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坐在寒玉床上,一边磕靴子里的泥沙,一边听灵枢汇报情况。
“果然是他。”
“我就说,师尊好端端的怎么会知道百仙山那点破事。”
昭昭把靴子往地上狠狠一磕,哼了声。
灵枢也很气愤。
“以前小公子总说那柳公子心术不正,道德败坏,属下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小公子可真是火眼金睛,头一次见面,就看清了此人本质。”
“告黑状也就算了,他故意拦着属下,不让属下去给长渊君上报信,摆明了就是想置想置小公子于死地。”
昭昭心道还用你说。
人的关系都是相互的。
他视柳扶英为眼中钉,那柳扶英必也视他为肉中刺。
但昭昭挺理解柳扶英的行为。若他是柳扶英,知道有人手里握着他那么大一个杀人把柄,必也会想方设法将对方做掉。
都怪他在风回镇太冲动,当面揭穿了柳扶英阴谋,让这坏东西给惦记上了。可他如何知道,柳扶英体内会有墨羽的一魂一魄。还凭借这桩大功拜入便宜师父门下,和他成了同门。
哼。
他才不要和这种人做同门。
“那小公子打算怎么办?”
昭昭倒干净了泥,把靴子套到脚上。
“当然不能饶了这狗东西。”
“我瞒着师尊的可不止百仙山那一件事,这狗东西既然敢在背后偷偷调查我,保不准其他事也会被他调查出来,到时候都捅到师尊面前,我就真完蛋了。”
“不过,我眼下自身难保,得先顾好我自己。”
灵枢表示理解。
继而担忧:“明日便入山,会不会太赶了些,小公子连续两趟入天道试炼,体力还没恢复呢。”
昭昭巴不得再早一些。
现在他多留在雪霄宫一刻,便宜师父随时可能找他麻烦。
他得赶紧立桩大功,平息便宜师父怒火,一十四州有规定,如果弟子真为州中和平作出突出贡献,以往过错,是可以酌情减免的。
“不如让属下陪小公子一道去吧,若真出个什么意外,还能有个照应。”
昭昭摇头。
“不用,那里面的凶兽,幼崽都比你修为高,你进去作甚?给妖兽当晚餐么?”
“那小公子可要去和长渊君上道个别?”
“不用。只是除几只妖兽而已,又不是下山历练,道什么别。”
“哦。”
灵枢知道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也没戳穿。
“那小公子现在是要?”
“揍那个柳扶英一顿去。”
“顺便向他讨样东西。”
“……”
**
昭昭直接提着静心,到了柳扶英居住的惠英殿。
柳扶英正趴在榻上,由柳家下人换药,见昭昭连门都不敲,直接闯进来,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昭昭将门从内关住,抱剑往门闩上一靠。
“我想干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么?”
柳府下人,以大管家柳江为首,都戒备十足的望着昭昭。柳江是柳敬一手带出来的老人,由柳敬亲点,跟着柳扶英一道来一十四州学艺的,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堆出笑脸:“都是同门,我家公子也十分愿意与小公子交好,在这世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您说是不是?”
昭昭悠悠感叹。
“那也得看是什么朋友。”
“若是想把我置于死地的‘朋友’,不要也罢。”
柳扶英不紧不慢披上衣袍,嘴角一弯,道:“君上已罚过我,就算你再告到君上面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你!”
柳扶英睁大眼,愕然望着瞬间已横在他颈间的一缕元神之剑。
“你——”柳扶英如看鬼物,看着昭昭。
“你……竟已能化出元神之剑?”
柳扶英感到一股彻骨寒意,从颈间弥漫至全身,咬牙,颤声:“你究竟想干什么?”
“没什么。”
“就是让你知道知道,师弟在师兄面前,该怎么做人。”
“还有……”
昭昭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柳扶英面上血色登时褪尽。
“我不知道。”
“自己做过的事,还能不知道?师弟,你谦虚什么?当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左右我除了修炼,平日闲着也没什么事,经常过来‘探望’师弟你就了。”
“对了,师弟不是也主修剑道么,又得了雪玉珠五百年仙力,咱们平日也可以经常切磋一下嘛。”
昭昭顺手,将柳扶英挂在身上的一张护身符扯了下来,塞到怀里。这是柳氏专门给柳扶英定制的护身符,到了百仙山里,说不准能帮他挡一挡。
左右放在这种垃圾身上也是浪费。
“司昭,你不要太过分。”柳扶英露出抹恶毒的笑:“你不过是墨羽殿下一个替身,等墨羽殿下醒了,你以为,这雪霄宫还会有你位置?你就算抓住我把柄又如何,我背靠柳氏,出身名门世家,又于墨羽殿下有救命之恩,天君都对我家族刮目相待,隆重赏赐,就算我犯了天大的错,君上也不会将我如何。”
“我在禁殿前拦下你的侍卫,险些害死你,君上也只罚我了三十诫鞭而已。你呢,你不过因为拜师时用了点不入流的手段,便被君上罚在思过殿面壁思过一百年。这一十四州里,有哪个弟子像你过得这般寒碜?现在,你一定很着急,要怎么平息君上对你私入禁地修炼的怒火吧?”
“告诉你也无妨,君上早已决定收回你的玉牌,将你逐出师门,你的家世背景,能忝居一十四州这么多年,已是师尊对你莫大的恩赐。即使化出抹元神之剑又如何,你便真觉得自己能成神么。呵呵,一只血脉卑劣的小妖妄图成神,多么可笑的笑话。”
昭昭眼底泛出血丝,还不稳定的元神之剑受主人情绪影响,立刻爆发出一道剑芒,在柳扶英颈间化出一道深刻血痕。
柳江肝胆剧颤:“公子!这位小公子,你先住手,住手啊。”
柳扶英伸手抹了抹颈上血,反而笑得更妖艳。
“你生气,愤怒,不过是因为被我戳中了心事。”
“你也知道,你在师尊心里是什么分量,不是么?”
昭昭元神再度不受控制的震荡起来。
“你胡说,师尊不会逐我出师门的。”
“怎么不会。”
柳扶英笑:“君上何等德高望重之人,不将你逐出师门,难道还要受你连累,落一个教徒不严的恶名么?”
“你们妖么,脾气向来比较急躁,君上自然不会亲口告诉你。若不是我今早无意在禁殿外偷听到了君上和司药星君的谈话,也不会获悉此事。君上不仅会将你赶出师门,还会取了你的元丹,给墨羽殿下做‘补品’。墨羽殿下的本命灯熄了数百年,就差这一味药引重新燃起了。”
师父。
不会的。
师父怎么可能挖他的元丹,给墨羽做补品。
昭昭感觉自己的精神又要开始崩溃。
元神之剑,也毫无章法的,开始嗡嗡铮鸣,在柳扶英颈间划出越来越多的血口。
“公子!”
柳江吓坏了,他也是有些修为的,提剑刚要靠近,便被昭昭身上散发的强大剑意逼退。
剑意直逼柳扶英瞳孔。
柳扶英终于畏惧:“我、我说……”
“砰——”一道剑芒破门而入,直接击落了昭昭的元神之剑。
“师尊!”
柳扶英披头散发、神色惊慌的扑到及时出现的长渊面前,瑟瑟道:“师尊救我,小公子,他、他要杀了扶英。”
长渊没看柳扶英,而是沉眉看着明显元神不稳的昭昭,指间探出道仙芒,没入昭昭眉心。
昭昭立刻清醒过来。
手指仍有些颤抖的握着静心,抬头,望向长渊和长渊身边一脸愕然的司药星君。
司药星君。
昭昭立刻又想起了柳扶英的话。
便宜师父和司药星君商量着,要挖了他的元丹,给墨羽做药引。
昭昭胸口一阵窒痛。
这时,司药星君后面又冒出个大腹便便的人影,一见柳扶英,脸色大变:“扶英,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正是听说儿子入门不久便受罚,连夜赶来一十四州替儿子赔礼道歉的柳敬。
“爹爹。”
柳扶英一见柳敬,立刻泪如泉涌。
司药星君干笑两声,打圆场:“这小孩子打架嘛,呵呵,不必太过当真……”只是看着柳扶英颈间滴滴答答的血迹,司药星君后面的话终究有点说不下去。
“对不起。”
好久,昭昭像溺水之人一样,慢慢缓了过来。
有些茫然的望了长渊、司药星君还有众人一眼,嘴唇翕动,道:“我只是,想和柳师弟切磋一下而已。”
昭昭放下静心,慢慢跪了下去。
“是我失了分寸,请师尊责罚。”
“柳师弟。”
昭昭看向柳扶英。
“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柳扶英也愣了下,没想到昭昭突然来此一出,捏了下拳,半晌,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道:“当然……不怪。”
说完,他竟直接两眼一翻,倒在了柳敬怀里。
“扶英!扶英!”
柳敬面色大变,急得大呼。
司药星君便上前,看了看,道:“无妨,是受惊过度,又失了些血,暂时晕过去了。只要休息片刻即可。”
“这样,都别聚在这儿了,小孩子打打闹闹也正常,先让柳公子休息吧。”
昭昭立刻道:“让我留在这里照顾柳师弟,将功折罪吧!”
柳敬迟疑。
“这怎好劳烦小公子……”
“不劳烦,此事皆因我而起,应该的。”
“君上您看?”
柳敬一脸为难的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长渊。
虽说儿子颈间的伤令他很心疼,可对方毕竟也是战神门下弟子,又主动道歉,他就算心中再生气,也不好直接发作。
上回在西州,他也亲眼见识过,长渊是如何疼爱这个昭昭的。
不管是不是因为这小妖生得像天族太子墨羽的缘故吧,作为一家之主,柳敬在这件事上都要保留谨慎态度。
长渊颔首。
算是应允。
心中却仍有疑虑,这小东西,在外人面前绝非冲动任性、逞凶斗勇的性子,缘何会突然出手伤人。长渊看了梵音一眼,梵音会意,自去调查。
昭昭松了口气。
只要他留在柳扶英身边,便宜师父就没法收他玉牌,挖他的丹。
到明日,他到百仙山再给墨羽找个更大的补品就是了。
昭昭忍着隐隐又有震荡趋势的元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
他真是被便宜师父的规矩圈养久了,都快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人了。他自私自利,为达目的,可以不讲原则,不择手段。
他可是,最会讨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