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潜在的危机意识让艾斯特尔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对此感到不满,这是不正常的。难道凯洛没有权利去追求幸福吗?如果他遇到了一个他喜欢的小姐,他有权利去追求,而艾斯特尔没有资格,也不应该对此感到不满。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热衷于当一个单身汉。
他自诩是凯洛的兄长,审视四周,对年幼的弟弟追求婚姻而感到不满的兄长,多半和弟弟的关系不好,担心弟弟找到一个富有的小姐,从而对他造成威胁。
但艾斯特尔并没有这种担忧,他自认和凯洛的关系很好,他甚至把凯洛的继承人地位写进了遗嘱里,他不担心凯洛对他的财富和地位造成威胁。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感到不满?
艾斯特尔试着去想象了一下,当凯洛和一位陌生的小姐结为夫妇,他们会给这个庄园带来更多的生机,或许,婚后不久他们就会有孩子,之后,这座原本孤寂的庄园就会变得热闹起来。
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但艾斯特尔越想越觉得无法容忍,那副美好的图景让他心头升起一阵无名火,让他有一股撕碎一切的冲动。
他凭什么要把凯洛让出去?这是他捡回来的孩子,他供对方吃住,爱护他,处心积虑地为他谋划未来,关心他的心情,他在凯洛的身上费了那么多的心思,现在却要他把凯洛让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什么都没有付出过的女人?
凭什么?
他是不会让别人摘走他细心养护的花朵的。
但尽管十分不满,艾斯特尔还是重新拟了一份宾客名单。
他对女性宾客们重新做了一番筛选,那些交际花一类的女士全被他从宾客名单中划去了。
然而,就算他再细心的选择,他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女性拒之门外,这毕竟是凯洛进入社交界的舞会,艾斯特尔不可能让他没有可以选择的舞伴。
他在这里精心准备,凯洛也不能闲着。
艾斯特尔亲自教导凯洛各种礼仪,他要求凯洛学会正确的交际礼仪,除此之外,他还要熟悉至少三个舞种。
这种训练对凯洛来说是枯燥乏味的,何况他也不明白艾斯特尔为什么一定要给他举办一场什么“正式进入社交界”的舞会。
“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凯洛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向艾斯特尔指出:“我不觉得它有什么意义,艾斯特尔,我终究是要回家的,举办了这个舞会又怎么样呢?”
距离他回家的时间已经不太远了,凯洛很认真的计算过,他只要再过一年零一个月就可以回家了。
这也让他对艾斯特尔的举动极其不解。
他想回家,这是毋庸置疑的,他想念他的父亲和母亲,还有自己的弟弟,他们是他的血缘亲人,他不可能抛弃他们,然后在这里呆着。
凯洛被艾斯特尔照顾的很好,但是有时候他会想,他的父母这个时候会不会正在焦急地寻找他呢?
他很喜欢艾斯特尔,但他也爱自己的家人。
何况,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关系,既然艾斯特尔可以把他送回家去,那他就一定有办法来看凯洛,或者,凯洛想,他可以说服艾斯特尔在现代住一段时间。
艾斯特尔是恶魔不是吗?他一定能做到的。
——而且,我不是把我的灵魂当成报酬给他了吗?就算是为了等候回报,他也应该在我身边待着才对。
凯洛没有毁约的想法,在他看来,艾斯特尔对他好是一回事,他付给艾斯特尔报酬又是另一回事,他有时候会想到自己把灵魂交给艾斯特尔的情景,那有些奇异,但他并不害怕。
总而言之,他没有怀疑过艾斯特尔的谎言,毕竟那对翅膀可不是假的,它们摸上去又温暖又舒适。他不打算放弃回家的想法,但他也会争取和艾斯特尔待在一起。
艾斯特尔站在凯洛的面前,他的心也不太平静。
凯洛又一次提到了回家。
一开始,艾斯特尔对凯洛提出的要回家的愿望不甚在意,甚至,他还想过,如果他有能力,他会毫不犹豫地送凯洛回家。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早就改变了。
他不仅不愿意让凯洛回家,就连听凯洛说起“回家”这个词都觉得有些无法容忍。
回家。
你能回到哪里去呢?
艾斯特尔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把真相告诉凯洛,让他接受现实,乖乖地在这里安顿下来,不要再想着什么“回家”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艾斯特尔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他不是一个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的人。这段时间,他的心情虽然因为宾客名单的原因有些阴晴不定,但他从来不会在凯洛面前表现出来。
所以,在听到凯洛的抱怨之后,艾斯特尔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他只是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避重就轻:“我不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起码,这场舞会可以给我的庄园带来一点生机,它毕竟孤寂太久了,偶尔热闹一下不是坏事情。”
凯洛没发觉艾斯特尔的故意回避,他只是有些恍然大悟。
艾斯特尔估计也是想热闹一些的吧,可惜他总没有合适的理由。
他把这一场艾斯特尔为了他精心准备的舞会当成了艾斯特尔给他自己找的一个消遣,然后情绪就轻松了许多。
凯洛继续跟着艾斯特尔重复那些单调乏味的礼节动作,直到艾斯特尔宣布凯洛已经可以出师了。
“但是,接下来,我们还有其他的任务。”
艾斯特尔宣布道:“我们来学舞蹈。”
凯洛不太想学,但毕竟这是艾斯特尔的好意,而且,就他自己来说,他也不想在舞会上表现的像个呆头鹅,从而丢艾斯特尔和他自己的脸。
所以他还是学了,老师兼舞伴就是艾斯特尔。
和艾斯特尔一起跳舞的感觉有点奇怪,尤其是,艾斯特尔教他跳男步,那么艾斯特尔就理所应当的要跳女步,他搂着艾斯特尔的腰,艾斯特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旋转起来的时候,凯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直到他连舞也学完了,艾斯特尔才告诉他:“凯洛,有件事你需要注意一下。”
“什么事?”
艾斯特尔回答道:“在和淑女共舞的时候,你需要用到‘绅士手’,意思是你的手最好虚虚地环着那位和你共舞的淑女的腰,不能真的碰上去。”
凯洛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他不是那种见缝插针就想占女孩子便宜的男生,不过他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艾斯特尔轻描淡写:“你是新手,那样不利于你练习,而且,我也不是淑女,难道你还能占我的便宜?”
凯洛在心里想着这可不一定,但在这个时代,同性恋好像是不被允许的,他也就没有说出来,担心自己刺激到艾斯特尔那颗保守的心。
舞会筹备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请柬发出去了,舞会场地也布置完毕,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开始了。
时间过得很快,舞会开始的那一天,收到了请柬的人们纷纷乘着马车到艾斯特尔的庄园来参加舞会,宾客们衣着光鲜,面带微笑地走进了大厅。
乐队奏响了柔和的乐曲,短暂的暖场之后,艾斯特尔便宣布凯洛将是他所有财产的合法继承人,得体的说了一些套话之后,舞会就正式开始了。
艾斯特尔的财富令人艳羡,现在他多了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到场的贵族小姐们用眼尾轻轻扫过凯洛的面颊,满意地暗自点头——就算凯洛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在庞大的财产面前,也不值一提了,而他却又有着这么出众的脸蛋,可以算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婚对象了。
按照惯例,凯洛需要邀请一位小姐跳开场舞。
通常情况下,开场舞的人选都有特定的含义,凯洛选谁做开场舞的舞伴,相当于他像所有人宣布他对这位小姐的好感。
不过他不知道这一点,出于某种心理,艾斯特尔也没有和他说,凯洛第一次要和女孩子跳舞,心中难免紧张,环视一周,随便选了一个。
他很想表现的好一点,就尽力展示自己的绅士风度,不仅用了“绅士手”,眼神也从来不落在舞伴那露出了大半的雪白胸脯上,可惜他的见识不够多,舞伴笑了笑,他就脸红了,把头偏开去,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的。
他选择的舞伴是一位大方得体的姑娘,出生贵族的她对上流社会里的潜规则都很清楚,所以,在凯洛邀请她的时候,她内心权衡了一番,最后才笑盈盈地伸出手。
凯洛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就金钱和财富来说,他无可挑剔,子爵小姐把凯洛的脸红当成钟情,把他的结巴当成羞怯,心中也暗暗喜悦起来。
乐队尽忠职守地演奏着浪漫的舞曲,一切都是那么和谐,那两个在舞厅中央旋转的年轻人是多么的般配啊。
艾斯特尔站在一边看着,他毫不失态地轻勾唇角,但心里的郁火越来越盛。
伴随着这股无名之火的,还有他浓浓的疑惑:
他究竟是为什么会感到这么不快呢?
他需要找到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