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在听什么呢?”
看小主人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耳朵贴在和隔壁怀璧殿下房间相连的那道墙上,云竹纳罕不已。
昭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继而困惑的皱起眉。
刚刚经过兄长房间时,他分明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味道,隐隐有些熟悉,难道猜错了么?以他小龙上神域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的呀。
云竹奇怪:“小殿下到底在做什么?可需属下帮忙?”
昭昭摇头。
“不用了,你待在房间好好休息,我出去转转。”
云竹一惊。
“可怀璧殿下吩咐过,午膳前要待在房间,不能乱走的。这船上鱼龙混杂,万一有人识出小殿下身份,对小殿下不利怎么办?”
昭昭不以为意,道:“我是龙族的小殿下,谁敢对我不利。我就随便瞧瞧,一会儿就回来。”
云竹拦不住,只能叹口气,看着昭昭出了门。
从外海域到明王岛,要一日一夜才能到。朝阳刚刚升起,泼墨一般,将绚烂霞色泼入海面,壮观而美丽。
二层栏杆上站满了人,都在极目远眺,欣赏翻滚的海浪和平日难得一见的海上风光。
昭昭经过怀璧房间时,又蹑手蹑脚将耳朵贴在房门上,专注听了会儿,确定无动静,方背起手,昂然往人群聚集处走了。
房间内。
怀璧挑眉打量着屏风后步入的玄色身影,道:“殿下这闭息术可不大行,连阿愿都骗不过去。”
墨羽自腰间取出一物,笑道:“我猜他是闻到了这个。这小家伙,鼻子可真是比二郎神家那只哮天犬还灵。”
怀璧望着那漆黑如玉的酒壶,眼眸微亮:“神仙醉?”
墨羽点头,在案后施施然坐下。
“知道你爱喝这一口,我这不千里迢迢为龙殿下送酒来了么?”
怀璧解下外袍,搭在衣架上,又净了净手,方在圆案另一头坐了,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道:“殿下这话,可折煞微臣了。听闻天君近日收聚四海兵力,悉数陈列到四大天门之外,你这个天族太子,还有闲情逸致给人送酒?”
墨羽凤眸一挑。
“怎么,孤便不能有闲情逸致了么?”
怀璧看他一眼,摇头:“有也不可能是在此时。”
“若我所料不差,殿下此行,多半是为了孔雀明王手中的那批精兵良将吧。长渊君上要重整三军,势必不会再任由无妄海成为无人统辖的域外之地。”
“诶。”
墨羽摇头叹息:“我说,你这人能不能有点情趣,别老跟狐狸似的揣度人心思。送酒怎么了,你我之间的情谊,难道还抵不过这一坛酒?”
怀璧动作轻一顿,片刻,神色如常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辛辣绵长。
怀璧一连饮了三盏,方搁下酒盏,道:“你我这样的身份,谈情谊,倒不如谈谈,这回殿下打算如何兵不血刃的将明王岛拿下。孔雀明王坐久了逍遥王,必然不会心甘情愿交出兵马,归顺天族。”
“这回可由不得他了。”
“千年前仙魔大战,魔族便是从无妄海撕开了第一道口子,前车之鉴,同样的错误,孤可不会允许再出现第二次。”
墨羽漆黑双眸注视着眼前人,忽倾了倾身子,问:“我想知道,龙太子殿下,你打算帮着哪一边?”
室内一静。
怀璧手指轻摩挲着茶盏,好一会儿,眼底似浸了片轻柔月色,道:“那要看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善后事宜了。譬如,明王岛的管辖权。”
两人视线在空中无声对峙片刻。
墨羽啧一声:“我还当你此次千里迢迢亲赴无妄海,是因接了我的信,来给我捧场助威的,看来,是我错解了。”
怀璧抬袖,执起酒壶,重新倒了两盏酒,道:“公事公办,私事私了,你我之间,不从来如此么?”
墨羽凤眸轻扬。
随手捞过一只酒盏饮了口,道:“阿璧,你可真是够狠啊。”
怀璧伸手,将酒盏自他手中夺过。
微微一笑:“承让,不及殿下智珠在握,计谋无双。”
“殿下,拿错酒盏了吧。”
墨羽一怔。
继而若有所思:“你可是无利不起早,这回为何会盯上明王岛?”
怀璧静了片刻,道:“阿愿如今还没有自己的封地,明王岛风景秀丽,盛产天材地宝,外海域又是难得的水泽充盈,我觉得甚是不错。殿下以为呢?”
墨羽倒是意外:“你是为了阿愿?”
思及昭昭,墨羽亦心情复杂,在中州时,他原本还想着将昭昭带回一十四州,缓解师尊心中伤痛,然而如今昭昭身世大白,记忆全失,不仅忘了师尊,连之前所有经历过的人与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就算有意周旋,也无从下手。
怀璧点头:“阿愿这些年吃了太多苦头,如今好不容易认祖归宗,身为兄长,过去空缺的那些岁月,孤已无法弥补,只能眼下努力多疼他一些,让他开心快乐得做一条无忧无虑的小龙。”
“再者,孔雀明王做了这么多年的土皇帝,凭借对无妄海的控制权,敛下财富无数,也该挪挪位置,为三界做些贡献了。”
墨羽收回心绪,由衷道:“阿愿有你这样的兄长,倒是天大的福气。不过……你也发现明王府不对劲了?”
怀璧反问:“你发现了什么?”
“也谈不上发现,只是觉得,水至清则无鱼,某些事情,实在太反常了。”
“比如?”
“比如,这明王府在当地百姓中的风评,是不是太好了些?”
“是啊。”怀璧将那半盏酒重新倒满,饮了口:“便是东海辖下,也鲜少有渔民会拿龙王的画像当做神明供奉在家中,这孔雀明王,的确不简单。”
“还有呢?”
墨羽却忽剑眉一扬:“阿璧,俗话都讲,来而不往非礼也,东海龙族与孔雀明王府是世交,你掌握的情报,应当不比我少吧?我已说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怀璧斟酌片刻,正欲开口,门外忽传来一道极细微的动静。
两人立刻默契止住话音,几乎同时释出内息探看。
怀璧见墨羽眼眸凌厉,神色晦暗不明,问:“你知道是谁?”
听他问,墨羽眸间厉色敛去,轻笑道:“一只不成器的尾巴而已,无碍。”
“至于明王岛之事,来之前,孤可是在师尊与父王面前立下军令状的。这事儿,我须得问过师尊的意见,再给你答复。”
“长渊君上也在船上?”
“没错,师尊想乘鲲舟到明王岛后,直接从明王岛后方界膜进入无妄海内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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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买点贝壳吧,这可是无妄海特产的珍珠贝,洁白漂亮,自带仙气,别处都买不到的。”
昭昭刚到船铉边,便被一个背着竹筐的货郎缠住了。货郎见少年虽戴着幕离,穿着打扮却甚是贵气,立刻不遗余力的热情推销起货物。
孔雀明王仁慈,偶尔也会允许生活艰苦的百姓上船兜售货物,多个养家糊口的来源,但当地渔民须提前向明王岛申请,由明王岛审核过情况,确系贫困户无误,才能获得卖货资格。
昭昭瞅了眼,见那些贝壳的确形状独特,和东海的贝壳很是不同,就挑了一片,用红线穿起来挂在颈间。
货郎称赞:“这贝壳形似龙鳞,倒是和小公子十分相称。”
昭昭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就把贝壳戴在了颈间,好像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千万遍,又好像,以前他这个地方也佩戴过什么东西似的。
昭昭百思不得其解。
“听说此次孔雀明王嫁女,将平生最珍爱的凤凰血玉都放进了嫁妆里,那百里家的小子,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听说凤凰血玉乃凤凰之心所化,相当于一颗近千年修为的元丹,服之可就地飞升成神,此物一直是明王府镇府之宝,明王连自己都不舍得用,怎么就如此大方的赐给了一个下臣之子呢。”
“所以说明王仁慈呀,对一个收养的义女都能如此珍爱。”
旁边几个商客正高声议论。
昭昭留神听着,问货郎:“凤凰血玉,那是什么东西?”
货郎收了昭昭一大块灵石,正是高兴,立刻殷勤回道:“小公子一定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凤凰血玉,是一块形如蛋卵的血色红玉,传说是上古凤神与凰神羽化时,凤心与凰心合而为一,凝结而成,里面不仅蕴含无边法力,还蕴含着一腔痴情。若有情人得之,将血滴入凤凰石里,结下盟约,可矢志不渝,恩爱到老呢。”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宝贝?”
“自然,这可是明王府的镇府之宝,小的可不敢欺骗小公子。”
昭昭立刻忘了贝壳的事,心想,既有如此好物,那他一定得好好瞧瞧,若能从明王那儿讨来玩两天就更好了。
为方便行客们赏景,船上设有专门的茶室和酒室,昭昭嘴馋,出来就是为了买酒,走到柜台前,搁下两颗灵石,道:“老板,来壶神仙醉。”
自打上回在连华君那里喝过一壶之后,昭昭便对这种烈酒念念不忘。
神仙醉乃天族名酒,老板自然听说过,可无妄海地处偏远,虽然盛产天材地宝,却不产酿酒之物,此间的酒,多是当地人自制的海盐酒和从其他州舶来的。
“真是抱歉,小公子,本店没有神仙醉,只有赛神仙,西州名酒,完全仿神仙醉配方酿造,也是出了名的烈性酒。要不,小公子来一坛尝尝?”
昭昭点头,买了两小坛,用仙绳系了,拎在手中,准备回去后分兄长一坛。转身之际,一股清淡莲香忽从鼻尖飘过。
昭昭吸了口,眼睛左右一望,就见一抹玄色在楼梯口一闪而逝,往三楼去了。
好熟悉的味道。
在哪里闻过呢。
小龙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见几个客商都在结伴往三楼走,便问店家:“他们都做什么去?”
店家笑道:“三楼一会儿有鲛族的美人鱼表演,他们一定是去看表演去了。”
“美人鱼?”昭昭眼睛一亮:“要怎么才能看?”
店家道:“只有三楼的客人才有资格看,要不然,三楼的房间为何比二楼足足高十倍呢。”
这可难不倒昭昭。
少年趁人不注意,直接化作一条巴掌大的小白蛇,躲进客商袖口里,轻松跟着上了三楼。
三楼正中心的一间阁楼里,果然已经聚满人影,阁中矗立着一根巨大的水晶柱,柱上缠绕着彩缎,内里幽蓝海水汹涌翻动,犹如真实海面。
阁四角坐着四个栩栩如生的傀儡仙,云髻高耸,作仙娥打扮,怀中抱着琴、琵琶、筝、羌笛四类乐器,弹奏着美妙乐调。
“贵客们也是来看表演的?五颗灵石看一次哦。”
阁门外守着两个面上布着不知名纹路的海妖,负责收钱。
两个富商问:“今日可是金花与银花兄妹表演?”
“没错,知道老爷们要过来,特意让他们准备了好几个表演曲目呢。”
富商立刻爽快的掏钱,由海妖引着,坐到了最前排的位置。
阁内仅用夜明珠照亮,地面铺着红色软毯,踩在上面,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昭昭从富商袖口中爬出来,一溜烟爬到角落里,重新变回人形。
海妖们忙着迎来送来,以为昭昭已经交过钱,见少年衣饰华贵,热情的将昭昭引到一处上座。
很快,阁中便坐满了人,都伸长脖子,专注盯着正中央的那根水晶柱。
一个负责热场的还要来到台重要,笑着同众人一作揖,道:“感谢各位仙人老爷们捧场,今日第一场表演曲目是《离恨海》!”
台下果然群情高涨。
因《离恨海》正是金华银花两兄妹的成名作,两兄妹还因此得到孔雀明王赏识,经常入明王府表演。
《离恨海》讲述的是一对兄妹冲破禁忌,相爱相杀的故事,最后哥哥在与外族对战时不幸葬身海中,妹妹便以身殉海,感动天地,最终引来天雷将那片海域劈开,与哥哥同眠海底,剧情高潮迭起,大喜大悲,堪称荡气回肠、催人泪下,对表演者技艺要求极高。
海妖不知何时隐去了身影,阁中夜明珠光华暗处,阁顶投下一束光,恰落在水晶柱上,伴着一道欢快乐曲,两名肌肤光洁,生有幽蓝鱼尾和银白长发的鲛人从碧海深处交颈游来,显然是一对兄妹在嬉戏玩耍。
看客们随着他们情绪,忽喜忽悲,直到幽蓝的海域忽然被浓厚的血色覆盖。
外族入侵,兄妹两人眷恋的望对方一眼,被迫分离,哥哥决然握起长戟,和凶猛涌入的外族士兵战到一起。妹妹跪在地上,祈求上苍,保佑哥哥与族人平安。乐曲亦由原来的婉转转为铿锵。
之后,哥哥战死,妹妹哭海殉海,天雷劈海,便都是大悲场景,看客们亦不由跟着潸然泪下。
直到乐曲在一段悲伤曲调中缓缓落下,室内重新亮起光,众人仍沉浸在剧情中,难以出来。
海妖端着托盘上台,接受赏钱。
金花银花兄妹则到后台去准备下一场表演。
昭昭脑筋一动,起身,悄悄跟了上去,正要再度化成小蛇,进后台一探究竟,肩膀忽被一只苍白的手按住。
伴着一股浅淡的熟悉的莲香。
昭昭原本都要咬人了,闻到这味道,蓦得转头,惊喜道:“大美人?”
来人正是长渊。
长渊隔着银面,打量着幕离下的少年,沉声道:“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