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特尔现在还没有那么沉得住气，况且凯洛又是无法捉摸的幽灵，不能用对待一般人的方法来对待他。
于是他直接问出口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从未见过凯洛，对“希图尔特”这个姓氏也没有印象，如果凯洛没有骗他的话，就身世而言，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所以，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幽灵也是由人变成的，他对自己这么好，一定有一个理由。
艾斯特尔要知道这个理由。
否则，如果哪天他出现了错误，引起了凯洛的反感，他却还一无所知，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凯洛听了艾斯特尔的问话，也沉默了一会。
他在想理由。
的确啊，他和艾斯特尔之前可是从来没有交集的，自己突然出现，又突然对艾斯特尔这么好，的确很古怪，艾斯特尔想知道理由实在是太正常了。
他该编一个什么理由呢？
他冥思苦想，艾斯特尔也心情忐忑。
终于，凯洛开口了。
他在心里对弟弟道了个歉，就开始信口胡说：“唉，其实，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很想我的弟弟。”
“我看见你，就想到了我的弟弟。”凯洛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你也知道，上帝管不了我，所以我就一个人……一个幽灵，在这里飘来荡去的，很孤单，直到我看见了你……”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了，说谎的精髓在于半遮半掩，说的太多容易露馅。
艾斯特尔也不觉得凯洛是在欺骗他——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况且，就算他还是斯洛格莫家族的继承人，他作为一个人类，又有什么值得一个幽灵图谋的东西呢？
“原来是这样。”艾斯特尔不在乎什么弟弟不弟弟的，一直接受的继承人教育告诉他，手段是无伤大雅的，能够达成最终目的就可以。
“其实，”他低下头去，显露出一副羞涩的样子，“我也觉得，你很亲近。”
“尽管我和你只相遇了不到一天，可是我已经觉得你对我非常重要了。”
他垂下眼帘，略带羞赧的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很愿意你成为我的哥哥。”
凯洛：“……咦？”
他一时没忍住，对谈话的走向感到万分诧异。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艾斯特尔已经开口认下他了——“……哥哥。”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凯洛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啊！
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还好他现在是幽灵，一般情况下，艾斯特尔是听不见他的话的。
风水轮流转啊！一直以来，都是他把艾斯特尔当成“哥哥”的，现在艾斯特尔居然也这么亲昵的叫他哥哥。
这个便宜绝对不能不占！
一定要占！
凯洛听见艾斯特尔称呼他为“哥哥”，心里真是快乐得直跳，艾斯特尔的这声“哥哥”对他来说别有意味。
他想都没想：“你真的愿意吗？”
“当然。”
艾斯特尔微笑起来，他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哥哥。”
他伸出手去，“我可以和哥哥握握手吗？”
他一番甜言蜜语，把凯洛弄得晕乎乎的，也不考虑什么“燃料”不够了，直接显现出了全部的身形，伸出手和艾斯特尔相握。
艾斯特尔如愿以偿，紧紧地握着凯洛的手，恨不得就这样不肯放开了。
他洁身自好，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和人亲密，而是没有符合他期许的伴侣，现在突然遇见，独属于少年的热情正如沉睡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一样，就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注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凯洛，只觉得每个地方他都喜欢的不得了。
然后，他立刻就注意到了凯洛身上的衣着。
气温并不高，凯洛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极其单薄的衣物，居然连两只胳膊都露了出来。
他自己也昏头昏脑的，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很漂亮的大衣想要给凯洛换上，但是凯洛是幽灵，虽然应和了艾斯特尔的意思，换上了他拿来的大衣，也不能穿。
他人形的时候穿着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一旦他变回幽灵，身上的外套却不能和他一起消失在空气中，用普通人的眼光来看，那就是一件外套凭空飘在半空中。
冷不丁的一瞧，其实挺吓人的。
他把大衣脱了还给艾斯特尔。
凯洛现在已经不在乎什么“燃料”不够用了，因为他刚才发现了一个非常充足的补给站——艾斯特尔。
只要他碰到艾斯特尔，“燃料槽”就能瞬间补满。供他挥霍。
他现在是幽灵，只要屏蔽知觉，在雪地里穿短袖也冷不到他。
凯洛对艾斯特尔没有任何抵抗力，在面临艾斯特尔提出的问题时也全部如数回答，没有任何防备和隐瞒。
……除了某些需要现编的。
艾斯特尔：“凯洛，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凯洛：“当然可以。”
艾斯特尔点点头，微笑着说：“其实我也有一点好奇呢，你说我很像你的弟弟，我哪里像呢？”
凯洛：啊这……其实哪里都不像的……
不过他能这么说吗？显然是不能啊！
这就需要立刻编出来了！
而且还不能编的太离谱，要不然之后露馅怎么办？那可不好。
凯洛一点也不想翻车。
于是他干脆捡了很多艾斯特尔的性格和事迹说出来，心想这样就绝对不可能翻车了！
同一个人呢，怎么可能不像？
艾斯特尔沉默地听着，时不时抬眼看看凯洛。
凯洛现在正坐在他身边，没有变回幽灵的样子。
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亮着光。
那是艾斯特尔从未见过的神采，好像他说的是一个被珍藏在心里仔细爱护的人。
嫉妒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如此善妒。可凯洛明明谈论的是他的“弟弟”，却像是谈论着他的心上人一样温情，这怎么能叫他不嫉妒呢？
“请原谅，”他冒昧地打断了凯洛的话头，用眼神觑着他的反应。
凯洛闻言，转过头去看艾斯特尔，问道：“怎么啦？”
艾斯特尔捏了捏拳，心中忐忑，“你的弟弟，他……”
他没有问完，不过凯洛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心里对唐棣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转过头，悲伤的对艾斯特尔说：“……他不在这个世界了。”
他没撒谎，唐棣的确不在这个世界。
——只不过他故意要引起艾斯特尔的误会啦。
要不然艾斯特尔想要见一见他的弟弟怎么办？他上哪儿去给他变一个出来？
还不如一开始就狠下决心，直接把这个可能性断了。
“真对不起。”艾斯特尔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我不该这么冒昧，勾起你的伤心事。”
他嘴上这么说，神色也惟妙惟肖，十足是一个闯了祸的少年模样。
心里却想：不在了吗？
真好。
免得他之后还要想办法把那个家伙处理掉。
他心里高兴，面上却没有带出哪怕一点。
凯洛觉得自己这样骗艾斯特尔实在不对，可他也不可能把实情告诉艾斯特尔。
要怎么说？
说我其实是你的恋人，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你只是一个灵魂碎片，还是被困在记忆里的，我来是想要把你救出去？
艾斯特尔怎么可能会信啊！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之后，艾斯特尔对凯洛的“弟弟”就热切起来，他不厌其烦的追问凯洛各种细节，让凯洛觉得有些诧异。
“我其实是好奇。”面对凯洛的疑问，他这样说：“我还从未见过一个和我如此相像的人呢。”
凯洛被这个理由成功说服，继续把艾斯特尔想知道的各种事情告诉他。
艾斯特尔询问凯洛这么多细节，当然不可能仅仅只是好奇。
他有他自己的目的——弄清楚凯洛的喜好，然后模仿，减少凯洛弃他而去的可能性。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然而，随着获取的信息逐渐增多，他心里也渐渐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艾斯特尔已经做好准备要去模仿凯洛口中的那个人了，可是，他现在却发现，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去模仿。
对方……对方仿佛就像是另一个他一样，就连一些他着意要去记的小细节也一模一样。
这是巧合吗？
艾斯特尔缄默地思考着。
凯洛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逐渐适应他现在的新身份。
实话说，当一个幽灵其实很孤独。
虽然他很自由，可以无拘无束地到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可没人能看得见他——除非他主动现身。
不过他通常不会抑郁很久，因为艾斯特尔总是时时记挂着他。
虽然他是个幽灵，但艾斯特尔从没把他当成一个幽灵来看待。
他会问凯洛饿不饿，冷不冷，想不想玩点好玩的东西。
在他的眼里，凯洛就是一个人。
这很难得的，尤其是在这个宗教氛围浓厚的世界里。
和凯洛比起来，艾斯特尔就游刃有余很多。
那多如牛毛的课程从来难不倒他，他学什么都很快，而且还学得好，他优秀到什么程度呢？就连一开始为难他的文学教师也开始偏心他了。
艾斯特尔用实力证明他即使不再是斯洛格莫家族的继承人，他也能有光辉的路可以走。
不说其他的，他到底拥有贵族血统，样貌也俊美，自身又这么优秀，等踏入交际场，获得一个拥有几十万陪嫁的姑娘的芳心，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而只要有本金，他就能一步登天。
——现在毕竟是一个金钱至上的世界，没有钱，买不起赎罪券，就连上帝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艾斯特尔就这样获得了教师们的偏爱和许多同学的敬佩，凯洛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心里也很为他骄傲。
特别骄傲。
而且，居然还有一种玩养成游戏的迷之成就感。
快看快看！这就是我的崽！他多么优秀多么厉害啊，快来崇拜！
咳咳……冷静，冷静。
不过，尽管他的处境和一开始截然不同了，他却也没有因此改换态度。
艾斯特尔仍旧礼貌得体，对着教师，他十分礼貌。对着同学，他也总是面带微笑，就连一开始对他不怎么样的罗德和杰米，他也不记仇。
凯洛觉得艾斯特尔这样心胸宽大很厉害很值得他学习啦，但是他心里就不怎么高兴。
他很不喜欢罗德和杰米。
然而，他有一次问起来的时候，艾斯特尔却疑问道：“罗德和杰米？这两个人是谁？你记得他们？”
这两个人究竟是谁，你居然记得他们？！
艾斯特尔心里立刻就沉郁下来了。
他到现在，都一直没有询问过凯洛的过去，就是希望用新的记忆来盖住他对过去的怀念，凯洛的表现也一直和他内心的期望相符合，可是现在，他居然如此清晰的提起了两个人的名字！
是想让我去找他们吗？
艾斯特尔想：如果是的话，我一定只会做做样子，绝不真正努力去找。
倘若不幸找到了，那就让那两人降到最底层去——那种凯洛永远不会去，也永远不知道的底层。
他心里转着这样阴暗的念头，面上却很关切：“他们是谁呢？是哥哥你认识的人吗？”
凯洛：“……是你认识的人。”
他解释了一番，艾斯特尔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既然凯洛不喜欢，我从此不会再和他们来往。”
罗德和杰米是很大众的名字，光是学校里，就有不止三四个罗德和杰米，所以艾斯特尔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对上号。
凯洛纠结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艾斯特尔怎么这么听话啊，都让他不好意思了。
好像他怂恿着让艾斯特尔别理他们似的。
虽然他是有那么点意思啦。
但他也知道这样不太好，毕竟那都是艾斯特尔的人脉。
艾斯特尔心思灵敏，立刻就明白了凯洛的意思，轻轻地笑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
他心中也有些温暖——他们对他出言不逊，可没有对凯洛做出些什么，但凯洛却为了他记了这两个人的仇。
多可爱啊。
在他所熟悉的社交规则中，只要有利可图，或者只单单为了保持体面，就算别人在你的心上狠狠地捅了一刀，你也要不动声色，和凶手言笑晏晏。
当然，只要一有机会，就要立刻举起刀剑，向那凶手复仇的。
那时就轮到凶手强颜欢笑了。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凯洛也忘记了罗德和杰米。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
凯洛对圣诞节的态度是可有可无，毕竟在圣诞节这天联邦又不放假，该上学还是得照样上学，只有爸爸的黑暗料理顽强地要过节。
只是现在，学校里的学生兴高采烈地收拾好东西，和大家分手，要回家过节。
他们一个个都有家里人来接走，铁门处挤满了各色马车，和家长分别一年的孩子们纷纷跳上属于自家的马车，离开学校。
他们要回家去过为期一个月的圣诞假日。
如果没有家长来接，学生是不能离开学校的。
凯洛不喜欢艾斯特尔的家里人，但是在今天，他还是盼着他们到来。
至少，把艾斯特尔接回家去。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太阳西沉，还是没有任何人来接艾斯特尔。
“我早就预料到了。”艾斯特尔站在窗边，注视着冷清的学校大门，淡淡地说：“我的父亲不会来，这是可以肯定的，我的母亲正在社交界乐不思蜀，也不会想起我。”
他的话很平淡，没有什么悲伤的意味。
他的心里也和他的话一样平淡。
不过凯洛却不能忍受这一点。
一个月啊！就这样被关在学校里？
“你等等我。”他对艾斯特尔说：“我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艾斯特尔连挽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凯洛就消失不见了。
他是个幽灵，只要他想走，没有任何人留得住他。
这下子，艾斯特尔发自内心地不快起来了。
他站在窗边思索着，凯洛究竟要去做什么。
难道他看见了熟悉的人吗？
这是很有可能的，否则他为什么这么突然的要离开。
最好别让他知道那人是谁。
天色越来越晚了，月亮缓缓升起，月光照在雪地上，让外面的一切显得纯洁而宁静。
艾斯特尔还站在窗边没有走。
他执拗地等着，一定要等到凯洛回来。
突然，教室门被敲响了，一个人提着灯走进来，看见艾斯特尔，立刻说道：“原来你在这里！斯洛格莫，你的家人已经等你很久了，快点去吧，天晚了路不好走。”
艾斯特尔本来是一点也不在意停在校门口的那辆马车的，毕竟那和他毫无关系。
而且，那一看就是一辆刚刚租来的马车，车夫估计刚刚载完一对新婚夫妇，马车上还留着装饰，一看就和他毫无关系。
然而，他刚刚听到的话将他和这辆马车联系了起来。
——他毕竟不傻，几乎是立刻就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时此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
他顾不上风度和仪态，迈开双腿就往外跑。
艾斯特尔一气跑到了校门口，立刻在门口的接待处看见了凯洛。
他穿着一整套黑色正装，头上还带着一个高礼帽，神情严肃，一副凛然高贵的样子。
他也看见了艾斯特尔，不过只是冷淡地点点头，“来了？”
艾斯特尔闭了闭眼，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勾起，轻快地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