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歌妮怔怔地看着时絮, 她的嘴唇开合，隔了好半天才发出声音。
“果然。”
她的目光移到专注看着时絮的沈添青身上，陈歌妮蓦然想到那年十七岁的沈添青。
也是这样的神情, 只不过是看着时絮, 她光是跟陈歌妮提到自己要去拍戏就已经很高兴了。
从来没拍过戏的小姑娘向往的压根不是拍戏, 她向往的是时絮。
“我说呢……你为什么会……”
陈歌妮颤抖着, 她有很多话想说, 又不知道说。
她只是觉得荒诞，觉得这个世界疯了，可能也是她疯了。
死了那么多年的人换了一张面孔回来，瘫痪的女儿无端痊愈还改了行, 执着于一个死人的幺女重新开始了。
像是当年那场戛然而止的感情孽债, 在光阴轮转后还是要重新清算。
“阿姨，我不想见她，不管什么方式。”
时絮的手上还打着吊针，另一只手被沈添青拉着, 她反手抓住，摩挲着沈添青的手背。
“我跟她早就没关系了。”
“要是当年我照您说的做，可能还好一些。”
她笑了笑，看着沈添青，对方趴在床边，看上去温顺无比。
“您走吧。”
沈添青看了一眼陈歌妮, 想到还没公布的一些消息。
只觉得触目惊心。
她压根不了解她的妈妈, 也不了解她的姐姐。
她也无话可说。
“阿姨求求你, 不行吗？”
陈歌妮看向时絮，时絮垂着眼，默不作声, 是不打算理她了。
沈添青发了个消息给陶宜，马上对方就带着保安进来了。
陈歌妮不肯离开，她愤怒地冲沈添青喊：“我是你妈啊！沈添青，你怎么会变成……”
沈添青：“我从来没变，只是你们太可怕了。”
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
保安把人带了出去，室内恢复了安静。
时絮摸了摸她的脸：“又哭啦？”
沈添青蹭着她的手，“我很难过。”
时絮：“那怎么办呢，我现在都办法抱你。”
她叹了口气，沈添青小声地说：“我能上来和你睡吗？”
时絮：“我怕护士查房骂我。”
她说得还很委屈。
沈添青：“她敢，这是我二哥的医院。”
时絮还学她的口气，被沈添青拧了一下腰。
“时絮，我总觉得好像从来没认识过我妈和……”
时絮也就一只手能自由活动，被孙丝绦取笑是个石膏人。
但是沈添青心里舒服多了，时絮就算穿着病号服身上也有她独特的味道。沈添青一难过就喜欢抽抽噎噎，完全没人前那股高冷味。
“那你认识我么？”
时絮拍着沈添青的肩，一下一下，轻柔得像是哄小孩入睡的力道。
“认识……我认识你好多年了……”
沈添青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就算有人在病房里，都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这是情人的耳语，恋人的私房话。
“我以前经常想，我当年要是不接下那捧玫瑰花……是不是就不会认识你了……”
“也不对，我就不应该出门，不应该贪玩……”
时絮看着她的脸，小时候的沈添青脸更圆，其实是很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现在是我最喜欢的小姐姐。
“我记得你的课也很多，也挺好玩的啊……”
沈添青闭着眼，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时絮想到之前催眠道具看到的对方的回忆。
孤独的情绪太深刻。
让她太心疼了。
“不好玩，那只是上课而已，我就是不喜欢和同龄人待着。”
时絮笑笑：“你就是喜欢年纪大的。”
沈添青接过话茬，“是啊，你岁数那么大。”
时絮诶了一声：“那现在是你比较大哦，姐姐。”
沈添青被她一句姐姐叫得浑身酥麻，如果不是时絮现在还这种状态，她都想爬上去。
“我家就……看着挺幸福的。”
“很多同学羡慕我的，可是我想有什么好羡慕的。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大哥二哥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差了太多岁，他们都很像我叔叔辈的，之前二哥带我出去，还有人问是不是爸，把他气死了。”
老来得女的确是喜事，只是陈歌妮处理不好，她太想成功，也不喜欢垂垂老矣的男人。
在外说的精神共鸣也是讽刺。
“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去过两次游乐园，没去过水族馆，也没有骑过自行车。”
沈添青第一次去游乐园是很小的时候她不记得了。
第二次是小学，全班一起去的，好热，好吵，排队的项目很久，没人和她说话。
很多人说她不好相处。
沈添青和爸爸说，男人却说给女儿包一天的游乐园。
沈添青觉得好无聊，又算了。
她跟时絮去过一次，是时絮和她姐姐的约会。
那天风和日丽，是作文上写的丹桂飘香的九月。
排队的时候时絮背着个书包，看上去也跟大学生没差，头上还戴着气氛组必备的头饰，一直在说冷笑话。
“怎么了，不好笑吗？”
说完时絮还问，谭檀在发短信，嗯了一声，沈添青拉了拉她的书包，点点头。
时絮那天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印花是一朵黄色的小花。黑发白衣，蓝色的高腰牛仔裤，运动鞋是她前阵子买的最新款，吃饭的时候还嚷嚷半天，又发博客，让网友给她点喜欢。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笑的，我再给你说一个呗，你姐好讨厌啊，新款手机这么好玩吗？都不知道看看我。”
时絮话多到前面排队的女生都觉得好玩，要跟她加个ICQ，然后问时絮：“这个是你妹妹吗？好可爱啊。”
时絮买了三个头饰，沈添青那个粉粉嫩嫩，还会发光。其实沈添青觉得挺丢人的，但是她觉得自己再拒绝时絮，对方可能会哭，只能接下。
“那当然了，我的妹妹是最可爱的。”
时絮满嘴跑火车，天上的大摆锤一晃一晃，旁边的过山车呼啸而过，沈添青拿到了时絮斥巨资买的冰淇淋。
谭檀坐在一边，一边吃一边让时絮别乱花钱。
时絮摆了摆手：“没了再赚嘛。”
她笑着看向远处的跳楼机，谭檀不愿意再玩了。
最后是沈添青跟时絮去的，时絮怕高，很多项目比谁都叫得惨，但又喜欢刺激，呜呜嗷嗷地被拍下最丑的照片，臭着一张脸跟工作人员说全部删掉。
沈添青觉得她特别好玩。
也……特别浪漫。
她们又玩了好几个谭檀不喜欢的项目，最后时絮去买气球了。
天都暗下来，远处的霞光只剩最后一缕，晚上的夜游马上要开始。
那种透明的气球里面裹着各种颜色的爱心和小动物形状，很多小朋友看到都很喜欢。
时絮问沈添青：“好看吗？”
沈添青点头，时絮就去买了，别人都买一个，她跟老板交涉了很久，掏钱的动作都微微颤抖，最后走过来的时候拿着一把气球。
沈添青：……
旁边的女孩都在哇哇哇叫。
时絮走过来，“你随便挑。”
沈添青那年十五岁，就算是私立学校的女同学也摆脱不了地摊言情小说的蛊惑，课桌底下都放着好几本。
沈添青也买过《霸道校草爱上我》等这种校园文学。
在这瞬间，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
沈添青拿了一个，时絮让她跟上自己：“找你姐姐去，不知道她会不会夸我浪漫。”
浪漫是浪漫，但是谭檀也是真的无语，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也不好，有点撒气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时絮都有点耷拉，沈添青小声说：“你别难过，她可能又被老师毙稿子了。”
时絮噢了一声，气球捆在时絮新买的汽车反光镜上，是街上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也让沈添青记了好多好多年，她最开始接触的浪漫，并不是什么学校里的情书和纸飞机。
是那一辆反光镜捆着好多气球的小汽车。
她那时候想，我以后谈恋爱，一定要找比时絮姐姐更好的人。
后来沈添青才明白，她压根不是喜欢那个气球和汽车，她想要的是时絮。
是那个随便穿白t和牛仔裤，在那个年代的暮色里依旧惹眼的时絮。
“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时絮唉了一声，“去玩一次花了我小半个月工资呢。”
她现在提起来还颇为肉疼，也难怪她妈生前总说她是小败家娘们。
什么换做古时候你就是纨绔，昏君，不成器的东西，你是女的也得给我存着老婆本。
时絮笑了一声，“等我好了咱俩再去一次就好了。”
沈添青：“就一次吗？”
时絮：“你就这么想要吗？”
沈添青隔了半天才反映过来这个对话似曾相识，她的脸不争气地红了，哼哼唧唧地说：“想啊，我这么大了想想又不犯法。”
时絮：“行吧。”
“那小可怜囡囡，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呢？除了刚说的那个。”
沈添青：“我哪有这么急色！”
时絮：“不知道谁说很想。”
沈添青呃了一声，她那点不高兴都被哄没了，她揪着时絮的衣服，“我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怕什么呢？”
时絮：“是啊，好想出院，好无聊哦。”
沈添青：“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掉下去吗？是真的刚好就……”
她其实想问很久了，可能是对自己的幸运值永远不抱期待，她的悲观像是永远都倾倒不完。
时絮知道这人跟尼姑都打过架的大逆不道事迹，觉得这位老婆真的很适合修仙。
除了为情所困压根没什么能让她留恋的。
“是有人帮我。”
时絮：“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窗外又是一天的黄昏，城市的车流驶向每个人的归处，时絮也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处。
她在这样又一个安静的黄昏把上次没说完的故事都给沈添青讲了。
无论是第一个难做的任务，冬日里被摁在池塘的刺骨，还是后来仙魔对决的烈火焚身，亦或者家长里短血淋淋的人生苦短……她都说给沈添青听。
包括端脑那个剥削狂，包括曾经的孟蘅和现在的7707.
沈添青听得很认真，时絮讲故事的声音很平静，远不如她以前讲别人故事的跌宕起伏。
只是陈述，却让沈添青听出了里面的苍凉，像是戏里大漠黄沙的蹉跎数年，她真的经历过。
刀光剑影、凡尘俗事、金戈铁马、神鬼激奋……
她去过那么多的世界，目睹过那么多的爱恨情仇，却还愿意回来。
“不过你也不用想得太多，无论是妖还是人，神女尚且困于情劫，无情道的剑修尘缘未了……我做的任务，都是让他们有一个好的结局。”
半天时絮都听不到沈添青的声音，笑着问：“想什么呢你。”
沈添青喃喃地说：“万一我那年真的死了，会不会变成你的宿主呢？”
时絮摸着她脖子那个疤痕，沈添青这个人是柔软的，但也很心狠，对自己下得了手。
“不会的，那这个任务就是死循环，就像你，是要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一样的问题。”
沈添青：“如果是我，会很留恋那个世界的你，但过去的你，应该也看不上我。”
时絮笑了笑，没再接着说这个假设。她揽着沈添青的肩，感叹了句：“之前是不对的时间，但现在，是最好的我们，和最好的未来。”
“你能赶紧好起来吗？她都能从瘫痪到重新起来，你……”
“那你想我付出什么代价呢宝贝？”
“爱我的无期徒刑不行吗？”
时絮：“那恐怕还要你再照顾我一段时间了，这样我好了，你也全好了。”
时絮又说，“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去结婚好不好？”
沈添青整个人都呆了，隔了半晌说了一句羞答答的我愿意。
也不知道脑内模拟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