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徐徐展开。
这类的粉丝视频在圈子里不算少见，哪怕官方也组织拍过不少应援视频，在场几个电竞选手已经见怪不怪。
他们或低头继续聊天，或偶尔扫过一眼，很少人集中精神在录像上。
让穆白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
他悄悄瞥了眼身边的纪泽，青年依然长身立在原地，手里捏着队友递过来的饮料，眼睫微抬，尤为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穆白扭过脸，耳廓的红晕更深一层。
群里的女孩或男生一个个出镜，拍摄背景长相各不相同，却同样认真地注视镜头，向镜头抒发自己的心意。
进度条很快接近尾声。
镜头一转，忽然从前面仔细调整过角度、滤镜的拍摄风格变成了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窗帘还紧紧拉着，生怕露出一丝缝隙一般，哪怕剪辑后期特地调过明度，依然拯救不了这个灰蒙蒙的环境。
脚步声混在剪辑配的背景音乐里传来，一只纤细的手捏着写有ID的白纸在镜头前一晃，清澈的少年声音缓缓传来。
“嗯……我是木，就先祝Fade生日快乐吧。”
这个声音说得随意，和粉丝们精心构思过的文案完全不同。
纪泽看着屏幕上只露出半边的身子，有所察觉地侧过眸去，却看见一颗萎靡得恨不得钻进地底的脑袋。
他勾起唇，眼底溢出一丝无声的笑意。
少年僵硬的读稿还在继续。
“走过万水千山，也曾千回百转，道路坎坷曲折，人生历练风雨，看透世间百态，领悟生活真谛，祝生日快乐，健康长寿*……”他磕磕绊绊地读，最后豁出去般越读越快，写着稿子的纸在手上用力捏着，快皱成可怜兮兮的风干紫菜。
少年白皙的手背羞到泛红。
其他人都声情并茂，唯独他像是赶鸭子上架来凑数的一般，人群中隐约传来几声轻笑。
闷头吃肉的虾饺一听到这个声音，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这男粉听上去咋那么耳熟呢？”
“那个房间怎么也有点眼熟。”布谷点点头，跟着接腔。
虞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JG那边走了回来，脸色并不好看，抬眸望屏幕上瞥了一眼。
“还好，手机录音失真，大家声音录下来都差不多。”虞承道。
“就说嘛，光线暗呗。”尤洲咬着蛋挞，一脸你们都不懂的嚣张表情：“白墙不锈钢窗，全国多少房子都这样，真是少见多怪。”
他理所当然地吃完，忽然对上虾饺诡异的眼神，有些诧异：“干嘛，看你爹长得帅？”
“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能幸存到今天。”虾饺神棍一样掐指一算，“真是老天无眼。”
尤洲：“？”
录像仍在继续。
终于把那串长长的生日词读完，少年捏了捏手里的白纸。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
视频陷入了瞬间的寂静，只能听见悠长的背景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一两声鸟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视频要结束的时候，少年咽了口唾沫，声音极轻地响起。
“还有，谢谢你……一直以来带给我的一切。”
而后画面切断，又衔接到下一个人身上，视频告一段落。
缩在角落里的穆白无声地出了口气。
纪泽刚才无意识中放开了手，他乘机溜掉，躲在了人群里。
总算熬到结束。
刚刚周围人笑的时候，他感觉汗都在身上凝结了一层，心底的悔意一浪胜过一浪，恨不得原地把自己发射到外太空去。
这种经历，他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就算没有心脏病，也得紧张出一个高血压。
整个视频终于放完。
接下来是其它粉丝投稿的赛事剪辑以及精彩操作集锦，在场的电竞选手基本都有印象，都移开视线各自聊天。
TAG的众人已经聚了过来。
他们手上抱着一个夸张的加里奥布偶，据说是去专门定做的，欢天喜地地送到纪泽手上。
“这个加里奥居然还挺可爱。”阮毅戳戳它的小翅膀，“我还以为你们会患有支援型英雄PTSD。”
TAG中单一脸无语：“那我是不是应该扎上几刀再给JG送来？”
“不不，按照输的局，至少得十几刀。”阮毅摇头晃脑。
TAG中单：“？？？”
他决定不去管阮毅，喝着雪碧，感叹：“不过还是纪泽的粉丝水平高啊，又会剪又会写。除了后面那个有点拉胯，别的都是当代大文豪……”
TAG中单说着，手上突然被塞进来一个的杯子。
他刚张嘴想喝，才发瓶子里面的水已经被喝了一半，正是纪泽刚才在喝的饮料。
“你神经病啊？给我干嘛，我喜欢女人，不要喝你喝过的。”TAG中单夸张地皱起眉。
纪泽回头瞥他一眼：“我也不想给你喝。帮我丢了，我出去一下。”
TAG中单习惯性地“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要去哪？抽烟的话带我一份，我们基地禁烟，憋好久了。”
纪泽没有理会他，背影迅速隐没在人群中。
穆白找了个位置坐着，还没玩多久手机，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年纪明显比周围的选手大一轮，身上装模作样地套着西装，西装革履和电竞小子的混样子完全不同。
“他们JG真是大场面啊，什么时候我们OA也养出个明星选手就好了，光卖周边队服都有得赚。”其中一人艳羡道。
“你现在看JG是爽，不知道当年Fade刚出道的时候，多少赞助瞬间撤资，只剩下JG老板那一家公司的标志挂着。”另外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接腔，“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后面赞助就又回来了，圈里都说是厂家不信任Fade的业务能力，啧，带着JG从LSPL打上来的选手，能有什么能力问题？要我说，肯定是Fade行事张扬惹了什么人，有人在中间搞手段……”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远，穆白跟上去想听得更仔细一点，迎面就撞见了正走过来的纪泽。
正眼巴巴地偷听八卦的穆白，缩了缩脑袋。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率先看到了纪泽，正在大谈特谈的啤酒肚脸色一变，眼底露出几分尴尬：“啊，这不是我们的纪神吗。祝纪神生日快乐啊，生日快乐。”
纪泽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笑着点点头：“谢谢，也祝OA季后赛一帆风顺。”
OA连胜开局，连续遭遇强敌后积分已经被打到了榜单后排，能否进入季后赛都是未知数。
纪泽这个时候预祝他们季后赛顺利，传进啤酒肚耳朵里，却只听出了讽刺意味。
这小子……还真是连嘴上都不饶人。
啤酒肚表情僵硬，没有吭声，带着另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远。
纪泽敛起眸，看向不远处藏着的身影。
在看到纪泽的一瞬间，穆白转身就想走。
卫衣的兜帽猝不及防被抓住，他僵硬地低下头，捂了捂脑袋。
他就不该来纪泽的生日会。
——尽是丢人。
纪泽提着手里的小中单，一路上了楼。
现在人们都集中在楼下大厅，往日热闹的JG训练室，如今只剩下纪泽和穆白两个人。
纪泽在一侧的饮水机边装了杯热水，递到穆白手边，随口说：“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拍生日视频？”
穆白刚接过的水差点洒出来。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穆白装傻。
纪泽只笑，也不去反驳他：“不过我也要谢谢你。”
小孩子的情绪果不其然被吸引开来，穆白端着小水杯，认真地抬起头，脸颊还挂着尚未褪去的粉意。
“谢我什么？”穆白问。
纪泽没有正面回答，他抬起头，看着放在玻璃展示柜里的召唤师奖杯。
他曾经完全体会不到这个游戏的快乐，他没有骗过网吧老板，选择英雄联盟也仅仅只是因为游戏火，钱多。
他不过行业的后来者，承了前辈的光，一来就直接步入了这个已经趋近成熟的竞技行业。
反正赚下的钱已经足够他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那就打到手废了就退役。
纪泽从来不曾对赛场有过丝毫留念。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居然开始期待每一场即将到来的比赛，开始有意识地去保护自己的手，尽管偶尔还是懒到按摩都不愿意做。
他也开始……不舍得走了。
“穆白。”纪泽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纪泽很少那么叫他，细想下来，纪泽连直接喊他的次数都很少。
有种奇怪的，不符合纪泽性格的庄重。
穆白愕然地抬头，手里还捏着水杯，白皙的指尖被带有温度的液体烫得隐约发红。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纪泽忽地勾唇笑笑：“你喜欢比自己岁数大的么？”
穆白手一松。
纸杯登时落在地上，水从敞开的杯口溢了出来，在地板上洒下浅浅一滩。
纪泽像是浑然没有发现异样一般，继续说着：“我以前告诉过你，别人问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谈恋爱，这是真的。”
“而我现在问你这句话的意思……也是真的。”
纪泽侧头看着小中单的脸，红晕已经从少年的脸上蔓延到了脖子根，手指隐隐发着颤。
穆白的声音已经破碎到不可听闻：“可、可是，我们都是男的……”
“嗯，是男的。”纪泽很平静，“但我想牵你的手是真的，想抱你也是真的，甚至想亲吻你，亲吻每一处肌肤……”
穆白抖得更厉害了。
他低着头，嘴唇紧紧抿着，一声不吭。
纪泽敛起眸，从椅子上直起身。
“我知道，这些对于你来说还太远，是我太急了。”纪泽无奈地笑笑：“我只是突然很想要你知道这件事，怎么都忍不住。”
纪泽重新接了一杯水，把它塞进少年微凉的指尖。
“我先回去了，今晚你也早点休息，过两天还有比赛。”纪泽说着，拍拍他低垂的头，转身离去。
训练室的玻璃门轻轻合上，整个房间只剩他一人，一旁是纪泽的位置，定制电竞椅背上金色的Fade反射着微光。
穆白怔怔地坐着，心跳乱成一片，就连眼眶也跟着发起热来。
他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一滴滴落下，穆白整个人缩成一小团，抽泣声怎么也止不住。
他忽然想哭，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有一部分是惊诧，部分是羞臊，还有一半，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喜悦。
他在为纪泽喜欢他这件事，而感到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