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洛对于回家有很深的渴望,希望破灭之后,情绪难免会有些冲动。
人在情绪冲动的情况下,往往会不假思索的去做某些事。
凯洛就是这样,他对艾斯特尔欺骗他这件事非常生气,可他那么在乎艾斯特尔,当然不舍得发作,只能暗暗把气愤压下去。
然而,他的内心始终有一股冲动,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到城堡去看一看的想法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执拗的想去试一试。
或许他会彻底失望,也或许他可以找到希望?
只是这个念头他不能告诉艾斯特尔,他知道艾斯特尔不希望他离开,他不想伤艾斯特尔的心。
可是他真的很想自己的家人。
他想爸爸妈妈。
他的成长过程不太顺利,所以其实和同龄人相比,他对家人的依赖算是比较强的,因此,他才总是念念不忘的想要回家。
可是艾斯特尔对他也很好,他也非常在乎艾斯特尔,不想和对方分离。
之前,他以为艾斯特尔是恶魔,所以心里没有丝毫负担,认为自己可以兼得鱼和熊掌。但艾斯特尔最终向他坦白,告诉他,其实他只是多长了一对翅膀而已,除了这一点以外,他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是恶魔,当然也不能穿越时空了。
美好的愿望破灭,凯洛接下来的时间精神不济,艾斯特尔没有多说什么,体贴的让他停课一段时间。
凯洛在庄园里待着,有大把可支配的时间,但他无所事事,什么也不想干,拿着手机翻看照片和视频。手机里有很多他和家人的合照,还有他们一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拍下的留念视频。
他翻来覆去的看,心乱如麻。
到城堡里去看一看的念头一直在他的心里盘旋着,让他心神不宁,仿佛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要到那里去看一看。
作为一个比较谨慎的人,他没有贸然行动,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念头,凯洛挑了一个艾斯特尔出门工作的时间,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庄园。
艾斯特尔每个月都给他发一大笔零花钱,但凯洛很少外出购物,生活用品不需要他付钱,他每次出门,身边都有艾斯特尔陪伴,如果他想买什么东西,付账单的也都是艾斯特尔。
他很少动那些钱,把它们都存了起来,想法是之后还给艾斯特尔。不过现在,他拿出了一笔钱,雇了一个车夫,让车夫带他到那个荒凉的古堡去。
那个地方挺偏僻的,不过凯洛给的钱够多,车夫于是欣然前往。
抵达目的地之后,凯洛下车,对车夫说:“请在这里等我,我还要回去的。”
是的,他没打算就这么走,就算要离开,他也会和艾斯特尔做正式的告别,不会就这么不告而别。
更何况,他在内心也对这个办法半信半疑。不相信自己可以通过那扇门离开。
他沿着阶梯向上走,缓缓的走到了那扇门前。
凯洛的记忆力不错,他非常清楚那扇门的位置,站在门口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想,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然后,他猛地后退了好几步。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这行为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
门的后面,不是他记忆里曾经遇见艾斯特尔时候的陈设。
那里面完全变样了,不仅有崭新的地毯,复古的电灯,房间中央还放着一个小盒子。
这是凯洛曾经到那个古堡玩“探险游戏”的时候,每个房间里的陈设。
艾斯特尔随口说出的办法居然是真的。
那么,现在摆在凯洛面前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
他究竟要不要回去?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机,又往后退了两步。
凯洛完全呆住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回家的路就在他眼前,他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渐渐白了起来。
“凯洛?”
一道熟悉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唤醒,凯洛眨了眨眼睛,发现是艾斯特尔。
艾斯特尔明显是匆匆赶过来的,他发丝凌乱,气息略带急促。
凯洛眨了眨眼睛,语气平静的问:“艾斯特尔,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艾斯特尔只简简单单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没提他得知消息后的惊怒,也没说出他快马加鞭赶来的慌乱,他只是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像平常那样温柔地回应着,“我来了。”
凯洛紧紧抓着艾斯特尔的袖口,问他:“你看见房间里的东西了吗?”
艾斯特尔当然发觉了凯洛的懵然,他很自然的将之归为尝试失败的低落,他没有说其他的话,耐心地回答了凯洛提出的问题:“看见了,空荡荡的石砖房间,里面有一些破败的家具残骸,被虫蚁啃咬过的地毯,还有一扇狭小的窗。”
“只有这些吗?”
凯洛抬起头,语气带着些激动,还有惊慌。
艾斯特尔认为这是凯洛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表现,他半跪下来,和凯洛目光相接,再一次肯定地回答:“是的,只有这些。”
接下来,凯洛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艾斯特尔安静的陪在他的身边,没有催促。
过了好一会,凯洛抬起头,似乎是认清现实了,他抓着艾斯特尔的手,“我们回去吧。”
艾斯特尔温柔地说:“好。”
他什么也没问,一句指责也没有,牵着凯洛离开古堡,上了马车。
停在古堡外的马车只有一辆,那是载凯洛来的,艾斯特尔没有坐马车,他是骑马赶过来的。
是那匹凯洛熟悉的布莱克。
艾斯特尔注意到凯洛的情绪低落,便打算抛下布莱克不管,到马车上陪凯洛。但是凯洛阻止了他,“我想自己静一静。”
他要自己一个人在车上待着。
他的情绪不对,但艾斯特尔的情绪就正常吗?
在得知凯洛独自乘车往古堡去的那一刻,艾斯特尔既惊惧又气愤。
凯洛就那么想要回家?以至于瞒着自己悄悄的去试探?
他当初是随口一说,根本不觉得那个方法会奏效,但得知凯洛要去尝试,便免不了会惊慌,生怕那方法会成真。
他抛下一切匆匆赶来,就是害怕凯洛消失在古堡里。
艾斯特尔此刻也不平静,但他仍旧选择压抑自己,给凯洛让出了空间。
“好,那我在外面陪着你,你一掀开车帘就能看见我。”
他这样说着,翻身上了马。
凯洛独自一人待在马车里,暗暗地哭了起来。
他是因为浓厚的负罪感而哭的。
他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父母。
当他站在那扇门前的时候,门内的情景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只要他往前踏上几步,他就可以回到他的时代,回去见他的父母。
然而他没有,他甚至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下意识的反应显映出了他最真实的想法——他是不想回去的。
当然,说不想回去其实不够贴切,准确的来说,他其实是不想离开艾斯特尔。
他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等艾斯特尔来到他身边时,他还抱着微小的希望,询问他能否看到门内的景象。
但艾斯特尔的回答让他的期盼落了空。
他莫名的知道,只有他可以回到他的时代。
他是因为意外落入到其他时代的人,所以他可以回去,但艾斯特尔却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不能走。
所以,如果凯洛要回家,就意味着他要和艾斯特尔分开,并且还是永远的分开。
天平的两边分别放着他在乎的人,一边是艾斯特尔,另一边是他的家人。
凯洛选了艾斯特尔。
他做出了选择,但浓厚的负罪感缭绕在他的心头。
他承认,他想见自己的家人,但他更在乎艾斯特尔,当列出选项让他选择其中一方的时候,他的选择不是他的家人,而是艾斯特尔。
他之前一直认为,他可以既回家,又不和艾斯特尔分开。心情一直是愉悦的,期盼着回家的那一天。然而之后发生的一切打破了他的幻想,让他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在发现艾斯特尔看不见屋内的现代化设施后,凯洛就非常清楚自己的选择了。
那一刻,他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高高凌驾在上方,情绪平稳地剖析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为什么这么执拗的想要来看一看呢?
因为他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一个明确的,他无法回去的答案。
他并不因为想要回家而来的,当然,那种想法也有一点,毕竟人是复杂的。凯洛多少也接触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学,虽然他学的不是很好,但用来分析自己的真实想法已经足够了。
很明显,艾斯特尔给出的方法是他随口说出的气话,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把它当真的。
凯洛并不傻,在内心深处,他当然知道这不会是真的,可他仍旧想去试一试,非常执着的一定要来,这是为什么?
现在他可以回答自己了:
因为他要做出一个他已经努力过的现象。
家人对他来说重要吗?当然重要,艾斯特尔对他来说重要吗?当然也很重要,当他只能选择其中一方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选择了艾斯特尔,却没有选择他的家人。
负罪感早就萦绕在他的心头,只不过他自己还没有发觉而已。
他把艾斯特尔随口说出的方法当真,是因为他想要消除自己的负罪感。
毕竟,他的父母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对他关心爱护,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艾斯特尔却只和他相处了将近三年,虽然对他也很好,可于情于理,凯洛都不应该选择他。
他应该选回家。
那才是“正确”的选择。
他到古堡这里,当然不是想要得到一个“可以回家”的答案。他在潜意识里期盼的是:艾斯特尔的方法不管用,尽管他努力了,可他还是不能回家,只好留下来和艾斯特尔在一起,只不过这不是他故意的,他也是被迫的。
他想留下来,但他希望自己是“被迫”留下来。
这样他就可以说:如果我有选择,我肯定会选择回家的,但是我没有选择呀。
心中的负罪感就会大大减少。
但是他推开门后,在他知道自己只要往前走几步路就可以回家之后。他原先预想出来的一切就全都被推翻了。
他有选择了,他不能再告诉自己他是被迫的了。
他非常清晰的选了艾斯特尔。
一切都摊开来了,是,如果非要选,在家人和艾斯特尔之间,他会选艾斯特尔。
可这对他的家人不公平。
他们精心把凯洛养到这么大,结果凯洛居然不选他们,不肯回家,只想和一个相处了两三年的人待在另一个陌生的时空?
这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凯洛清楚自己的忘恩负义之后,负罪感也极其清晰,极其浓厚起来。
他独自一人待在车厢里,一边哭泣一边在心里和家人道歉。
他陪妈妈看肥皂剧的时候,曾经非常不齿那些为了外人而抛弃父母的角色,但是现在,他也成了这么一个人,他再也没法说那些人不对了。
因为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凯洛是下午出的门,他重新回到庄园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从车上下来,艾斯特尔领着他进去,打湿了手帕给他擦脸,哄他吃饭,送他回房间去睡觉。
艾斯特尔的心情肯定也不好。
凯洛知道,艾斯特尔不想让他回家,他之后匆匆赶到古堡就是一个例证。
但是艾斯特尔却什么也没有说,没有指责他,也没有表达不满,而是这么迁就他。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像艾斯特尔这么好的人,他心里也清楚,他再也不会碰见像艾斯特尔这么好的人了。
如果他回家了,他要面对的就是他曾经经历过的生活,有家人陪伴,可体验感不好的生活。
他的父母和他的弟弟,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虽然他们都很爱护凯洛,但不可能像艾斯特尔这样,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凯洛的身上。
凯洛很敏感,他完全清楚艾斯特尔对他的偏爱。
他也舍不得这偏爱。
所以,就算让他再选一遍,他也不会选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