!
下一秒,伴随着撕裂的风声,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猛然从身后飞来,聂筱蓝不敢回头,只能凭着直觉狼狈躲闪,石头擦着她的侧脸飞过去,轰然坠落在几步之外。
然而她还来不及庆幸,又是一块更大的石头飞了过来。
紧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
“砰——”
聂筱蓝只觉得半边脑袋一阵剧痛,犹如一颗流星在她耳边瞬间爆裂。
黑暗和眩晕接踵而至,她踉跄着扑到在地。
三轮车少年从后面缓缓走过来,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姐,跑那么快做什么?没听到我叫你吗?”
聂筱蓝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能透过眼前的一片血色红晕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她的手里还握着电击棒,但只有一次反击的机会,便强忍着痛楚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小向远的事情吗……你凑近点,我现在耳鸣,听不到。”
“哦,其实也没什么,”三轮车少年扯着嘴角,眼睛里划过深深的戏谑,对着因为剧痛手脚都在不自觉抽搐的聂筱蓝吹了个口哨,“我只是想告诉你,小向远玩石头的本事还是我教的,还不错吧。”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另一块石头拿在手上,抛起又接住,无数细小的灰尘散在空气里,连一层薄薄的阴影也无法投下。
“你刚才没看到吧,那我再给你演示一下好了。”三轮车少年笑着说道。
极乐桃源死亡2人,现存活玩家:6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