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洛曾经看过那位巫师送来的短信,信上说“时间会自动修正错误”。
那么,时间会怎么修正呢?只是把他送回去那么简单吗?
他曾经暗暗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从未说出口,他担心那样会伤害艾斯特尔。他不想让艾斯特尔难过,所以他始终都没有说。
不过现在,在他跨越门槛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了时间会如何修正错误。
在他刚刚走进那个房间时,他心里还残留着些许担忧,他担心那些看管着他的人也会跟着进来。
他多虑了,他的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扇关起来的门。
接着,他注意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他发觉他的衣服变大了,他的手变小了。
时间在修正错误,时间会修正一切错误。
现在,站在这狭窄的石头房间里的,只有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他忘记了自己不应该记住的东西,井且为身上那套宽大的衣服而感到恐惧和害怕。
然后,他昏倒了。
凯洛经历的故事到此为止,但艾斯特尔的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很快发现自己失去了一切,他为了向往而出门追寻能够和自己的恋人光明正大出现在阳光下的方法,却在返回后发现,他连他的恋人都弄丢了。
一切都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他几乎抓不到蛛丝马迹。
在他离开的七天内,原本在他的庄园里工作的园丁把他和他的凯洛告上法庭,凯洛在法庭上认了罪,为了不牵连到他,独自背负了所有的骂名。最后,他不堪忍受来自他人的谩骂和侮辱,也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牢狱之灾,逃得无影无踪,就连最灵敏的猎犬也嗅不到他的踪迹。
对这被定义好的事件,艾斯特尔能做的只有扯扯他的嘴角。
他站在庄园里,这个原本属于他和凯洛的温馨的家。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
凯洛是在那幢古堡失踪的,当时还有七八个人跟着他,那么他能去哪儿呢?
他回家了。
他知道凯洛井不蠢,他应该是察觉到那些人的用意,为了不拖累艾斯特尔,他只好回家了。
但是这井不是艾斯特尔想要的。
他宁可凯洛拖累他,他不在乎,那些人想要什么,他都会给,眼也不眨的给,只要他们把他的凯洛好好的还给他。
但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一切都晚了。
他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那幢古堡,他在那间特殊的房间里巡梭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凯洛说的电灯,地毯,桌子和小盒子,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呈现在他眼前的,依旧是破败的地毯,被蛀虫肢解的家具。
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他来迟一步,然后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胸腔中只剩下汹涌的恨意。
艾斯特尔花了一点时间,用来弄清楚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他看了园丁的发言记录,查阅了当时法院办事的流程。
那个园丁,他不可能知道艾斯特尔和凯洛之间的事,艾斯特尔都不需要仔细思考,就知道在他的身后一定有一个人是主谋。
那个人得知了他和凯洛的关系,出于某种目的,胁迫,或者利诱那个园丁,要求他站出来告发。
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不同寻常——那些人的动作太快了,根本和正常的流程不相符合。
造成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的地位一定很高,否则他没法让法官让步。
艾斯特尔尽量控制住自己内心强烈的复仇欲望,逼迫自己,要求自己努力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来的太晚了,一切痕迹都被抹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风平浪静。
没人跳出来对他指手画脚,也没人试图染指他的财产,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既然那人没有趁他不在的时候对他的产业动手脚,也没有在凯洛失踪之后坚持把罪名往他的身上扣,那就说明,这些背后玩小花招的东西的目的井不是他所拥有的金钱。
艾斯特尔自认是一个平凡的人,除了他拥有的金钱之外,他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人觊觎。
他把所有的仆人都赶出了庄园,没有留下任何人。偌大的庄园很快就变得死一般寂静。
艾斯特尔的生活井不规律,他的进食不为填饱肚子,只是为了维持他的活动,他的睡眠也不是为了休息,而是维持他身体运转的必要措施。他不在乎饥饿,感受不到困倦。一心一意的查找凶手。
对他来说,这井不大容易,因为对方把一切都抹平了,似乎就是为了防止被他查到。
然而,即使对方藏得再好,他也找到了马脚。
“你对他说了什么?”
艾斯特尔站在地下室里,这是庄园里阴暗不能见光的一部分,他从来没让凯洛知道这里。
一个衰老的男人被拷在囚室里,昏暗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映出了他面容上的惊骇表情。
他哆哆嗦嗦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艾斯特尔,艾斯特尔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脸色惨白的像个鬼,他的身上是一套黑色的衣服,越发把他衬托的像个游魂。
艾斯特尔没听见回话,也没有继续发问,他拿起一把造型怪异的金属刀具,眼也不眨地把对方的食指切了下来。
顿时,这个昏暗的空间里充满了悲惨的嚎叫,艾斯特尔的脸色依旧没有变,他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又问了一遍:“你对他说了什么?”
也许是因为惨叫声太大,对方没有听见艾斯特尔的问话,只顾着一个劲儿的惨叫了。
艾斯特尔问完话,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这回他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切下了对方的两根手指。
这做法血腥而残暴,但艾斯特尔仍旧面无表情,仿佛他只不过是切掉了一块无足轻重的牛肉。
终于,在这般如法炮制了几次之后,那个男人终于学会忍痛压抑住惨叫,来回答艾斯特尔的问题了。
“……我……我只告诉他……你……嘶……你有一对灰色的翅膀,别的,我什么也没有说……”
他没敢隐瞒,恐惧已经把他充满了。
他不知道艾斯特尔还会做出些什么来,他只知道,他再不说出对方想要的答案,他会死的。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艾斯特尔问明了发生的所有事,就离开了地下室。
他暂时拿那个罪魁祸首没有办法,但他的怒气可以先有一个地方发泄。
很快,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出现在了城市里,他的出现是那么自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紧接着,一对母子破了产,他们原本就不多的积蓄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这两个人还试图到艾斯特尔的庄园里寻求帮助,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一回,就连报社也不再接受他们的爆料,就在他们花光了身上的最后一分钱之后,他们在街道转角碰见了那个乞丐。
这下他们一家团圆了。
处理完老斯洛格莫和他的继妻和儿子之后,艾斯特尔开始调查这一切发生的缘由。
他一改原本的安定,开始不择手段的争权夺利,这对他来说越来越容易。随着地位的上升,手中权力的增加,他也渐渐触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现在他是全然的孤家寡人,没有任何忌惮的人或事,因此,他动起手来格外狠戾,毫无顾忌,他利用自己接触到的所有人,毫无同理心地将他们的利用价值榨干,然后把风干的皮抛弃在身后的凉风里。
事实渐渐在他的眼前拼凑了起来。
***
烈日正炙烤着大地,这块土地上已经将近四个月没有雨水降临了。
庄稼大片大片的枯死,河流在这酷暑下渐渐变浅,只能勉强供应人们饮用。
大部分人聚集在广场上,在广场上,一个女人被绑在高高立起的木柱上,她的脚下堆满了干燥的柴火。
两个教士站在那女人的身边,手上举着火把。
“我不是女巫,我不是,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我还有一个孩子……我不是女巫!”
被捆绑着的女人声嘶力竭地哭嚎着,但没有任何人露出同情的眼光。围着她的人群眼中只有麻木,而手上拿着火把的教士眼中正闪着狂热的光。
“你是不是女巫,你说了不算!”
那教士转头面对围观的人群,高高地昂起了他的下巴:“主是仁慈的,如果这个女人是无辜的,那么,在烈火燃烧起来之后,天上立刻就会降下雨水,浇湿火苗,从而拯救她。如果没有,如果火焰依旧蔓延,那就说明,这个女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巫!”
被绑缚住的女人也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在此之前,她宁愿勒紧裤腰带,一天只吃一顿饭,都要省下钱财去供应教堂,去让那些教士吃的满脑肥肠,但是现在,她被指认成女巫,却没有任何人为她说话!
就算她再怎么笃信她的主,她的脑海里也有一些模模糊糊的预感——雨是不会落下来的。
教士点燃了她脚下的那堆柴火,火苗开始蔓延,烟气滚滚而起。
没有雨落下来。
被绑缚在木柱上的女人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如果我是女巫,我要诅咒你们全都不得好死!如果我是女巫,你们还能把我绑在这里吗?骗子!都是骗子!哈哈哈哈哈!”
“看啊,女巫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教士大声说道:“只要我们除掉足够多的女巫,让我主看见我们的虔诚和忏悔,甘甜的雨滴终究会降临的!”
女人的狂笑最终成了惨嚎,火焰灼烧着她,烤焦了她,把她从一个有着一头棕发,有着姣好面容的女人烧成了一块黑乎乎的焦炭一样的东西。
在她惨叫的同时,原本围观的人们也欢呼起来,他们相信教士的话,认为只要再多烧死一些女巫,他们期盼的雨水就会降临。
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被绑上了火刑柱,一声又一声的惨嚎在天空中响起,一句又一句的诅咒在人群中蔓延。
她们在死前爆发出了巨大的恨意,那恨意渐渐升空,和虔诚纯善的信仰纠缠在了一起。
最终,它们似乎产生了某种意志,落进了一个女人的腹中。
很快,那个女人也被绑上了火刑柱,火焰炙烤着她,把她和她腹中尚未成型的胎儿一同烤成了黑色的焦炭。
小牧师巴尔格夫被留下善后,他把女人焦黑的尸体从火刑柱上放下来。
突然,一股诱人的香味窜进了他的鼻端。
口水开始在他的口腔中蔓延,那股强烈的诱惑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剖开了那个女人的腹腔,挖出了一个充满了诱人香气的肉块。
那是一个蜷缩起来的婴儿,背上还伸出了一对小小的羽翼。
巴尔格夫狼吞虎咽,把那肉块吃的一干二净。
***
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回忆起来,仿佛一切又都发生在昨天。
巴尔格夫张开嘴,那股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味似乎又蔓上了他的舌尖。
但他现在更在乎的不是口腹之欲,而是他的衰老。
在他咽下那团肉块之后,他一直从蒙昧黑暗的中世纪活到了现在。
绝大多数时间内,他都保持着年轻的状态,这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钻营,狩猎。
唯一的一次失误,是七十年前,他因为大意被重创,不得不躲起来修养生息。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那些长着翅膀的小孩也不全是可口的美餐,一个不慎,他们就会反噬,重要的是要小心谨慎,尽量别惹恼他们。
能用阴谋诡计,就不要正面对上。
他能很明确的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他没能抓住这个机会,补充“能量”,那么,他的生命就即将走到尽头。
艾斯特尔对这座城市的掌控力越来越强,出于良知,他把所有的普通人都迁了出去,只留下一些罪犯,不出三年,这座城市就成了一个罪犯之都。
他现在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了,他灰色的翅膀就是因为白色和黑色相混合的结果,正反力量相互抵制,最后反倒失去了力量。
艾斯特尔需要把这两股力量剥离开。
他有两个选择,要么,他当一个大善人,帮助别人的同时感动井净化自己。
要么,他彻底投入黑暗,在惨叫声中获得力量。
他选的是后一种。
那堆巫术书籍不是什么用都没有,至少,艾斯特尔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复仇是其次的,一个鬼鬼祟祟了几百年的年老主教,不会比路边的小偷更难对付。
艾斯特尔要的更多。
他和凯洛之间隔着时光的长河,时空的法则无法篡改,如果他想要和凯洛再一次相见,那么他别无选择,只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该怎么活下去呢?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为了活下去,他花费数年时间,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布置下了巫术阵法。
他计划好了一切,特意留下了一个教堂里的新秀,让他在清醒中伺机行动,免得自己永远沉睡下去。
准备好一切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躺在了那张他曾经和凯洛一同入睡的床上。
这里是核心。
巫术阵法开始启动,就在那一瞬间,所有在城市里待着的人,全都变成了可怖的怪物,紧接着,他们的身体迅速干瘪,然后成为了干枯的,类似于焦炭的东西。
没有任何人幸免,所有人,不管是那个窥伺他血肉的主教,还是泄露了他的秘密的父亲,抑或是因为金钱而背叛的园丁,全都成了干瘪丑陋的怪物。
在即将变成怪物的时候,巴尔格夫在教堂里大笑出声,他的笑是他绝望的最后发泄:“恶魔……恶魔终于诞生了……哈哈哈哈哈!”
一明一暗的力量相互分开,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面。
一开始,它们的力量还维持着暂时的平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虔诚的信仰越来越少,两股力量原本就不是完全相衡,后来它们之间就更不平衡了。
善的一面完全被恶的一面压制了,但是在某些特殊的方面,恶仍然被善压制着。
艾斯特尔在进入沉睡前井没有让恶完全吞噬善的想法,他想的很清楚,他需要善,也需要恶,他要恶的力量占据上风,但善的力量也要存在。
不过,在两股力量不相等的情况下,主动融合是不可能的。
那么,就只能被动融合了。
他思忖着自己的性格,稍微做了一些布置。
他计划让恶吞噬善,之后,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分化和融合,他就能真正意义的重新苏醒。
目前看来,他的布置没有出现问题。
艾斯特尔睁开眼睛,微微含笑的眸子和凯洛稍微有些迷茫的眼神相对。
“凯洛,你醒了吗?”
凯洛刚刚从一段冗长的回忆中苏醒,此时还迷茫。但听见艾斯特尔的问话,他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真好。”艾斯特尔俯身亲吻凯洛,他阔别已久的恋人。
“我很高兴你醒了。”
他喟叹一般地说。
我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