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
长渊拧了下眉尖,显然没有接待客人的心情。
但对方毕竟是龙族储君,深夜前来,恐不止是探望病人这么简单。
长渊沉吟片刻,长袖一拂,先收了赤霄,示意梵音将某个惹祸精小崽子扶起来,免得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昭昭手臂酸得都快抬不起来了,眼睛红彤彤的,哼唧了声,委屈巴巴站起来。
瞧着委屈得小兔子一样的小东西,长渊抬手,将一枚泛着仙光的钥匙丢给梵音:“去打开本君珍宝库,随便挑三件吧。”
昭昭小兔耳朵瞬间支棱起来。
他没听错吧,便宜师父要开珍宝库??
是他想的那个珍宝库吗?
里头有个能凭意念操纵、自动悬在半空倒酒的神器,他已经觊觎很久了!
梵音恭敬接住灵钥,惊喜十足道:“小公子,君上这是奖励你今日弟子考核取得好成绩呢,还不快谢谢君上。”
君上珍宝库里收藏的那些东西,可都是真正的天材地宝,且每样都是三界内独一份,绝找不出第二件重样的。
“谢谢师父!”
少年眼睛霎时亮得似要冒出星星,也不揉胳膊了,奔到榻前,小兽似的在青年帝君腰间蹭了蹭。
“等明日,我给师父炖莲藕乌龟汤喝!”
陌生而带着一丝久远的仿佛在何处体味过的酥麻感自腰侧袭来,长渊愣了下,垂目看了眼八爪鱼似的黏在他怀中的小火球,因为太过惊憾这小东西近来越来越“得寸进尺”的行为,根本没听清什么莲藕乌龟的。
“行了。”
“跟着梵音去挑吧。”
好一会儿,长渊低沉着嗓音道。
“嗯嗯。”昭昭又哼唧着,往便宜师父怀里拱了拱,吸了口那熟悉好闻的莲花气息,才恋恋不舍的起身,跟着梵音出了殿。
长渊理了理被某个小东西拱乱的衣袍,吩咐仙童:“请太子进来。”
怀璧深夜前来,的确不光是为了探望好友墨羽。准确来说,只是一个借口。
“你想问北海水君府的事?”
听了怀璧来意,长渊并未流露出太多诧异。
“没错。”
怀璧先诚恳请罪,为自己此次堪称失礼的深夜来访感到抱歉。
“晚辈家中之事,战神也当有所耳闻。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幼弟因为贪玩失了踪迹,至今下落不明。父王母妃日日锥心自责,抱着渺茫一线希望,期望能将幼弟寻回。然一千年过去,幼弟便如人间蒸发一般,毫无痕迹可觅。晚辈原本都不抱希望了,谁料半月前,有龙族修士在一十四州附近捕捉到了一缕幼弟灵息。”
长渊已听梵音禀过试炼台上发生的事:“你是指北海水君府的小公子叶衡?”
“没错。龙族世居东海,龙族仙元,与东海海底的定海神针息息相连。根据定海针指示,叶衡内府中,很可能有龙族仙元存在。”
“只是,龙族血脉毕竟关乎重大……晚辈身为龙族储君,不得不谨慎行事,所以才夤夜叨扰,向战神请教。”
长渊默了默。
瞬间明白这位龙族太子话中深意。
如今上古遗留下来的神族,仅剩五支,为了保证血脉繁衍的纯正性,神族几乎只与同等地位的神族通婚,而视神族以外的仙族为“低等族类”。北海水君府虽然位居十二世家之一,搁到普通仙族中地位尚可,在五大族眼里,和其他低等仙族并无区别。
龙族作为最正宗最古老的上古神龙血脉,呼风唤雨、搅弄风云惯了,对血统的重视程度自然更严苛一些。
长渊体内虽流着最正统的神族——父神之血,然对血脉之事看得并不重。因而只是淡淡问:“既是龙族血脉之事,为何要问本君?”
怀璧坦然道:“一则因为当年仙魔大战,‘五族十二世家’皆归战神统一调配,北海水君本人还曾在战神麾下担过先锋将领之位。想了解当年事,没有人比战神更清楚。二则因为战神德高望重,掌三界刑罚事,处事公正严明,在此事上绝不会有任何私心。”
长渊以指敲膝,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些许旧事,以及那颗总爱黏在自己身边的“调皮蛋”。
“你想问什么?”
怀璧目光灼灼,带着迫切:“晚辈想问,当年那场仙魔大战结束后,北海水君府是否捡过仍是蛋形的孩子回去?”
长渊没立刻答,反问:“这个问题,你没有问过叶家人?”
怀璧轻叹:“自然问过。但是叶衡对晚辈的问题感到很惊讶,表示自己并不知道身世之事,更没想过自己不是北海水君府的血脉。”
“甚至,他还怀疑晚辈弄错了。”
叶衡如此回答,反而让怀璧松了口气。
毕竟龙族血脉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这些年,不是没有铤而走险,拿着所谓信物来龙族认亲的。有定海针作证据,若叶衡真有冒领之心,完全可以顺着他的话答。
“至于北海水君……”怀璧皱了下眉。“不瞒战神,之前因为一些族中事务,晚辈曾与此人打过些交道。晚辈心中一直不喜此人行事作风,故有顾虑。”
长渊了然,没再深究。
沉吟顷刻,道:“北海水君只是在本君麾下任职,本君并不了解他的家事,更不知他是否捡过孩子或其他东西回去。”
“但当年仙魔大战中,北海水君夫人被魔气所伤,不可能再生育,有天族司药星君作证。”
“叶衡若真出生于那段时间,到底是捡来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生的,本君便无可奉告了。”
怀璧深吸一口气,拱袖为礼。
“多谢战神相告,这一点,于晚辈而言,已然很珍贵。”
出了雪霄宫,神官见怀璧依然神色沉静,似在思索着什么,不由奇道:“战神既已给了殿下答案,殿下怎么瞧起来并不像多欢悦的样子?”
怀璧摇头。
“若真能寻回阿愿,我自然欢喜。只是,许是这些年失望了太多次,我总觉得这回的事情有些太顺利了,反而令人生出莫名的踌躇与疑虑。”
神官叹息。
“老奴明白,殿下是怕自己不够谨慎,找错了人,平白让王爷王妃空欢喜一场。因而在确认小殿下身份时,才处处谨慎。”
怀璧却道:“不止如此。”
除了这些,还有他久居上位,担任储君多年历练出的超乎常人的敏锐与……有时候毫无道理的直觉。
但由于这种直觉经常给手下人带来惶恐和不必要的工作量,怀璧也时常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多疑了。
神官窥着他神色:“殿下在想什么?”
怀璧:“你有没有想过,东海距离北海并不算太远,既然叶衡就是阿愿,为何这么多年定海针毫无反应,反而是龙族弟子途径一十四州时,恰好感应到了龙族真元?”
神官道:“此事老奴还真仔细打听了。据说这叶小公子虽然在水系术法上颇有天赋,但幼时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一直不好,平日都是呆在水君府里,很少出门,而且殿下也知,各族为了防止外敌入侵,都会在本族仙府外设一层结界。定海针感应不到叶小公子气息,倒也能讲得通。”
怀璧点头。
“原是这样。”
神官又道:“王妃听说有小殿下的消息,一日三封信的催问老奴情况,龙君那边也特意让龙使传令询问,殿下打算如何回复?”
怀璧也知此事无法拖太久,负袖沉吟了会儿,道:“孤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
“孤要看看叶衡的本体。”
昭昭美滋滋跟着梵音去珍宝库里取了心仪的宝贝,刚越过正殿,准备往后山去,忽听暗处传来一声粗哑的:“小少主?”
昭昭蓦得顿住脚步。
扭头,就见两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一个是个年逾花甲,形销骨立,看起来随时可能咽气的老头,另一个是个细细瘦瘦的少年,在旁边搀着老者,脸上有好大一块烧伤痕迹。
“少主啊,老头子可算找着您了。”
老者激动的要扑过来,被昭昭皱着鼻子躲开。
“灵枢!”
昭昭高喊了声。
灵枢抱剑现身,叹口气,道:“小公子见谅,属下也是刚遇着他们。”
昭昭冷冷命令:“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赶走,一十四州岂容这些闲杂人随便闯!”
老者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含着泪花道:“少主!少主!您不能赶老头子走啊。”
昭昭神色冷漠,不为所动。
一直沉默站在老者身边的少年忽狠狠攥了下拳,红着眼,愤然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长老千里迢迢过来寻你,你可知他这一路吃了多少苦,他还在病中。”
“莲生你住口!”
“还不快过来一道给少主磕头!”
老者用力将少年扯过来,将少年按跪在地上。
“灵枢!”
昭昭根本不理会他们,又喊了声。
灵枢无奈,上前扶起那老者,道:“老人家,对不起,这里是雪霄宫,不是山下镇子,真不是您能待的地方,我这就送您离开。”
“我不能走!”
老者咧着嘴哭起来。
满怀希冀的望着昭昭:“小少主,这回咱们巴蛇一族真的遇到大灾了,那西海蛟族为了和红蛟争夺地盘,直接把咱们蜀中水脉抽走,去淹洞庭。咱们蜀中本就灵脉稀薄,这下,几乎要成竭泽之地了。族人们流离失所,病得病,伤得伤,连口像样的吃食都讨不到。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敢上仙山向少主求助啊。”
“少主,您就,您就看在已经故去的族长夫人面上,帮帮我们,好不好?您是没有亲眼看到,那些老人孩子有多可怜。”
昭昭垂目,眼尾弯成一个冷漠的弧度,轻轻拂过静心剑鞘。
好一会儿,少年“哦”了声,毫无感情的凉凉道:“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少主!”
老者还在凄凄哀求。
名唤莲生的少年直挺挺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咯响,盯着昭昭再度开腔:“长老,别求他了。这等攀附富贵、数典忘祖之人,理他作甚。咱们既来了仙山,不如直接去求南山君或者长渊战神,兴许上神们怜悯咱们孤苦,随手施个法术,就能救咱们呢。”
莲生扶起老者要走。
昭昭忽道:“且慢。”
“我改主意了。”
少年转身,那双漂亮桃花目轻轻一弯,露出点点笑意。
“你们既千里迢迢过来了,我岂有不招待的道理。这样吧,先让灵枢带你们去用点饭食,咱们再慢慢商量对策可好?”
莲生皱眉,不知昭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者已激动的又要流泪:“我就知道,少主一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昭昭心里轻哼声,心道,那你可真够老眼昏花的。
面上越发笑盈盈道:“这是自然,蜀中也算我的家嘛,家人有难,岂有坐视不理之理。灵枢——”灵枢一头雾水走过来。
就听少年恶狠狠的,迅速而低声吩咐:“想办法把他们药倒,丢下山去,丢得越远越好。”
“可千万别让人瞧见,我有这样的穷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