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尧沉稳有力的心跳如同一计计鼓点,在祝霄鸣的耳边回响,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祝霄鸣慢慢冷静下来。
从顾景尧身上传来的热度,温暖又真实,一寸一寸,透过湿了的外衣传到祝霄鸣的肌肤上,带来些许发麻,他这才发现他们的身体正紧紧地贴在一起。
祝霄鸣仿佛被烫了一样,一下站了起来,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迷迷糊糊就忘了出水,对不起。”
顾景尧浑身都湿透了,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滑落,但这般狼狈并不妨碍他的魅力,反而让他看起来带着几分落拓的英俊,害得祝霄鸣一直忍不住偷偷看他。
不知道是否因为刚刚经过一番惊险,他胸口跳得很快,热得要命。
顾景尧对祝霄鸣犯下的这个大错倒是没有发火,只是皱了皱眉,沉着脸道:“没关系,我是导演,如果连男主角都保护不好才是我的失职。”
听到这句话,祝霄鸣原本蹦跳不休的心口忽然平静了下来,他撇了撇嘴,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胸口酸酸涩涩的,就像一瓶满怀期待打开的可乐,却发现早就跑光了气。
他有些酸溜溜地想,原来顾景尧是因为他是男主角才会这么紧张他,他还以为……
以为什么,祝霄鸣没有想下去,或许是觉得那种猜测本来就很离谱。
顾景尧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回看刚才那条片子,画面里,祝霄鸣完全像被池水吸引,浑浑噩噩地就跌进了水里。
确实吓了他一跳,但效果却很好,顾景尧没有打算重拍,只是心口却有一种忽然踏空一般的惊悸,提醒着他不能再放任祝霄鸣沉入角色。
在决意任用祝霄鸣做男主角之前,顾景尧想过很多种会发生的状况,或许会没法入戏,会NG很多条,但偏偏没有想过祝霄鸣会陷进角色里。
大概因为祝霄鸣本来就不是科班出身,只能靠共情入戏,角色和本人在心理上没有边界,就带来了危险。
顾景尧有中影的系统学习,出入角色的时候尚且需要时间,更别说祝霄鸣了。
祝霄鸣跌入泳池的瞬间,仿佛一只坠落的蝴蝶,让顾景尧来不及抓住,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黎妍去世的那一天,无力与悔恨困住了顾景尧,胸口被无尽的追恨盘踞。
幸好祝霄鸣和黎妍不同,这次他伸手抓住了祝霄鸣……
但这依旧让顾景尧的脸黑沉无比,祝霄鸣被勒令回去休息也不敢说话,耸了耸肩膀乖乖照办了。
方慧听说了祝霄鸣因为入戏差点在泳池发生意外的事,心有戚戚道:“你也别怪顾景尧停你的戏,你这种入戏太深的情况,我以前也经历过,我们这种类型的演员确实更容易受情绪影响,有一段时间我也分不清角色和自己,总觉得我就是那个人,我演的戏就是我经历过的生活。”
祝霄鸣眼睛一亮,好奇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方慧便说,那是她拿下影后的那部片子,那时候她也不过刚接第三个角色,前两次有曾峪指导,方慧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但这个片子实在太绝望太混乱,方慧又心高气傲,对一些人说她只能靠曾峪自己根本没有演技的说法很不服气,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便天天沉浸在角色中,险些疯了魔。
虽然拿到了影后,但很多人都不知道,这部片子拍完之后,方慧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多月,脑袋里回想的还是角色的故事,戏里的每个人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好像覆盖了她从前所经历的一切。
还好她当时的化妆师及时发现,拉着她聊天,陪她慢慢从角色里走出来,从那之后方慧在演戏时就把握了尺度,没有再陷入其中。
祝霄鸣歪头想了想,说:“那我是不是也要找一个人聊聊天啊,你们那时候都聊些什么?”
方慧听了他的问题,咯咯地笑了起来,朝祝霄鸣眨了眨眼睛:“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你说我们那时候聊了什么?”
祝霄鸣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啊,这样啊……”
然而他的眼睛却偷偷地转向了顾景尧的方向,只可惜顾景尧背对着他,祝霄鸣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当太阳升起,方慧从泳池里站起身,她的戏份便结束了,之后就要杀青离组。
虽说终于能送走那只讨人厌的八哥,但在祝霄鸣眼中,方慧也同样是许婕,眼看着“许婕”离开,祝霄鸣心里还有一些沉重的情绪无法消散,他还没从角色里完全走出来。
方慧说的办法,祝霄鸣没试过,他想找人聊聊,但脑袋里全都是许婕和高阳的故事,祝霄鸣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从乔祺瑞跳到张大吉,最后落在了那个熟悉的速写头像上。
夜半时分,祝霄鸣穿了一件单衣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顾景尧一开门,看见祝霄鸣,戴着一顶鸭舌帽,压低了脑袋,对他说:“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说这话的时候,顾景尧发现祝霄鸣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肘,这是高阳才会做的动作。
顾景尧的目光落祝霄鸣脸上,没有多问,拿了一件外套就和他走了。
凌晨的山河影视基地附近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不知道有多少剧组熬夜拍戏。
祝霄鸣带着顾景尧去了影视基地一街之隔的小吃街,在这个日夜不休的地方,烧烤摊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
祝霄鸣和顾景尧走在路边,街边传来一阵阵烧烤的香味,和老板烤串叫座的声音,他小时候在国外,没有吃过这些东西,回国之后总觉得什么都很新奇,烤鸭、烤串都想尝一尝。
祝霄鸣停在一个烧烤摊前,熟门熟路地买了一兜烤串,看得出来是个熟客湳讽,老板还和他闲聊了几句,问他最近又是在拍什么戏。
祝霄鸣指着身边的顾景尧,朝老板轻轻笑了笑:“我在拍他的戏,这是我们导演。”
老板瞪着眼睛,撒辣椒面的时候,似乎嘟囔了一句:“怎么导演长得比演员还好看?”
祝霄鸣歪过脑袋,偷偷看了一眼顾景尧的侧脸,在心中表示十分认同。
“这家店我之前常来,味道还不错,不过今天的烤串有点辣。”祝霄鸣歪过脑袋,把烤串分了一半给顾景尧。
不知道是不是老板刚才太惊讶,烤串调料撒多了些,祝霄鸣吃了几口,没有那么想吃了。
本来他也不是为了吃宵夜出来的,只不过觉得既然路过了烧烤摊就应该买一些烧烤。
顾景尧拿着祝霄鸣分给他的烤串并没有吃,脸上的表情淡淡也看不出喜不喜欢。
说实在的,祝霄鸣也想象不出顾景尧撸串的样子。
但他听说曾峪很喜欢聚餐,曾导来自某个草原上的少数民族,喝酒吃肉不在话下。
“你拍山河恋的时候,曾导没有带你们来这里撸串吗?”祝霄鸣问他。
顾景尧垂下眼睛,眼尾带着一点笑意:“他啊,都是亲自动手,拉了一只羊到剧组烤,刚烤完就被抢光了,自己根本没吃着。”
“那应该很好吃吧!”祝霄鸣眨了眨眼睛,吃了一口烤串,感觉有点冷,搓了搓手臂。
顾景尧很自然地把出门时拿的外套披在祝霄鸣的肩上,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特意拿的,还是顺手而为。
祝霄鸣垂着头,拢紧了身上的衣服,把脸埋在顾景尧的气息中:“我还挺像认识一下曾导的,感觉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顾景尧松快地挑了挑眉,开玩笑道:“你是想吃他的烤全羊吧。”
祝霄鸣皱了皱鼻子,没有否认。
“方慧很爱吃这些东西,你跟方慧口味像,下次你和你的偶像说这些吃的,估计她会更喜欢你。”
方慧对祝霄鸣很有眼缘,在组里的这段时间,好几次和顾景尧开玩笑,说想把祝霄鸣挖角过去。
顾景尧也知道她为什么喜欢祝霄鸣,祝霄鸣每次看见方慧演戏眼睛里都在放光,有什么问题都去问她,还很听方慧的话,简直是一个迷弟,方慧要不喜欢就怪了。
男女主角关系好,照理说导演应该乐见其成,但顾景尧却莫名地有些不爽。
祝霄鸣探着脑袋,歪头看向顾景尧。
顾景尧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脸:“怎么了?”
“方慧姐不是我的偶像,她是值得学习的前辈。”
顾景尧愣了愣:“偶像和前辈还有差别?”
祝霄鸣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有啊,前辈是值得尊敬的人,偶像是我想跟着他的脚步,一直走到他身边的人。”
祝霄鸣说这话时,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顾景尧,好像映入了漫天的星星。
顾景尧的胸口猛地跳了一下,就像被一只猫撞了个满怀。
回酒店的路上,祝霄鸣踩着顾景尧的影子,一步一停地走着,远处影视基地里如豆的灯光鳞次栉比。
祝霄鸣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的生活太单纯,往日的苦恼除了一些家庭的不愉快,也没有什么大事。
然而顾景尧用镜头编织的这个故事,把他扯进了一片黑暗的世界,如同张着獠牙的猛兽,直直地冲撞着祝霄鸣内心世界的壁垒。
为什么顾景尧会写出这样的故事呢?
如果说许婕是黎妍,高阳是顾景尧的话,顾景尧的心里一直都是那么痛苦吗?
祝霄鸣能感觉到胸口压抑着沉重的情感,在身体里四处乱窜,他只是饰演了高阳这个角色就已经心理负荷到了极限,背负着这些伤痛写出了这个故事的顾景尧,他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呢?
祝霄鸣只要一想到,就觉得难过……
祝霄鸣看了看走在他前侧的顾景尧,想到这个人在放松的时候也不常笑,似乎只有祝霄鸣还是猪咪的时候,才能看见顾景尧开心的样子。
祝霄鸣不由地伸出了手,像猪咪那样,勾住了顾景尧的衣服。
顾景尧的衣角被扯住,他听见祝霄鸣带着一些鼻音的声音,仿佛从胸口发出,闷闷不乐。
“在拍这部电影之前,我没有想过死亡这件事,我总觉得这些离我很远……”
顾景尧停下脚步,看着路灯下飘忽的树影,安静地听祝霄鸣说着。
“我觉得死亡不是逃避,她们已经对抗了那么久,如果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应该怪罪的是我们,而不是她们。”
顾景尧怔忪片刻,脑海中想起了黎妍去世的那一天,他看见黎妍的尸体冰冷地躺在停尸间,穿了漂亮的红裙子,吞服安眠药沉入浴缸的死法,让她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
顾景尧在无措之中,不断地质问自己,黎妍怎么会死呢?
那个永远笑着,满怀梦想带领着他的姐姐怎么会自杀呢?
他在漫长的痛苦中,寻找黎妍去世的真相,然而越靠近真实就越让他作呕,这种恶心不仅仅是对盛皓的,也是对他自己的。
明明他就是离黎妍最近的人,可他竟然什么也没有发现,难道因为黎妍总是笑着,他就以为她是真的快乐吗?
黎妍出现的那一天,教会了顾景尧如何去爱自己,而在黎妍去世的这一天,顾景尧又学会了如何恨自己,这好像是老天最残忍的玩弄。
但这些是他的事,不应该牵扯到祝霄鸣,顾景尧没想到祝霄鸣的共情能力已经强到连他的内心都能洞悉。
他并不想把这些负面的东西扔给祝霄鸣消化,顾景尧紧抿的唇动了动:“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怪罪自己。”
祝霄鸣咬了咬唇,一些压抑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让我不要自责,那么你呢,为什么要把自己扔在池底?”
顾景尧挺直的背影僵硬了一瞬,散发出一种让祝霄鸣无法言说的孤独,就好像突然关上了一扇门,将他拒之门外。
祝霄鸣听到顾景尧用生硬的语调,说:“这和你无关。”
他抓紧了身上的外衣,看着顾景尧离开的背影,沮丧地垂下了手臂。
在心里喃喃道,我是你的猫,当然和我有关啊……
然而顾景尧听不到这一句。
祝霄鸣:臭脸人,凶巴巴人,再不喜欢顾景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