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絮很多年没生病。
做系统的时候有时候她会代替宿主经历一些折磨人的情节, 不过可以开启一些防护措施。
考验的是演技而已。
很多系统同事即便完成任务之后也放弃了一开始签订的合同心愿，也有这个原因。
因为他们已经不算人了。
对痛苦的阈限被拔得很高，对很多情绪感知觉都降低, 哪怕会因为宿主的经历而感动，但都是稍瞬即逝的。
上一次这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是什么时候？
是在一个古代任务里代替的宿主被家里人大冬天扔进湖里养了半个月？
还是在末世最后的逃亡里感染上的丧尸病毒？
或者是被宿主要攻略的对象的丢在雪山上？
……
时絮在系统里本来就有工作狂的外号, 因为她很少动用权限, 防护措施也不会开到最大。
那些翻来覆去的疼她尝了无数次，但也跟开了最大保护的殊途同归, 都变成没有感觉。
其中有个宿主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宿主只有在签订契约的时候才看得到系统, 她对6900的印象是一个很清爽的大姐姐。
“我怕我忘了做人的感觉。”
小姑娘噢了一声，又问了一句：“做人有那么好吗？”
那个世界是个仙侠世界，但神君也为情所困, 时絮笑了一声, 反问道：“那你那么喜欢的她, 不也是人吗？”
对方重来一次，记忆还没完全恢复, 少女的懵懂映在神镜里，眉眼却残留着前世歇斯底里的疯：“那你要完成所有任务, 也要找喜欢的人吗？”
6900的声音向来温柔, 也从来没拿到过差评：“没有人喜欢我。”
没有人真正喜欢我。
哪怕她把从前的记忆寄存了，心里的空空却不是不能和喜欢人相见的空。
是压根没有的空。
“怎么可能呢？6900大人，我听说您是最受欢迎的系统。”
宿主和系统的关系其实很亲密，只不过到底只是短期的合作，作为系统，时絮能听到她们的心声。
“只是系统而已。”
时絮笑笑：“好了，你该去找她了。”
对方点头，但还是没忍住问：“我听7707说, 她执行任务的时候去过您原来的世界，遇到过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时絮在追踪攻略对象的行踪，嗯了一声：“她乱说的。”
少女神君在意识境界里看着这个人，“那个人，好像很痴迷于您。”
时絮却恍若未闻，一心只有任务，催促她：“她已经到金殿了，你若再不出发，恐怕她遇到的就是别人了。”
……
这个插曲时絮压根没放在心上，端脑的系统遍布，有穿书世界也有正常世界甚至还有漫画类的，无奇不有。时絮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自然也知道有系统同事去过她的世界。
有些系统会交换情报，在对方执行任务的时候借对方的眼去看看自己想回的地方或者去看看想念的那个人。
端脑从来不制止这些情况，它深知人性的凉薄。
编号897的系统就因为看到了自己原世界的女朋友已经结婚生子而放弃了原来的心愿。
那趟任务之后，时絮休息了一周，她从来没休息那么久，导致不少人排队来看她，以为她遭遇了s级任务。
7707是一个短发的女人，比时絮还能唠嗑，她俩一起很容易产生相声巡演的感觉，所以有人开宴会都不会叫上俩人。
她找到时絮，问她：“这次任务很难是吧。”
时絮坐在沙发上，她在空间的休息室是拟形的木屋，窗外的数据凝成的风景，连鸟鸣都是假的。
“不难。”
7707坐在一边沙发上：“你特地找我，不会是找我算账的吧？我又惹你了？”
她的声音自带怪腔怪调，比起时絮又爱唠嗑但是责任心很重的好评率，7707的好评差评五五开，多半是投诉她太烦人了。
“没有，你和我的宿主说什么了？”
7707做过时絮这个任务，但是失败了，对方获得重新选择的机会。
“你说小花啊，我和她说我上个任务去的你老家啊。”
7707打了舌钉，被吐槽啵嘴都会让人嫌弃，她这人很爱开玩笑，说那我其他方面的厉害你又不知道。
时絮：“下次别和宿主说其他系统的事。”
7707唉了一声：“知道了，我这不是找话题么，那时候已经知道任务要失败了，反正最后传送很无聊，我就随便说说。”
“你好奇吗？我说给你听听？”
她看着沙发上捧着龙井热茶的女人，6900的业绩永远是端脑空间第一，那串数字高高挂起，创造的荣耀使得她的年终奖都格外丰厚，可以去其他小世界度假，但她都不去。
这样的人，按理说应该有什么执念，但问她吧，也没喜欢的人。
另外一个系统说：那可能是乡愁，现在这种人挺少的，是个好人，要不是6900是个外热内冷的人，我早就想和她打炮了。但她好礼貌，我怕跟她上床她还要说抱歉，您x不够之类的。
7707都被这种形容搞得无语凝噎，但仔细想想还真的有可能。
时絮拧着眉头，她的休息室看上去格外整洁，但是满满当当，能看得出来个人爱好是花花草草。
“我抽了点记忆存放，有些不太清楚。”
7707：“那我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上一个宿主是个小歌星，她被经纪人带去陪酒，攻略对象是男的，但是那一桌竟然有个女的比那个男的还惹眼。”
时絮没什么印象：“肯定不是我那个年代了。”
7707：“那是，你都死了十多年了。”
时絮：“……”
“那个女的是个导演，长得贼拉漂亮，但是很高冷，要不是攻略对象锁定，我还挺想攻略她的。”
时絮：“然后呢？关我什么事。”
7707：“我就用了心灵捕手啊，那场酒会开很久。那个美女也被不少女人倒贴，我看到她跟一个西装女一起，正好要去倒酒嘛，就偷听了一下。”
心灵捕手是系统道具，能听到的对方的心音。
时絮觉得这货真他妈浪费。
“那个美女跟另一个西装美女聊天，对方一直在劝她想开点什么的，反正很啰嗦。”
“我就听到美女心里说：这些歪瓜裂枣长得还没我好看，没有包养的价值。”
7707笑出了声，“然后那个西装美女就走了，这个人打开手机，一直在看照片。”
“她看着挺贵气的，没想到心里话那么多，而且一股怨妇味，估计是被渣过吧。”
时絮听得兴致缺缺，她有点困了，窝在沙发里，把自己团成了一团，跟一边的虚拟电子宠物狐狸一个造型。
“你猜她看的照片是谁？”
时絮打了个哈欠：“不会是我吧？”
7707：“就是啊！一模一样！”
时絮：“我以前也算小红，粉丝挺多的。”
这句话听起来还挺得意的，7707顿了顿：“我没想到你是个负心渣女。”
时絮就算被抽了记忆也知道自己没这茬：“少来，我清楚得很，我感情不顺，而且都是被人甩。”
7707：“啊，被人甩很正常，被绿才惨呢。”
时絮虽然不记得细节但感觉脸还是有点疼。
“你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样么？”
7707点了点虚空，还打算给时絮看看截图，结果转头发现时絮居然睡着了。
“不是吧，真的是被绿了啊？那还回去干什么？我连夜离开这个世界。”
时絮却闭着眼，直接睡了。
这段记忆的被封尘在时光里，在时絮回到本世界昏昏沉沉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翻涌上来。
她其实看了一眼的，但是没放在心上。
现在迷迷糊糊地感觉被人从伸手抱着，房间里本来就热，她在厚重的被子里捂出了一层汗，身后的人像个八爪鱼，整个人似乎要盘在她身上，还厚颜无耻地的蹭着她的颈窝。
那张朦胧的电子截图是一个穿着黑色礼裙的女人，身上披着一件白色外套，本来就很严肃，偏偏围了一条草莓的围巾，那点酒会的逼格也一扫而空，甚至有点诡异的偏差感。
时絮当年没放在心上，觉得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粉丝而已。
现在却记起了那个人是谁，是沈添青。
沈添青抱着这个人，感受着怀里发烫的身躯，对方的似乎陷在经年的梦魇里，不知道在喃喃什么。
“时絮……”
沈添青觉得自己发了疯，孟蘅是孟蘅，她偏偏要把对方当成时絮。
死人变成活人，囚禁在她的身边。
“你会是时絮吗？”
她又问，昏暗的房间里，外面是翻涌的海浪，今天天气不好。
据说会有大雨。
沈添青抱得更紧：“你不是时絮，她早就死了。”
晏牧雨劝她走出来，林驰也是，她们都说她病得不轻，沈添青也知道。
可是这些年她放任自己的病，为的就是在幻觉里多看对方几眼。
她妈不懂为什么对一个压根没怎么相处过的女人这么神魂颠倒。
只不过是沈添青想要被爱而已。
她从小在爱里长大，比谭檀好上太多，父母感情不错，上面有两个兄长对她很宠爱。
哪怕谭檀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姐，也不会亏待她。
但凡她找个时絮以外的人，都能得到全心全意的爱。
喜欢她的人很多，他们其中有家世、相貌、才华都很好的。
可沈添青就不喜欢。
她太小就目睹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却开窍得太晚。
开在对方已死的骨灰上，就注定不会有结果。
这些年父母为她痛苦，兄长为她四处找医生，林驰为她兜圈子。
晏牧雨老给她介绍对象，出差碰到一个女孩都会问你觉得怎么样，对方也是铁血女同，虽然有点学历性恋，但是你配她绰绰有余。
她们都在努力。
但是沈添青仍然走不出来。
她陷在里面，黑暗加身走得头破血流，好不容易找到了点乐子。
这个人能让我获得短暂的快乐，那也挺好。
让我抓住，别让她像时絮一样，死得悄无声息，像是一缕青烟，她都抓不住。
时絮被抱得越来越近，到最后呼吸困难。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怀里已经埋了一个人，烦人的金主抱着她的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有没有搞错啊。
这是我的房间吧？
为什么你又进来啊，这次更过分了啦，直接进门睡我的床。
还睡我身上。
“沈导！”
时絮把人扒拉开，她依旧头痛，刘海被汗打湿黏在额头，她用手指勾了勾。
顺便摸出了的自己枕头下的手机，上面未接电话多到她都有点害怕。
更别提现在锁屏上的各种推送，虽然不太整齐，但也能捞到她的相关新闻——
<<<<孟蘅和亲生父亲录音曝光，语气恶劣，拒不赡养<<<<
<<<<《另起一行的世界》孟蘅耍大牌，沈添青讲戏时哈欠连连，直言要休息<<<<
<<<<年薪千万的女明星为什么拒养生父，究竟是道德的沦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时絮打开微博，听了那段录音，真是缝合怪，理都被对方占了。
陈开荠给她打了八百个电话，急得要死，微信都刷屏了。
时絮刚打出去，对方就秒接——
“我的祖宗啊你可算有反应了，我还以为你被沈导囚禁了！”
时絮看了眼抱着不撒手的神秘导演，觉得这也算是另类囚禁。
“你先别发微博啊，这边我们给你解决，你爸真不是人……”
“烦死我了一天全是电话啥的还有人说要给你爸一期专访……厚颜无耻！”
“还说什么给三千万都算少的……狮子大开口啊！！”
时絮把手机拿到一边，以前孟蘅每个月的钱都给了亲爹，多半也是怕亲爹乱说话。
毕竟乱编都有热度。
“不过刚才林总给我打电话了，说沈导都给你安排了，到时候工作室会发律师函，然后有人给你专门写一个小作文，你记得转发就可以了。”
时絮嗯了一声。
在陈开荠以为这次万无一失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艺人居然在这个风口开直播了！
时絮坐在浴缸里，手机放在一边，还带着病容，看上去是显而易见的虚弱。
陈开荠给她打电话，姚方方也给她打，都怕她又搞什么幺蛾子。
但是这个直播由微博公开，无数观众涌入，搞得服务器都险些瘫痪。
时絮看着镜头：“大家好，我是孟蘅，有个故事要给大家说一下。”
沈添青躺在床上，手机的震动嗡嗡嗡，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了。
她的手机软件推送也紧跟时事——<<<<孟蘅直播-点击进入<<<<
手机直播间里的漂亮女孩头发垂在胸前，坐在没放水的浴缸里，还有个枕头垫着。
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嘴唇干得起皮，跟镜头前的完美无缺的女明星比，实在是很接地气。
沈添青看了眼浴室，又看了眼手机。
她听到两重音响起——
“录音是真的，但被勒索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