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和我结婚吗？
这句话热情而直白，像是一个承诺。
艾斯特尔很早就考虑过结婚的问题。
在他第一次在市中心那飘洒着粉红色花瓣的路上和凯洛牵手时，他就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当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求婚。
求婚，然后结婚，之后回到庄园里去，一起生活。
是的，老古董的思想就是这么朴素。
凯洛那时对艾斯特尔的喜欢并没有特别深，他只是陶醉于艾斯特尔出众的外表，令人心迷的气质，以及那个和艾斯特尔在一起时越变越好的自己。
他才刚刚成年，喜欢里还带着些幼稚的自私。
他喜欢艾斯特尔，这不假，他的喜欢是很真诚的。
但也是幼稚的。
凯洛的经历注定了他那时不会有多少的勇气，如果不是艾斯特尔若有若无的回应，不是那个和艾斯特尔在一起越变越好的自己，他的热情终究会消退的。
与其说他那时候喜欢的是艾斯特尔，倒不如说他是喜欢和艾斯特尔在一起的自己。
在和艾斯特尔在一起的时候，凯洛勇敢，开朗，热情，活泼。
这是他憧憬的自己。
在现实生活中，凯洛不勇敢，不开朗，不热情，也不活泼。
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但他没法改变。
所以他就格外的爱游戏里的自己，也移情于带来这一切的艾斯特尔。
因为如此，在他以为艾斯特尔抛弃了自己之后，他才会那么伤心，因为随着艾斯特尔的离开，那个闪闪发光的凯洛也不见了。
他又重新变成了那个不被人喜欢的，灰扑扑的自己。
他为自己哀悼，自怨自艾，没有去探究艾斯特尔究竟是不是真的抛弃了他。
然后他去上了大学，一个学期的大学生活让他变得成熟了一些。
之后他又见到了艾斯特尔。
他还喜欢艾斯特尔，只是这份喜欢中的幼稚在渐渐消退，变成了成熟的喜欢。
凯洛经历了一个学期正常的校园生活，在学校里，同学喜欢他，会主动邀请他去玩。室友喜欢他，会带他一起去抢食堂的大鸡腿。
在现实生活中，那个闪闪发光的他自己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于是他对艾斯特尔的喜欢也渐渐变得纯粹了起来。
不过喜欢归喜欢，凯洛从未想过要和艾斯特尔结婚。
凯洛没有考虑过把自己和艾斯特尔的生命绑在一起，他想和艾斯特尔在一起，也只不过是想要“永远保留这个游戏，这样等他想念艾斯特尔的时候立刻就可以进来见他”。
他是玩家，艾斯特尔是NPC。
即使你掏心掏肺的喜欢一个虚拟的NPC，你也不会决定把自己的人生和那个NPC绑在一起。
这些潜意识里的想法凯洛不知道，但艾斯特尔知道。
他都知道。
所以他愿意等，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有时候他想起那个把他困在这里的人时，心里的愠怒还是不能控制：如果不是他，那么他也许可以和凯洛展开一段很健康很有效的恋情。
他可以陪凯洛参加各种活动，教凯洛他不擅长的东西，让他一点一点变得更好。
艾斯特尔习惯了承担责任，也一如既往的想要成为能让凯洛依靠的存在。
他要保护凯洛，让凯洛无忧无虑的，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的活着。
但是他做不到。
他被困在了这个虚拟的空间里，力量被人窃取。灵魂被人控制。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又有什么资格要凯洛的未来呢？
所以他想象的求婚，结婚，也总是被他控制在想象里。
哪怕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他准备了戒指，准备了礼服，还把他最厌恶的家庭教堂布置一新，特意留下了庄园里的那个神父，没有把他变成怪物，他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艾斯特尔准备了很多次，他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婚前筹备中体验臆想中的幸福。
但他一句话也不敢和凯洛提。
他不提，自然也不会被拒绝，就有了能够成功的模糊希望。
所以他在筹备的时候总是幸福的。
他告诉自己，他的幸福就要来了，现在已经离他很近了，而且是越来越近了。
于是艾斯特尔很满足。
就像放学前的那一分钟，期待周末到来的星期五，总是最幸福的，因为期盼的事物就在眼前，而且离自己很近，只要稍稍伸出手，就能攫取。
艾斯特尔想过很多次，如果他能够离开这里，恢复自由，他向凯洛求婚时，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
——他只要稍稍一想，幸福的感觉就会充盈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体会到什么是天堂。
但他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恶魔，他是永远也进不了天堂的。
一旦从想象中拔出头来，他漂浮在半空中的心情就会开始下坠，下坠。
坠落到深不见底的地狱中去。
——“你要不要和我结婚？”
艾斯特尔抬起头看凯洛，他年轻漂亮的恋人。
那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眸仿佛着了火，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炙焰。
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凯洛是怎么样变得这样勇敢的？
凯洛见艾斯特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觉得他也许是在犹豫。
很正常，他想，像艾斯特尔这样的天之骄子，面对婚姻的时候讲究总是很多的。
他看电视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有很多东西需要考虑，不能单凭一时的头脑发热就定下婚约。
凯洛应该退缩的。
因为被无声的拒绝了。
但是他没有。
他依旧坚定而热情的问：“艾斯特尔，和我结婚好不好？”
为了让他的求婚显得浪漫一些，他亡羊补牢地从一旁的花丛里揪了一朵花下来，递给艾斯特尔。
这是一朵芬芳馥郁的玫瑰，花茎上的刺扎伤了凯洛的手指，红色的鲜血流了下来。
他把这花递给了艾斯特尔。
连同他的血一起，连同他炙热跳动的心一起。
“我送你花。”
他说。
他没什么可以给的，艾斯特尔和他隔了一个世界，《宽恕》也不是氪金游戏，凯洛的钱也派不上用场。
总不能买九十九颗子弹或者九十九把机关枪送给艾斯特尔吧？
凯洛通读恋爱秘籍，才不会做这种傻事呢。
他只能送花，送的还是艾斯特尔庄园里的花。
有一种“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就送你一样东西，顺便一说那东西是你的”这种感觉。
凯洛：……脸红。
但不管怎样，他心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他要艾斯特尔，要和他结婚。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但此刻却在他的脑海里深深扎根。
他见惯了父母的相濡以沫，内心对幸福的规划早已暗暗定好，他要和一个喜欢他，他也喜欢的人结婚，然后生活在一起。
他的生活很平淡，他也不追求轰轰烈烈，平淡是小溪，轰轰烈烈是火焰，溪水滑过人的皮肤，只会留下一丝清凉，等水分被蒸发之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但溪水会一直流着的。
轰轰烈烈是火焰，会让人感到炎热，有时候还会烧伤人，但烧完了，也就没有了。
凯洛没想过自己会心甘情愿的选择火焰。
但是这也没有关系。
他想：只要我有足够多的柴火，我的火焰会一直燃烧下去的。
艾斯特尔接过了凯洛的玫瑰。
他一手拿玫瑰，一手握住凯洛的手掌，低下头吮吻掉他指尖上冒出的鲜红血珠。
“好，我和凯洛结婚。”
他不该答应的。
他的理智和良知这样告诉他，他没办法给出一个像样的承诺，他不应该答应。
但他的大脑和嘴唇此刻被情感所支配。
他想和凯洛结婚吗？
当然想，他想过无数次，做梦都在想。
而凯洛现在刚好主动提出来。
他要拒绝吗？
他怎么能拒绝呢？
他拒绝了，凯洛一定会难过。
所以他不能拒绝。
所以他说：
“好，我和凯洛结婚。”
他握住了凯洛的手，把他流出的血一点一点吞咽下去。
血不多，仿佛只在舌尖一沾就消失无踪了，它们挥发在他的口腔里，没有可供喉咙享用的分量。
艾斯特尔将玫瑰花别在衣襟前，毫不迟疑的单膝下跪，“凯洛，我们结婚吧。”
他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丝绒盒子，打开盒子之后，里面是一枚戒指。
这位一门心思谈恋爱的先生早就有所准备，他拿出戒指，在凯洛的允许下为他戴上。
这不是一枚婚戒，艾斯特尔是很讲究的，婚戒应当留在婚礼上。
他现在给的是他的家主戒指。
翡翠一样的绿宝石，镶嵌在做工精致的金色戒环上，显出一家之主特有的威严和高贵。
这是一枚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艾斯特尔对它做出了调整，凯洛戴着挺合适的。
“这是属于家主的戒指。”艾斯特尔缓缓地说：“现在，它是你的了。”
他站起来亲吻凯洛，“以后凯洛就是一家之主了。”
“我的东西都是你的，我也都听你的吩咐办事，好不好？”
“好。”
凯洛应下了。
他搂着艾斯特尔的脖子亲他，仿佛怎么也亲不够似的。
凯洛抱着艾斯特尔亲了一会，突然拉着艾斯特尔跑起来。
一时兴起的求婚，他事先没有任何准备。
不过他知道，在艾斯特尔这个年代的人，结婚都是要在教堂里的。
他拉着艾斯特尔一路跑到了庄园里的家庭教堂门前，气喘吁吁，但是很兴奋。
教堂里站着一个神父，凯洛知道这是艾斯特尔的傀儡，但是他现在太高兴了，以至于立刻就要这个神父开始为他们主持婚礼。
他无师自通了控制别人的办法，黑雾在那一刹那控制了呆立在那里的神父，只要一个心意，他就立刻照着凯洛的想法去办事了。
“……请两位新郎上前。”
神父呆板地说：“你是否愿意永远忠诚于你的伴侣，照顾他，爱护他，保护他，对他不离不弃？”
凯洛攥着艾斯特尔的手，心脏砰砰直跳：“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永远忠诚于你的伴侣，照顾他，爱护他，保护他，对他不离不弃？”
艾斯特尔回答：“我愿意。”
“很好。”神父举起了他的手，“我宣布，你们的婚姻是神圣的！”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凯洛踮起脚，一把搂住艾斯特尔的脖子，仰起头亲了上去。
凯洛对宗教没有什么了解，所以他不知道，在上帝的眼里，同性相恋是有罪的。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估计也会嗤之以鼻，完全不在乎的。
他就这样热烈的吻着他的新郎。
当着上帝和天使的面。
亲吻结束后，他们到讲台上签了名。
那里有一本专门登记新婚夫妇婚姻信息的登记簿，是历代斯洛格莫家族成员登记婚姻的地方。
凯洛和艾斯特尔拿着钢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们走出教堂，温柔的月色是轻纱，旖旎的花香是美酒。
两个第一次谈恋爱，也第一次结婚的人没什么经验，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在花园里走了整整一个晚上。
凯洛对着艾斯特尔畅想着他们未来的生活：
“等你出来了，我就带你去见我的爸妈，你这么好，他们不喜欢你才怪呢。”
“那个时候我妈妈就说，如果我要和你结婚，她就在我们家的餐桌上多添一台显示器，让你和我们一起吃饭。现在好了，你可以到现实世界里去了，她一定更高兴。”
凯洛零零碎碎地说了很多。
他说艾斯特尔我爱你，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你。
艾斯特尔说你的一辈子还很长，以后还有更多的幸运在等你。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很高兴。
未来仿佛也是触手可及的，蓝图已经勾画好了，就等着人来将它变成现实了。
凯洛离开游戏的时候，心里还是兴奋不已的。
他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尤其是，在他发现艾斯特尔给他戴着的戒指也跟着他一起出来了之后，他简直欣喜若狂。
他犯傻，对着手上的戒指亲了又亲，仿佛隔空亲的是他的艾斯特尔。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好不容易挨到七个小时过去，他立刻进入了游戏舱。
凯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游戏，要登录进游戏，和他的艾斯特尔见面。
然后，迎接他的是一个冷冰冰的警告：
【对不起，您的存档已损坏，是否删除？】
凯洛的脑子“轰”地一下。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瞪着那句话，仿佛不认识字了一样一遍遍在脑海里默读。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