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歌妮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舀汤的手一顿, 这一桌除了还有她二媳妇周茵，刚好这两天在这边出差。
也正好是孟蘅要参加的晚会，昨天她还见过孟蘅。
“甜囡, 你不要乱说话。”
陈歌妮笑了一下，那碗汤到底还是没心思舀。坐在一边的周茵看了眼谭檀的脸色, 发现对方捏着筷子，倒是没平常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周茵嫁到沈家也很多年了, 感觉沈添青跟谭檀的关系一直很奇怪。
特别是沈添青, 因为是幺妹, 大家都宠得很。因为谭檀常年在国外, 难得回一次，是逢年过节都不怎么能见到的人物, 周茵跟她倒不是很熟。
现在的气氛有些古怪, 周茵笑着说：“今天晚上有烟花，姑姑带你们去阳台看好不好？”
她对谭檀的两个孩子说。
安琳娜被亲妈掐得很不高兴，小的那个低着头, 巴不得去外面玩。
陈歌妮这人吃饭都要大场面，这个餐厅还有套房，一应俱全, 就是桌子太大。
沈添青：“我乱说了吗？”
她看向谭檀：“姐姐你觉得呢？”
陈歌妮都品出了这话的阴阳怪气，饶是她觉得沈添青最近没那么作了，都有点不高兴。
“真是的，你俩什么时候能好好相处啊，别开这些玩笑。”
“谭檀你都跟妹妹一起工作, 打电话问你都说还好的，怎么一起吃饭又不说话了？”
陈歌妮絮絮叨叨，她把那碗汤推到沈添青面前：“赶趟赶的, 那么喜欢拍电影干什么，又瘦了。”
沈添青：“我胖了，孟蘅把我照顾的很好。”
沈添青说话的时候压根不看和她说话的亲妈，就盯着对面的谭檀。
陈歌妮雨露均沾，也给谭檀盛了碗汤，“谭檀，你……”
“她没乱说，是真的。”
谭檀抬眼，她把筷子放在筷架上，一边低头给自己倒上了酒。
“妈，我不爱喝牛肉汤，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记得？”
谭檀直接把那碗汤倒了回去，转到了沈添青面前：“是沈添青爱喝，不是我爱喝。”
陈歌妮愣了一下，她盯着那碗汤，又盯着谭檀看了很久，拍了拍桌子：“你怎么……”
“我忍了很多年了，妈妈。”
谭檀今天穿了件青色的裙子，配饰都价值不菲。而对面的沈添青穿一件黑色T恤，高腰牛仔裤下是一双板鞋。沈添青来得随意，来得临急临时，妆容依旧精心。她本来要赴时絮的约，连耳钉都是花瓣成串，故意挑时絮喜欢的。沈添青很喜欢时絮捏她的耳坠，扯下来然后吻上去，做痛□□做的事。
沈添青今天从头到尾都写着我还有事。
谭檀哪能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剧组都传遍了，谁都知道导演和孟蘅感情很好。
网上的那套跟拍热搜上了又上，粉丝否认了再否认，当事人又没发话，仿佛无所谓被捆绑在一起。
从前的沈添青可不是这样。
但是对粉丝来说不承认就是否认，还有千万种拒绝的理由。
谭檀也不希望是真的，但事实就摆在那里。
时絮真的跟她谭檀的妹妹沈添青在一起了。
真是可笑。
谭檀本来以为时絮只是逢场作戏，却没想到还是假戏真做。
“你忍什么？”陈歌妮看着她，“我让你忍了？”
谭檀：“从小到大，你眼里只有沈添青。”
“你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也不会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陈歌妮：“我不关心你？你想要的裙子你想要的上的学我都没帮你实现吗？”
她的火气也一下子冒上来，“感情生活？我从你上初中就告诉你，慎重，不要太轻易地付出，然后呢？背着我谈恋爱，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谈了那么多段恋爱？”
“你谈恋爱的烂摊子还用我给你细数吗？对待感情……”
“您看，我稍微说一句您就要教训我了。”
谭檀笑了一声，“对她，你永远不会用这种口气。”
她看向沈添青，对方却低着头，满脸笑意地看着手机。
“谭檀！”
陈歌妮深吸一口气，她气得身体都颤了，耳环都一晃一晃，“妈妈对你有这么不好吗？”
“甜囡是你妹妹啊，你有什么好计较的？而且你比她大……”
“是，我比她大，我有的她也有，所以连我喜欢的人，她也要拥有吗？”
谭檀涂着海棠色的口红，她对海棠总有一种偏爱，她后来追根溯源，才发现那个源头是时絮。
在时絮死去之后她在另一个国度却仿佛每天陷在回忆里。
她明明不后悔，却把后来的每一天过成了垂死挣扎。
“甜囡她……”
沈添青抬眼：“你确定这句话是对的吗？”
她手机锁屏的界面依旧是时絮，这也是为什么剧组有人觉得她还是跟孟蘅不算谈的原因。
“你小时候总带着我找时絮，真的是因为要带我玩吗？”
陈歌妮转过头看沈添青：“你又是什么意思？”
沈添青抬眼，她眉宇都带着热恋的那股醉人：“爸爸妈妈没空陪我，哥哥们要上学，我也不是没学上，休息的时候姐姐为什么非要带着我呢？”
“妈妈你知道吗？谭檀带我出去玩，永远是跟时絮约会，约会也就算了，她经常约到一半没人。”
沈添青夸张地哦了一声，“那个时候姐姐是不是跟导师也有点别的关系？”
陈歌妮：“……”
谭檀看着沈添青，笑了一声：“你早就知道了？”
沈添青摇头：“我后来查到的。”
沈添青看着谭檀，她以前确实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姐姐，谭檀比起两个哥哥来说确实让她亲切很多。
可是谭檀心里的恶意实在太扎人。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喜欢时絮？”
那天打完电话沈添青想了又想，难过无比，是孟蘅陪着她。
现在回想起来，是时絮一直在陪她。她们三个人纠葛的过去，时絮在现在的时间里，居然也是那个第三人。
最无辜的就是时絮。
谭檀：“我可没让你喜欢时絮。”
她拿着酒杯，喝了一口，嘴唇被酒水打湿，开合的时候露出笑容：“你那么小，就已经喜欢你姐姐的女朋友了，你要脸吗？”
陈歌妮深吸一口气，吼道：“谭檀！你说什么呢！”
沈添青夸张地点头：“所以我要谢谢你，让我认识她。”
“故意让我看到你们接吻，故意晚上睡觉不关门，故意放时絮鸽子，又在一段感情里出轨又出轨。”
“时絮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沈添青以前觉得痛你所痛是所有文学中最离谱的共感。
可是她想通了之后却一次次地为时絮痛。
时絮对感情非常真诚，她对谭檀的感情沈添青都看在眼里。是周末约会的喜悦，是风雨来临的关切，是急不可耐地上前，是对方回家后每一个用力的拥抱。
谭檀太成功了，让沈添青对爱情的期望在少年时就达到了峰值，以时絮为参考。
沈添青甚至天真地想过，如果谭檀和时絮永远在一起，那我要怎么去跟时絮一样好的人呢。
要每次那么那么用力地抱我，感觉所有的爱都藏在拥抱，是紧紧相拥的亲密。
“她没有对不起我！”
谭檀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的是你，还有妈妈！”
陈歌妮：“我跟你的爸爸离婚，来到s市再婚，不是为了你我会这么努力吗？谭檀，你太让我失望了。”
谭檀嗤了一声：“你不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来到s市再婚不是为了你自己吗？你要跻身到上一个圈子去，沈叔叔是你最好的选择，不然谁会嫁给那么大岁数儿子都老大的男人？！”
陈歌妮也上了年纪，她跟沈添青的生父确实差了点岁数，但是这并不影响圈子里的人觉得他们感情好。
总是相携而出，沈添青印象里父亲从小到大都很关心母亲，也尊重她的爱好，也不会干涉孩子的决定。
“你是这么看我和你沈叔叔的？”
陈歌妮的声音都颤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长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一切，有多少是家庭带给你的？”
谭檀：“你总是对沈添青更好，因为她姓沈，是沈叔叔的女儿，是沈清昌和沈清朗的亲生妹妹！”
谭檀站起来，看着沈添青和陈歌妮，嫉妒在她心里成了翻天的波澜。
沈添青那张脸依旧年轻，自己却已经日渐衰败，她的声音都尖利起来：“那我呢？我永远是外人，沈叔叔看到我就会想到你的那该死的前夫，我那个杀人犯父亲！”
“你知不知道我转学到s市上学有多难过，大家都欺负我！”
“凭什么沈添青出身就那么好，她可以上最贵的兴趣班，可以背最好看的书包，可以上最好的班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沈添青要演戏，全家给她投资一个剧组。她要做导演，你们又送她留学，那我呢？我上大学的专业都是你填的，妈，你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学这个专业！”
大学对沈添青来说都很遥远了，她没想到谭檀都这个岁数了依旧还翻不了篇。
“专业？我那时候只是给你建议，我没有再三征求你的意见吗？”
“是，你说我的女儿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人！这一行也给你脸上增光，难道不是吗？”
沈添青坐在位置上静静地听，她以为自己会愤怒，却发现没有。
谭檀的恶意像刀子，割着陈歌妮的皮肉，这分明是她掉下来的肉。
但沈添青被这种绵针般的恶从小扎到大，已经习惯了。
“你说我爱管你，我管得到你吗？十几岁到处谈恋爱，又把人伤得一塌糊涂，人家的母亲都找上门来。”
陈歌妮的声音颤着：“后来有一意孤行地结婚，生孩子，怎么叫你都不回来。”
陈歌妮指着谭檀，眼泪掉下来，整个人都颤着。沈添青站起来给她递纸，被陈歌妮抓住了手：“甜囡，你刚说的话什么意思？她要让你喜欢时絮？”
沈添青突然不说了，她觉得很没意思。
因为谭檀觉得谁都对不起她。
“是，我就是故意的，但是沈添青自己心里没鬼吗？”
谭檀嘲讽地看着沈添青：“总爱盯着时絮看。”
沈添青不可置否：“我心里有鬼，怎么了？”
“我该谢谢姐姐你，让我知道时絮对我来说多重要。”
谭檀：“你现在很得意吗？她现在陪在你身边？”
谭檀盯着沈添青，一字一句地说：“你会后悔的，时絮会让你一直失去。”
沈添青哦了一声：“那是因为你本来拥有的不多，所以害怕失去，你根本就不爱她。”
她给自己的妈妈擦眼泪，一边拍着陈歌妮的背，一边说：“但是我不一样，我可以把我的心掏给她，你可以吗？”
“你一边和她在一起，一边借口害怕失去，又要去跟别的人调情。”
沈添青蹙眉，想到时絮当年的遭遇，“你配得到她么？”
谭檀捏着勺子，想着时絮，又想到孟蘅，想到两个人相似的面孔，想到她们的从前，想到时絮对现在的沈添青。
那么好。
我后悔了。
我再也没遇到过比时絮更好的人。
陈歌妮告诉她不要付出太多，不要付出太多，所以她想要爱，总是在索取。
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这样，求爱又吝啬，她感受到的都是零星的喜欢，稍纵即逝。
唯独在时絮身上，感受到了全心全意。
但是没有了，被她亲手毁掉了。
现在失而复得，还去了沈添青的那里。
谭檀死死地盯着沈添青，她和陈歌妮站在一起，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她的妈妈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偏心，却永远向着妹妹。
我永远是个外人。
谭檀低下头，酒杯漾出一张扭曲的脸，她想起很多年前，时絮夸她像海棠的表情。
眼里全是她。
什么都没了。
谭檀心底那簇死灰复燃的感情骤然熄灭，她迅速抄起一边的白瓷餐盘的底座，狠狠地朝那两个碍眼的人砸去。
外面响起震耳欲聋的烟花声，孩子高兴地欢呼起来。
周茵听到了异常的声响，她转头看去，吓得说不出话。
陈歌妮在尖叫，谭檀头发乱糟糟地把沈添青按在椅子上，沈添青手上的酒瓶砸在对方的脑袋，看上去势均力敌。
“你怎么不去死？”
但沈添青视线都模糊了，陈歌妮尖叫着扑过来，但是无能为力。
谭檀拖着沈添青去阳台，三十六层的高度，周茵大喊：“谭檀，你疯了吗？”
孩子的哭声让谭檀的头更痛了。
她冲着陈歌妮说：“妈，我和沈添青，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
“她让你很骄傲吗？”
“是，华语最年轻的导演，拿过那么多的奖，又是演员，沈添青干什么都可以，我呢？老师是你的朋友，哪怕我现在作品已经是业内数一数二了，你还是只会跟别人提起她。”
沈添青本来就身体不算很好，这些天高强度的工作就是为了休息。她被掐得呼吸都困难，艰难地看着陈歌妮。
她以前总想着不如死掉。
可是她现在不想死，也没想到谭檀会到这个地步。
沈添青放在桌上因为冲突而掉的手机响起。
时絮结束了工作，她给沈添青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没人接。
一边的姚方方说：“可能在跟家里聊天，没看到吧。”
时絮想到之前对方家里聚餐那个架势，那么多人，是挺吓人的。
这次转场的地方是个大城市，正好今天是庆祝开市七十周年的日子，江两岸都是烟花。
时絮想着沈添青，想到沈添青发微信说结束得早就一起看烟花。
“我去找她吧。”
姚方方点头：“那个餐厅最有名的就是观光电梯，就是怕被拍。”
时絮：“没关系。”
但她的车还没开到那栋楼，就看到远处拉起了警戒线。
警笛声声，很多人仰着头。
那高度，像是接近四十层了。
时絮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她问司机：“望江新居，是在那一栋吗？”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声音颤抖了。
车根本开不过去，时絮下了车。
她戴着口罩，戴着帽子，往前走，还没走到，就在砰砰砰的节日烟花声中，听到这个瞬间人群爆发出的惊呼。
有人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