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夏萱觉得自己耳朵聋了。
她隔了半天, 啊了一声。
时絮却开了一边的酒，给幸夏萱倒了一杯。
她看到一边还有一瓶奶啤，“你爱喝？”
幸夏萱：“不是每次都送一瓶, 不过换了老板就不送了。”
她们最早吃御点记，还没现在这么火爆, 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 很多探店的文章也发布出来, 导致来的游客也挺多。
十几二十年前, 这里来吃的都是老顾客。
奶啤也不是这个包装, 醉枣虾也不用这么漂亮的盘子装的。
物是人非在桌上的每个角落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沈添青以为我爱喝。”
时絮笑了笑，幸夏萱：“我还是很奇怪, 她怎么会喜欢你。”
那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幸夏萱没打算追问，毕竟这太隐私了，她对好朋友的那方面实在没什么深究的欲望。
时絮：“我也想不明白。”
御点记的酒倒是跟从前一样, 度数很高, 以前她们下班了会一起来喝一杯。
“她看起来喜欢你喜欢得要死，”幸夏萱叹了口气，她不是很相信感情能到这个地步，让人毛骨悚然, “她精神状态没问题吧。”
时絮：“有问题。”
幸夏萱：“那你还！”
时絮：“她喜欢的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我。”
她垂着眼，象牙白的筷子被修长的手指握着, 看上去都很优美, 她的口吻却带着苦恼。
“当年应该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幸夏萱提起当年就蹙起眉，时絮早年圈子和她重合, 但等她去拍戏，她俩就没什么事业上的交集了。
时絮的苦她帮不上，她自己又有了家庭, 力所能及的帮忙也并不能给时絮带来实际性的帮助，所以经常有挫败感。
“我真的很讨厌谭檀，但是……”
她猛地喝了一口酒，像是多年前她跟时絮坐在一起吃饭，一样懊恼的口气。
时絮：“她对我的恶意很大，但我不明白，我有什么让她那么恨的。”
她笑了一声，做系统太多年，寻常人的爱恨在她身上已经不会那么浓烈了，可是她现在有了落地感，反而开始回顾过去。
“你当年那么……”
时絮打断幸夏萱：“我死之后，她就出国了。 ”
幸夏萱：“是啊，你的遗物是我收拾的，你知道吗，我在你家门口碰到过她。”
当时只是楼道里的照面，谭檀看到幸夏萱有些慌张，还没等幸夏萱认出她，她就跑了。
时絮的：“在我拍摄《西川遗风》的时候，她说她想见我，和我道歉。”
幸夏萱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时间过去那么久，她都不是当年那个苗条的模样，但是看上去不是很好惹，在剧院里小朋友都很怕她。
“道歉？她对你做的事道歉也弥补不了！”
时絮：“当年我太冲动，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都很淡，听不出什么其他情。，但是落在幸夏萱眼里就对比强烈，其他人不了解时絮，但是她知道时絮的个性。爱玩，直来直去，正义感很强，得意起来很贱，压根不是现在这个像是什么都看淡了的样子。
都不太像个人了。
节目里的孟蘅还稍微有点人气，看上去不会游离。现在幸夏萱和她面对面坐着，却觉得这滚滚红尘，饭菜热汤的世俗气都像是绕过了对面披着新皮囊的旧人。
她的朋友变成了孤岛。
起死回生好像也没那么痛快。
“我以前就不喜欢她！”
幸夏萱觉得时絮挑对象的眼光其实不怎么样。以前一起学习还没分角的时候她喜欢大几岁的师姐，好像是短暂地谈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师姐跟武生师兄在一起，后来都结婚了。
再谈的不是同行，是个幼师，然后时絮被分手了，对方觉得时絮太体贴，什么都好，就是个女的。
又把幸夏萱气个半死，问时絮：“以后你找对象找个不能跟男的好的会死吗？”
失恋的时絮深夜练功房耍□□，“我怎么知道她们好的时候说只跟我好，又跟别人好了。”
那个年代同性恋确实有点风险，社会认可度也不算太高，时絮妈也说算了。
偏偏时絮是个精力旺盛的，最后跟送错花的小妞谭檀好了。
“你以前喜欢的都一个样，眼神上挑的，身材干瘪的，看上去很好骗其实精得要死的那种！”
时絮都要被她气笑了。她本来心如止水，被老朋友这么一怼，那点世界纷纷扰扰与我无关的气质一扫而空，变成了咬牙切齿：“什么叫身材干瘪，看上去好骗？”
“难道我很好骗吗？”
幸夏萱冷笑一声，四十多岁能驯服家里俩龟儿子的女人讲话噼里啪啦，“那还不好骗啊，人家姑娘一口一个亲爱的你魂都没了，我看你一谈恋爱也失智，被人家玩了也不知道。”
时絮：“我问心无愧。”
幸夏萱：“问心无愧有什么用，自己浑身难受。我看你跟沈添青也挺配的，一个是还没谈呢就死心塌地，一个是还没分呢就被绿了。”
“都很惨，负负得正，也能修成正果。”
时絮：“……”
她无语了好半天，憋出一句：“你这些年去打辩论了？”
幸夏萱狠狠嚼了一口酸黄瓜，“你结个婚就知道日子多不好过了。”
时絮：“现在女同性恋也不能结婚啊。”
幸夏萱：“我看是能也没人和你结。”
世界上也只有被幸夏萱怼时絮才不会难过了。
她叹了口气，碰了碰对方的杯子，“借你吉言。”
幸夏萱：“沈添青脑子还有问题呢，你不怕出事啊。”
时絮：“这不是有我么？”
她一只手撑着脸，披着的头发在脑后随便拿了一个发带捆着，侧身的时候垂下长长一条。
“你还真是天生劳碌命。”
幸夏萱唉了一声：“那你这个新电影，你知道另一组顾问是谁么？”
时絮警觉起来：“谁？”
幸夏萱把手机给她看，最新消息——
谭檀进入群聊。
这个群名称叫电影技术顾问群。
谭檀进群后一群人在欢迎，说这是技术顾问谭檀小姐。
时絮想了想，这部电影哪里需要技术顾问。
女主陈望喜是做这行的。
而作为顾问在前期培训的时候全程陪同，电影里可能会有大量需要顾问陪同的指导的镜头，甚至会一直待到相关戏份拍完。
幸夏萱：“统筹说之前邀请的并不是谭檀，只是对方临时有事，就让谭檀先来了。“
时絮压根没去了解过谭檀现在的职业，但是她联想到对方三番两次地挖墙脚行为，总觉得对方有别的企图。
她是真的有这方面的爱好吗？
时絮眯着眼，想到那天沈添青跟谭檀的电话她听到的一些内容。
沈添青对自己的感情在那个年纪，其实很难发展到这个地步。且不说沈添青那年多大，她对沈添青也谈不上很熟络，为什么她会喜欢自己呢？
她做过的第12号任务的宿主就是被引导的爱上了她的师兄，只不过引导者并不是她的师兄，她跟师兄的关系并不好，但是她有一个关系很亲密的师嫂，师嫂其实不算是陌生人，是隔壁门派放在他们门派修炼的弟子。
后来跟师兄的感情水到渠成，也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
但是这个师嫂在宿主小时候就引导宿主，扭曲师兄作为同门对她的关爱，在宿主尚未完全形成的感情观上进行改造，使得她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最后伤了师嫂，被成为掌门的师兄逐出师门。
这个宿主重生后的要求就是她要真相大白，她要如师嫂所“愿”，跟师兄真正在一起。
时絮当时问她：“你既然重生了，知道师嫂是刻意引导，为什么还要继续跟师兄在一起？”
时絮觉得挺膈应的，但是她作为系统没有选择权，其实很多扭转be为he的故事都三观不正。
哪怕轰轰烈烈感天动地，但作为正常社会的道德标准衡量，是错的。
“哪怕我知道我在我心智尚未成熟的时候喜欢师兄一开始并不是出于我内心的喜欢，但结果还是一样的。”
12号宿主是个长着圆脸的少女，笑起来的还有虎牙，压根看不出原本世界魔君的样子，“我反复倒推很多次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哪怕没有那个女人的引导，我依旧会喜欢上师兄。”
“只不过那时候的喜欢，肯定不会让我发狂，我只会独自下山，寻找我的道，不会成为魔。”
她摸了摸自己的白了满头的发，“但那太孤独了，那个女人从小就不喜欢我，还要装作和我很亲近的样子，是她做错了，为什么我要承担那种孤独呢？”
时絮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她到现在还记得对方的眼神，上辈子被师兄亲自杀死，被爱人杀死，她重新来过，居然依旧爱他。
为什么呢。
任务完成，一开始时间线修复，那个要被送到门派的原女主没来。
掌门师兄和小师妹成为道侣，时絮走之前又问了句：“那你不恨他么？”
“若是他当年相信你，可能你不会入魔。”
12号宿主摇头：“6900大人，我们的经历都是您的任务，您站在最高点能看到我们所有人的选择，可以帮我做出最完美的决定。”
“可是你忘了，我们还是人类，哪怕修仙也不修无情道。”
“师兄杀了我，是因果，因为我屠了满门。”
“你父母双全，未入师门也是世家小姐，也不缺疼爱。”
“6900大人，那不一样。”
“这个世界上，父母的爱和你想要的爱终究是不一样的，父母的爱是生恩养恩下依旧没剥开的一体之爱。师兄待我的好，是我离开父母，成为个体后，尝到的第一份好，好到我后来得到过万魔跪拜，都依旧念念不忘。”
“如果真的要厘清的话，那应该是命中注定。”
时絮还是不明白：“那若是她不针对你，上辈子依然是你师兄的道侣，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12号宿主笑了笑，她生了一双圆眼，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梨涡，“您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有些人天生如此，掠夺成性，她的爱只是她觉得的爱，其实她谁都不爱，只是想看谁都不如意罢了。”
时絮很少回忆自己的系统生涯，有些故事着实沉重，有些也的确很苏爽。
但她依旧觉得人心难测，一往情深是所有宿主的特质，但所有的宿主都是故事里的人。
时间一长，时絮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了。
大概是时絮发呆了太久，幸夏萱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老絮，你发什么愣呢？”
时絮：“想到以前的事。”
幸夏萱噢了一声，她喝酒上脸，唉了一声：“你真的喜欢沈添青吗？”
时絮之前能回答不是，她是答应沈添青的要求。
现在她说不出口。
幸夏萱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你回来都没什么人气了，跟活了几百岁一样，当然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地府十二年一朝越狱没回过神……”
“也没必要被谭檀伤透了就不相信爱了，感情都是一阵阵的。”
“也不要有什么道德压力，以前咱俩都认识那秋东菊你还记得吗？”
时絮摇头。
幸夏萱：“这不重要，反正她跟自己小叔在一起了。”
时絮啊了一声。
幸夏萱：“我不是跟我妈唠嗑说起这事么，我妈说多着呢，还说我没见过市面。”
时絮：“……”
我见过的市面比你多。
“所以老姐们不要有压力，前女友的妹妹算什么，喜欢就在一起，哪来这么多枷锁，人生就一回，随心所欲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