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出于本能,巴圆刚张口问了一句,随即就闭上嘴巴假装自己没有说话。
虽然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但原本显示着玩家名字的屏幕忽然熄灭,用脚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是好事。
傅祈棠记得这一队去的是一个名叫“极乐桃源”的副本,一共五人,两个新人加三个老玩家,领队的则是……季涛。
季涛死了?
傅祈棠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不真实感。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副本时的场景,那似乎就在昨天。
宫紫郡自由随性,虽然是领队但却从来不管事,而季涛严谨负责,他认真地给每个人安排合适的任务,组织开会,尽量维持队伍的团结和稳定。
季涛的武器是一把镰刀,看上去十分质朴,刀刃上沾着斑斑血迹,还有一个非常具有未来科技感的机械手臂,能轻轻松松地开砖碎石。
甚至就在几个小时前,傅祈棠还和易雯雯说起过季涛。
易雯雯说他是车上少有的技术型人才,自己的武器电蚊拍就是拜托他帮忙改造的。
这么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死了?
这一刻,傅祈棠更加理解了宫紫郡之前说过的话——在这里,最好的做法是不要和任何人保持过于亲密的关系。
他本能地转头去看宫紫郡,便直直落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还好吗?”宫紫郡轻声问道。
“好像还好,但又有点混乱,我说不清楚。”傅祈棠摇了摇头,实话实说。
他的心里确实很混乱,因为突然得知了一个认识的人的死讯,更是因为刚刚在黑暗中看到的那些画面。
“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宫紫郡抬起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微微用上了点力气,似是在安抚他,又像是通过触碰他来安抚自己。“或者去我那儿?”
傅祈棠定定地看着他,少时,忽地笑了一下,“这倒也不必。我还是先回去吧,等会儿见。”
回到车厢,随着门渐渐关上,傅祈棠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在副本结束后突然出现的那片黑暗里,他看到的剧情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在他的视野里压根没有什么闻树和闻川河,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或者说另一个傅祈棠。
老旧但是温馨的房子,客厅里四十寸的液晶电视上正播着某个电视剧,一只老猫懒洋洋地趴在对面的沙发上晃着尾巴,厨房里传来铁锅翻炒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在电影开头的几秒钟,傅祈棠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曾经的家。
他在那里住了十几年,直到父母意外去世,他考上大学离开家乡,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傅祈棠看着少年的自己坐在台灯下,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毛剌剌的头发上,面前摊着的物理卷子一片空白,只有选择题被随手画上了几个对勾,一看就知道态度十分敷衍。
傅祈棠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当年分科时他虽然选择了理科,但对于物理实在头疼。每次考试都是稳定的三十来分,老师天天骂他,他又正处在少年人心高气傲的阶段,被骂得生出厌学情绪,更是连作业都不做了。
要是当时有学霸就好了……这个念头在傅祈棠的脑海中转了一下,随即便消失了,一股疑虑重新翻涌上来,列车为什么会给他看这个?暗示他快死了,所以带他回顾一下这短暂的一生?
那其他人看到的,也都是各自的回忆吗?
问题没有持续很久,画面继续。
傅祈棠看到很久不见的母亲来叫自己吃饭,身上还是穿着生日时自己送的毛衣。听到母亲敲门,自己站起来走出去,临转身又想起什么,从桌子上捞过手机,手指敲了几下,发出一条短信。
“行啊,明天学校见。”
什么行啊?自己跟谁约了见面?二十五岁的傅祈棠一脸懵逼,对这些少年时的琐碎日常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甚至叫不出任何一个高中同学的名字,他的同桌叫什么,是男是女,学习成绩好吗,他通通不记得了。
这段记忆变成一块模糊的人生拼图,明明还牢牢占据着人生中相当重要的位置,可就是回忆不起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少年傅祈棠吃了饭,在餐桌上和父母再次因为高考志愿的事情产生争执。
父亲是当地设计院的院长,理所当然地想让他子承父业,故而要求他好好学习,高考后填报建筑类专业。
少年傅祈棠不满地皱眉,先是低头喝了一口热汤,之后便语气凉凉地对父亲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考警校。”
父亲闻言吓了一跳。
被禁锢在座位上的傅祈棠也吓了一跳。
警校?!
他什么时候想过要考警校了?!
傅祈棠十分确定自己上的是一所普通的211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选择了化学,但因为成绩只是刚刚过线,最终被调剂去了相当冷门的地理专业。
如果不是毕业后偶然被星探发掘,进入娱乐圈,他应该会成为一名业务水平过硬的地理老师。
而且要是没记错的话,高中时自己应该正热爱足球,虽然已经知道没办法成为专业的足球运动员,但考个体校也比考警校靠谱吧?!
傅祈棠皱起眉头,隐隐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自己正在观看的,真的只是回忆吗?屏幕中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又真的是自己吗?或者说……是平行世界的自己?
屏幕里,这一天以少年傅祈棠和父亲大吵一架作为结束。
第二天,少年傅祈棠早早地出了门,没有选择骑车,而是跑步去了学校。
冬天的早晨气温很低,少年的呼吸化作一团团白雾,被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留在身后,转眼间便消散了。
这又是一处跟记忆不符的桥段。
傅祈棠记得自己有一辆外形十分酷炫的红色山地车,高中三年都是骑它上下学,无论晴雨。后来他离开家去上大学,预感到自己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又不忍心爱车落灰,临行时将它捐赠给了某个慈善组织。
电影还在继续。
少年傅祈棠在学校门口的早餐摊子上买了一笼包子一袋豆浆,慢悠悠地拎着塑料袋走进教室。
他的同桌是一个瘦猴似的男孩,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见到少年傅祈棠来了如蒙大赦,连忙问他要数学作业。
一上午的课程飞快过去,中午休息的时候一个扎着马尾的漂亮女生出现在教室门口,她靠门站着,将半个身子探进去,眼神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对着最后一排的傅祈棠招了招手,声音清脆又甜美:“傅祈棠!”
班上几个还没去吃饭的同学愣了一下,转头看到女生后又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方临雪又来找你吃饭了,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是啊棠哥,好歹人家也是校花,追你这么久了,你真不动心?”
“你懂什么,搞对象不如考警校,棠哥是真·郎心如铁啊。”
几个男生打趣地说道。
女生咬着嘴唇,手指不自觉地抓着衣袖,明亮的眸子里闪过羞涩和期待。
少年傅祈棠坐在座位上,两条长腿懒洋洋地向前伸着,一根圆珠笔在他指尖飞快地转着。他笑了一下,忽然把笔拍在桌面上,站起来往出走,“瞎他妈扯淡,我吃饭去了。”
黑暗中,傅祈棠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他看到那几个男生发出起哄的怪叫,嘻嘻哈哈地调侃着,但少年傅祈棠毫不搭理,只是走到女生身边时停了一下,声线里是惯常的漫不经心,还带着微微笑意,“走啊。别理他们。”
女生“嗯”了一声,垂着头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走廊,中午的教学楼变得空旷寂静,脚步声似乎格外明显。
走到楼梯转角,女生忽然伸手拉住了少年傅祈棠的校服后摆。
他转过身,微微低头,一边的眉毛扬起来,满是少年意气。
“怎么了?”
“……你昨天答应了,对吧?”
“嗯?”
二十五岁的傅祈棠听得出这个音节里蕴含的情绪,轻浮且暧昧,像是在逗家里的那只猫。
女生咬着嘴唇,脸颊通红,但眼睛却明亮,“就是答应和我交往啊,”她一边说一边着急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我问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你说……”
行啊。
原来是这种“行啊”!
傅祈棠的呼吸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
“原来是这事啊,”少年傅祈棠笑了起来,“当然啊,不然我干嘛跟你一起吃饭?我很闲吗?”
女生欣喜不已,盈盈的笑意流泻出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喜欢的男生,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衣服,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亲了他一下。
傅祈棠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自己单身了二十五年,怎么可能有女朋友!绝对没有!
他是天然GAY啊!
“怎么了?”一旁的宫紫郡忽然问。
傅祈棠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握着着宫紫郡的手,应该是刚刚惊吓过度没控制好力气,猛地抓了他一下。
“没事。”他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说道。
他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东西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至少和宫紫郡不一样,如果宫紫郡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应该会吃醋吧?
至少会意味深长的说几句骚话,绝对不可能这么平静。
“累了,有点走神,刚才发生什么了?”傅祈棠若无其事地说,接着听到宫紫郡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又响了起来。
他挨得很近,几乎就凑在自己的耳边。
“没什么,闻树被研究所的人抓走了。”
……
接下来的剧情推进得飞快,尽管傅祈棠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仍然强迫自己看下去。
父母意外身故,少年傅祈棠一夜之间长大,处理完父母的后事回到学校,离高考只剩下三个月。
跟女生提出分手,女生哭得肩头都在发颤,可他却只是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接着转身离开。
最终还是考上了警校,毕业后去了交警队,跟队长开玩笑说还是想去扫黄组。
陆续又交往过几个女生,大概是他脸好,历任女朋友也都清纯又可爱,只是因为他没有定性,每段感情都谈不长久,新鲜感一过便很快分手。
直到有一天被安排出一趟公差,他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答应。
“开车走吗?”队长关切地问。
“开车太累了,坐高铁吧。”他笑着说,低头在手机上买了一张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