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提着苹果醋从便利店里出来，小中单已经在墙角缩成了一个团子。
似是听见了他推门的声音，穆白抬起半边脸，眼底漾着一团模糊的水意。
“多少钱？我转给你。”穆白问着，喉咙有些沙痒。
怎么无时无刻都记着算账。
纪泽忽略那句话，托住穆白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触手处冷得他一皱眉。
即便是染过水气，这手臂未免也太凉了些。
纪泽摸出了车钥匙：“先到车上再说。”
现在雨比之当初要小了几分，穆白深深呼吸，闯入雨幕，朝着纪泽小车边跑了过去。
车子通过控制锁，已经远程启动。
甫一拉开车门，就能感受到从车内涌出的暖气，穆白盯着一套精致整洁的车内饰犹豫了半天，最后被纪泽一巴掌推进了副驾驶。
深色的座椅上糊出一片明显的水渍，身上的水都把位置弄湿了。
“对不起啊，我到时候帮你擦。”穆白低声说，整个人都蔫吧下来。
屁股只在沙发上坐了小小一块，眼睛不停地扫视着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
纪泽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找那把传说中藏在车里的伞，想自己离开。
“别看了，烧烤店在哪，我送你过去。”纪泽说着，目光注意到穆白额头上的创可贴。
寸长的小小一片，贴在那块娇嫩的肌肤上，上面还残留着水珠，怎么看怎么不健康。
明明几天前在赛场见面，他还没见到这个小玩意儿。
纪泽下意识抬起指尖，在上面轻轻戳了戳。
感受到他的动作，小中单掀起半边眼皮看他，只扫了一眼，发觉是他后又懒懒地垂了下去。
今天的小中单，看着没什么精神。
这个念头在纪泽大脑冒出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指尖下方不寻常的温度。
刚摸上去是凉的，但很快，就能感受到后面不正常的热温。
车窗外雨声淅沥，纪泽的眼底的晦暗更深了几分。
“你发烧了？”纪泽压低了声音，略显低沉的语调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穆白抿着唇，不敢说话。
“不去店里了。我带你回家，换身衣服。”纪泽不容争辩地回过头，启动发动机。
“不过……”穆白刚说一句，纪泽脸色瞬间冷下来。
小中单顿时没了声音，也不去试图伸手抓那几瓶饮料。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纪泽一眼，乖乖挪回自己的位置上，还认真地扣好了安全带。
看着倒是和以前一样，又听话又乖。
也就是看着而已。
纪泽沉下眼，燃油机器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轿车破开雨雾，疾驰而去。
这一圈路纪泽烂熟于心，车子开得很快。
像是在飙车。
穆白一开始还强撑着想保持精神，但很快就侧过头，脑袋靠在车窗边，眼睫缓缓压了下来。
也不知是累了，还是体力不支的昏睡。
纪泽在红灯前停下，小中单放在一侧的手机震动，上面来电提醒写着“教练”两个字。
还为了方便寻找在前面标了个前缀A。
纪泽目光在睡着的穆白身上停顿，眼底情绪复杂。
他单手拿起手机，随手划开通话，放轻了声音：“布谷？”
“啊？请问您是？”对面明显地一愣，还极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打错电话了吗？”
穆白那熟悉的少年音呢？怎么变成这样了？？
而且，布谷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迷之耳熟。
像是哪里听到过。
“雨下那么大，他浑身都湿了，还惦记着给你们送东西。”纪泽看了眼窗外越发汹涌的雨势，语气说不清是不悦还是调侃：“嗯，可真是你们的乖小孩。”
“嘟”。
电话挂断。
布谷握着手机，双眼一片茫然。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看外面大，正打算叫穆白不用回来，自己打车回基地的。
怎么劈头盖脸就被一个陌生人阴阳怪气地教训了一通？
而且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手机铃声轻响，从穆白的手机号里发来了几条新信息。
【穆白】：人我接走了，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来这个地址找我
【穆白】：定位信息
布谷：“？？？”
地铁，老人，手机。
就出个门买几瓶饮料而已，怎么就被陌生人给接走了，还接得那么理直气壮？
就在布谷犹豫着是否要报警的时候，为数不多还留有意识的虞承凑了过来，随口问。
“怎么了？”
“穆白人没了。”布谷僵硬地转过头，声音凄凄惨惨戚戚：“好像被拐走了。”
虞承：“……”
他接过布谷的手机，仔细看完了几条消息，眼底忽然浮现一抹奇异的神色。
队伍里最可靠，一向被誉为任何时候都不会出现差错的顶级辅助，脸上罕见地掠过一抹错愕。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地址……应该是纪泽在海城的家。”
“谁？”布谷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泽？”
纪泽？？
*
穆白被摇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到了地下停车库里。
抬头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周围用白漆刷着区域的标号，一看就知道定然是个规模不小的社区停车场。
他们UM俱乐部是肯定没有这种东西的。
裹着湿衣服睡觉并没能让大脑清醒，穆白感觉身上更冷了，低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这里是哪？”他揉着眼睛问。
纪泽点击中控台打开车门：“我家。”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穆白忽地有点懵。
纪泽的家。
他……怎么跑到纪泽的家里了？
“你们UM的地方偏，回去至少半个多小时，这边方便一点。”纪泽探过身，帮呆呆愣在原地的小中单解开安全带，手腕却忽然被抓住。
少年的掌心贴在他的腕上，同时透着凉气和发热的暖意，纪泽抬起眸，隔着车内黯淡的灯光看着穆白的脸。
穆白的脸颊有些泛红，嘴唇却是缺血的淡白色，上面还残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出来的咬痕。
“你不开心了？”穆白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很浅，像爪子在心尖挠了挠，轻轻安慰着纪泽心头那点不悦的烦躁。
纪泽的确不高兴。
好不容易在雨天里捡到的人，还要冒着雨回去给那群酒鬼送饮料，他真想掰开穆白的脑袋，好好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管好自己不就够了么，何必去理别人那么多事情？
穆白手抓得更紧了些，语调里装满了愧疚：“其实我有在练了，你送我的健身卡去了好几次，但一直练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
他认真地说完，轻轻咽了口唾沫。
网上都说纪泽感情表现得不明显，但穆白却能轻易看出纪泽脸上挂着的不高兴。
很多时候他分明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但习惯几乎刻在了骨髓里，根本改不掉。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尤其对于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而言，十几年生活经历养成的行为习惯，很难在一朝一夕间就纠正过来。
但是……他真的有努力去做了。
想到这里，穆白自己都觉得委屈，眼泪攒在眼眶，忽地簇簇就掉了下来。
怎么都止不住。
明明是道歉的是他，但先哭的也是他。
穆白手臂不断擦着脸，蹭出满手的水珠，鼻尖憋成粉红一片。
他还是头一次那么痛恨这具身体的体质。
沉默在狭小的车内环境中弥漫，只能听见他隐约的抽泣声，变得尤为难熬。
穆白尴尬地几乎屏住了呼吸，半晌后，才听到不远处一声低哑的轻叹。
“别哭了。”纪泽语气里添了分无奈：“你主动要道歉，你还哭。”
穆白偏过头，半张脸藏进汽车昏暗的阴影里，不让纪泽看见：“我忍不住……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了。”
纪泽伸出手来，单手掰回那张微微发热的小脸，拇指蹭干他眼角的泪珠。
那一滴水珠落下，他就感觉自己的底线在一退再退，几乎找不到踪迹。
穆白说的是真的，纪泽知道。
健身房教练曾经打电话给他，向他报告了小中单的锻炼情况，总是夸他看上去瘦瘦小小，却总能超额完成量身定制的训练任务。
甚至把手心都磨出了水泡。
纪泽什么都没说，只是下车，把人从里面拽了出来。
穆白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身体跌进他怀里，几乎能感受到纪泽身上传来的体温。
浅淡的凉意裹挟着近乎散尽的苦烟味一同飘过鼻间，即便额头还浅浅烧着，穆白脸上依然止不住地蹿红，指尖也在隐隐发烫。
他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泪水已经停了下来，只有眼眶仍是红着，像是遭受了莫大的委屈。
哪有自己被自己说哭的委屈？
纪泽被气得想笑，拍拍小中单的肩膀：“行了，回家吧。”
穆白忙不迭地点头。
他低着头跟在纪泽身后，看着青年修长漂亮的指节掏出房卡刷亮，坐上电梯，一路升上高层。
穆白这才知道纪泽在海城也有房，拉开窗帘就能看到不远处蔚蓝的大海，价格应当不是小数。
房间里装饰整洁，到处都干净得不像样，比起有人常年居住的房子，更像是售楼中心用来展示的样板房。
毕竟纪泽一般住在JG基地，回家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房子看上去没人气也十分正常。
穆白感觉自己聪明的脑袋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纪泽给他量了温度，37.5度，好在只是寻常低烧。
“先去洗澡。”纪泽指了指尽头的浴室，“我给你拿药。”
沙发上放着他给穆白准备的衣服。
之前留下来的一套睡衣，比穆白的身材要长许多，肯定是不合适的。
但也只能将就着穿了。
穆白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扒拉着浴室门探出半个脑袋：“那个，我想喝三个九。”
三个九算是为数不多跟着英雄联盟一起跑到这个世界的产品，穆白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倍感欣慰。
这个比较甜。
水壶里的水逐渐烧开，里面依稀能听见热水沸腾的“咕噜”声，像住了无数只张嘴吐泡泡的小金鱼。
纪泽没搭理他，却随手从药箱里翻出一个标准的绿袋子，放在了等待煮热的开水壶旁边。
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做完这一切，等纪泽反应过来的时候，三个九已经开了封。
纪泽一辈子懒散惯了，向来不觉得感冒是个大病，给自己泡药都从来没有那么勤快过。
青年盯着手中大张着嘴巴的塑料小袋子，忽地皱起眉，唇边轻轻地“啧”了一声。
眼泪……可真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