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想到,这小小年纪的,竟与魔族有染……”
“什么叫‘有染’,锁妖台那边可说了,这根本不是普通魔气,而是和万魔窟中那些魔物同出一源的纯正魔息,很可能是魔君问天留下的徒子徒孙中的一支。当年长渊君上曾两度血洗万魔窟,这魔物也是狡猾,竟能从赤霄剑下逃脱。”
“可就算是问天的子孙,年纪也不可能这么小吧。”
“诶你懂什么,魔族阴险狡诈,最擅长隐匿原本容貌,伪装成女人、老人和小孩行骗害人。你别瞧这小东西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搞不好只是披着张小孩的皮,内里其实是个道行高深的老魔头。”
窃窃的私语声不断传入耳中。
昭昭手指动了动,慢慢睁开沉重黏着的眼皮,昏昏一点光映入眼帘,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百仙山的山洞里,而是躺在一座四面布着结界的铁牢里。
这是哪里。
难道他被大妖怪抓走了?
“醒了醒了。”
“小魔头醒了!”
外头有人惊呼一声。
昭昭扭头,就看到了铁牢外站着两名身穿云白仙袍的弟子,手里握着灵剑,腰间挂着象征一十四州弟子身份的玉牌,此刻正如看怪物般,惊恐的望着他。
原来不是被大妖怪抓走了。
“这是哪里?”
昭昭沙哑着声音,问。
两名弟子立刻一齐后退半丈,好一会儿,胆子稍微大一些的道:“戒、戒律殿。”
“我可告诉你,这殿中布得全是专门诛杀你们这些魔物的法阵,你最好老实待着,休想乱来。”
昭昭轻吸口气,想坐起来,后背骨头却像整个碎掉一般,毫无预兆的传来一阵锥心蚀骨的痛。这是——昭昭皱眉,扭头一看,果见后背仙袍被撕裂大半,那道丑陋的伤口,正毫无遮掩的展露在外,欢腾的往外冒着黑气。
昭昭脑子有些乱。
万万没料到,他费心遮挡了这么久的伤口,会以这样的方式暴露在众人面前。按照原计划,他此刻应当已经炼化好妖丹,去便宜师父面前立功了。
便宜师父。
昭昭一愣。这是不是意味着,便宜师父也已经知道他背上藏着这么一道伤口,一道会散发出魔气的伤口。
到底是谁先发现他,把他关到这里来的。
便宜师父那样痛恨魔族,会怎么处罚他。
昭昭已经不敢往下深想了他现在亟需要弄明白眼下状况和处境。
这时,外头通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是个眉目英阔的青年,穿一袭浅蓝仙袍,背负灵剑,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样子。两名看守弟子立刻行礼:“照月师兄。”
照月来到铁牢前,神色有些复杂道:“英……哦不,昭昭,你——”停顿半天,照月道:“你要喝点水吗?”
昭昭的确有些口渴,嗓子干得快说不出话了,便点了下头。
照月立刻吩咐后面弟子:“快去端碗水来。”
“师兄,他可是……”
“休要废话,快去。”
“是。”照月是南山君座下大弟子,又一直协助南山君打理戒律殿事务,在年轻弟子中威望甚高,小弟子不敢违抗,立刻听话的端了碗水过来。
照月看着少年遍体的伤,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可需我喂你喝?”
昭昭摇头,自己坐起来,端起碗喝了几口。
“你……你还好么,要不我让他们再拿些伤药过来。”
“不用,我自己有。”
“那、那就好。”
照月心中藏着万千话语,不知从何说起,正纠结,忽听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抬头一看,就见昭昭搁下了碗,正抱膝揉眼睛,肩膀一抽一抽,哭得眼睛红红的,小兔子一般。
照月有些无措,忙道:“昭昭,你先不要哭。”
少年哭得厉害。“师兄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现在大家都觉得我是魔物,都恨不得立刻把我杀了,师长们,肯定也已经想好了处决我的办法,是不是?”
“谢谢师兄,还肯过来看我。我、我来生做牛做马,一定报答师兄大恩。师兄赶紧离开吧,和我呆在一起,会损坏师兄名声的。”
“左右我无父无母,死了也没人惦念。日后,师兄若还记得我,就请到我的坟头上,给我上点点心酒水,让我不做饿死鬼,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是的昭昭。你、你先不要多想,现在事情还在调查阶段,你放心,一十四州绝对不会随便冤枉弟子的。”
照月眼睛一酸,道:“我相信,你一定是清白无辜的。你、你如此的好,怎么可能是魔物呢。”
昭昭摇头。
“我知道师兄心好,可如今我身上背着这样一道伤口,谁又会像师兄一般信我呢?我,我真是可怜死了。”
“现在,恐怕连师尊都不相信我的。师兄你告诉我实话,我师尊,是不是已经在提剑杀我的路上了?”
照月连忙摆手。
“不不不。”
“并没有,并没有,长渊君上正在道心殿与我师尊议事呢,昭昭,你不要胡思乱想。”
话虽这么说,可照月也拿不准,最后师长们会如何处决昭昭。
毕竟,万魔窟三个字对仙族而言,一直是不可提起也无人愿意提起的禁忌。若昭昭真是……不,不可能的,昭昭怎么可能是魔族余孽呢。
昭昭却并不相信的样子,肩膀狠狠一抽,再度委屈的哭了起来。
“师兄真的不用骗我了,如果师尊真的信我,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来看我,就算、就算不是在提剑来杀我的路上,也一定是正在磨剑。”
“我真是太可怜了,临死时只有师兄来看我,别说断头饭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还得这样狼狈的下地府。”
照月才注意到少年身上仙袍裂开了好几道口子,大约是被妖兽抓的,的确破的不成样子了,后背大片雪白肌肤连同那道伤口,是直接露了出来。
照月忙道:“你先别急,我去给你找一些我的衣袍。”
“不行,我怎么能穿师兄的衣袍呢,一来尺寸不合,二来,若给旁人看见,一定会给师兄造成不利影响,师兄对我如此好,我怎能害师兄。”
“不如,不如师兄让我属下过来,给我送几件干净的新衣裳吧。”
照月面露为难:“可是依照规定,闲杂人是不能随便进入戒律殿的。”
“可我都这样了,师兄若不放心,可以在旁边盯着,我的属下,只是个低阶修士,不可能做出危险一十四州的行为的。”
“我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师兄就是不愿意帮我,要眼睁睁的看着我,穿得破破烂烂,饿着肚子下地府了。”
眼瞧少年又要大哭,照月忙道:“行,也不是太难的事,我帮你便是。”
昭昭立刻眼睛一亮:“谢谢师兄。”
“不用,作为师兄,应该的。”
照月有些不敢看少年沾了泪的羽睫和乌眸,和那双小兔子一样的眼睛。怕自己再忍不住心疼。
等照月离开,昭昭立刻抹干净眼泪,脸上再无半点悲戚色,精神十足的盘膝坐下,一面炼化内府中的妖丹,一面等灵枢过来。
灵枢很快带着一件崭新的仙袍和一碗牛乳羹过来。
见自家便宜小主子满身狼狈的模样,心里狠狠心疼了下,面上叹息:“小公子,您这又是闹得哪出?”
昭昭捧起牛乳羹,美滋滋喝着,道:“我背上的伤口,被发现了。”
灵枢脸色大变。
忍不住道:“那怎么办?长渊君上也知道了么?”
昭昭被关在戒律殿的事,只有小范围的弟子知道,还没有大范围传开,灵枢只听说禁地里发现了魔族余孽踪迹,万万没料到,所谓的魔族余孽,就是自家便宜小主子。
昭昭点头。
灵枢:“……那您还有心情喝,此事,你可想好如何解释了?”
昭昭呼噜噜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牛乳。
道:“实情肯定是不能说的,要不然,我真是百口莫辩了。”
灵枢叹气。
“那你准备怎么说?此事不解释清楚,别说州中的大小神仙,便是长渊君上,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找你过来商量了么?”
灵枢又是一叹。
“找属下商量有什么用,其实关于这桩隐患,属下早就想过。小公子自幼长在麒麟宫,长大后便跟着少主一道来一十四州求学,小公子的身世,麒麟王夫妇是最清楚的,只要麒麟王夫妇愿意给小公子作证,便可以排除掉小公子魔物身份。小公子与其找属下商量,倒不如想想,如何联系上麒麟宫,和族长夫人打个商量。”
昭昭抿了下唇角。
“你以为我想不到啊。可说到底,我又不是人家的亲生血脉,兄长如今又在一十四州求学,正是修炼的关键时刻,我身上带着这么道伤口,便等于让族长夫人用麒麟宫的声望为我做背书,如此冒险之事,他们……未必会答应。”
“何况细论起来,我也有段,不清不楚的黑历史。”
“可小公子背上的伤……”
“行了。”
昭昭冷声打断灵枢的话。道:“这条路,就不要想了,多半行不通的。我,”少年顿了顿,低声道:“我是真心想把兄长,还有族长夫人当家人的,我不想再制造不愉快的事了。”
灵枢明白,便识趣的不再多言。
好一会儿:“那小公子可想到其他办法了?”
昭昭喝完最后一口牛乳。
精神抖擞道:“当然,不然我费劲把你叫过来干嘛,待会儿你回去后,去惠英殿找柳扶英去,让他过来见我。”
灵枢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谁?”
“柳扶英。”
灵枢:?
“他不是素来与小公子过不去,小公子也看他不顺眼么?”
而且,他家小公子是不是搞错了事实,那个柳扶英,又没被夺舍,怎么可能“屈尊降贵”的过来戒律殿见他家便宜小公子?
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昭昭胸有成竹道。
“不用担心。”
“你把我的话转告他,保准他乖乖过来。”
“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现在,我要和那个垃圾握手言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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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心殿。
所有没有外出活动的州中大小神都聚集在殿内,分列两排坐着,有的在交头接耳的议论,有的在惊讶叹息。
“敢问上神,这消息可属实?”
因事情太不可思议,一中神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碧华君云髻高耸,神色矜傲坐在三君主位上,闻言笑道:“人都已经拘在了戒律殿,怎会有假。今日召集诸位过来,便是商量如何处决那小魔头的。”
“既然确定了是魔物,自然要……”
“自然要如何?”一道幽冷声音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