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瑶皱眉,却被南嘉拉着去换衣裳,她懵懂,却没有拒绝。
站在铜镜前,她见到了自己,与往日无异,她诧异,开始不安。
“陛下,恒王让人来请安。”
裴瑶点点头,恒王是谁?她似乎有些印象,深深去想,在大齐末帝的杂记中见过这个封号。大汉并无恒王。
内侍来禀:“陛下,数日前恒王殿下遇袭,李家二姑娘挺身相救,恒王殿下感恩,想纳二姑娘为平妻。”
裴瑶发懵,转身凝视内侍的身影,想问哪个李家,南嘉附耳低语:“李家大姑娘与恒王殿下自幼定亲,二姑娘是李大人继室所生。”
裴瑶想起了杂记中写的故事,目光呆滞,那些杂记都是真的吗?
末帝仗着帝王身份霸占兄长的王妃。
她终于正实楚元的过去了,却不能接受这段生死虐恋。如果没有抢妻,李姑娘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
她可以挽救吗?
裴瑶勉强打起精神,想开口,唇角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脑海里掠过一句话:你的意思是二哥要纳平妻?
她放弃挣扎,说出脑海里的话,最后她成了傀儡,说什么做什么,都被人操控着。
当站在白马寺大殿前,见到温婉得宜的少女后,裴瑶泪流满面。
十八岁的李乐兮,明媚、柔弱,眼内的光带着明月银辉,大抵是大家闺秀最美好的一面。
裴瑶凝着李乐兮,而对方的目光错过她,落在菩萨身上。
李乐兮信神佛?她竟然信神佛,裴瑶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所认识的李姑娘只信自己,不信天、不信神佛。却原来,百年前她也信过。
接着,她麻木地带着李乐兮穿街走巷,发现自己怎么挣扎,都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灵魂禁锢在楚元的身体里,只能看,只能想,却表达不了自己的想法。
就连看一眼都做不到。
她熬到了大婚夜,多看了李姑娘一眼,摸一摸,李姑娘羞得面红耳赤。
原来,李姑娘会脸红、亦会娇羞。
婚后半月,裴瑶想进中宫,却发现身子不受自己的控制,楚元很忙,忙到日夜颠倒、忙到明明记挂着皇后,却无暇分身。
半月后,匆匆一面,楚元接着去忙。
大齐犹如枯木,楚元不停地给它浇水,恨不得泡在水中,却始终得不到效果。
婚后初次别离,楚元日夜兼程,跑死了几匹快马,却在喝水的间隙里想起自己的皇后。
裴瑶感受到了她的想法,感受到她的努力,亦体会到了那股求而不得的喜欢。
李姑娘不喜欢楚元,每日里不过在履行作为皇后的职责。
楚元的喜欢在繁忙的政事中,在无尽的黑夜李,慢慢地根深蒂固。
回到绍都,楚元急忙去召集大臣商议政事,在端午这日得空后,迫不及待让人去接皇后。
那股欣喜,裴瑶感受到了。她可以切实体会,楚元握紧皇后的手,那刹那,心里满满都是皇后。
这种喜欢,裴瑶自愧不如。
看似漫长的岁月李,她成了楚元,被迫感受楚元的思想,感受到了亡国之君的无奈。
大汉会亡,也是因为李旭贪色弄权。楚元恰恰相反,勤奋、爱民,牢记祖训。
楚元的才能远超大汉皇帝,裴瑶想起了一词:生不逢时。
李乐兮对楚元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一颦一笑,恰是皇后最端庄的表现。
裴瑶感觉到了乏力,并非是楚元对皇后的乏力,而是对大齐江山的发力。她也是皇帝,遇到难事,不需她开口,李姑娘就可以帮她治理妥帖。而楚元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站起来,直到她将两万王军给了李家的时候,裴瑶感觉心口一阵绞痛。
看着李同甫接过令牌的时候,她想劝阻,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令牌带走。
大齐将亡,楚元在为她的皇后做后路。李乐兮不过是纯良的女子不懂政事、不懂兵权,楚元只能将她的依靠交付在了李同甫手中。
楚元轻笑。
事后,她去见皇后,教皇后学剑,给皇后跳舞。
皇后温雅,眼中的楚元是最合格的皇帝。裴瑶在她的眼中没有看到了那股喜欢,泡泡是红色的不假,可喜欢没有那么深。
裴瑶不断在想,李姑娘对楚元的感情终竟到何时才深。
难不成大齐国灭吗?
还是楚元给她挡剑而死的时候。
楚元勤勉,见皇后的时候很少,裴瑶面对狡猾的大臣,也感觉到了无力,在想:若在百年后,李乐兮会斩杀他们,一个不留。
杀戮虽不好,也是被人逼迫的,不愿人,只愿世道不好。
初二这日,楚元睡了一日,醒来后,带着皇后肆意去玩。
当南疆夺下半壁江山后,楚元彻夜不眠。
裴瑶体会到了李姑娘的恨,大齐风雨缥缈,南疆咄咄逼人,各州节度使们隔岸观火。
恨一词,太简单了,难以囊括一个人的情绪。
楚元不掉一滴眼泪,站在议政殿外望着明月,负手而立,眉眼的英气,让她像一个合格的帝王。
裴瑶陡然觉得同楚元差距太远了。
当踏进那座殿宇的时候,裴瑶颤了颤。楚元杀了铸剑人,令人贴满了符纸。
裴瑶看清了,就是她撕下焚毁的纸张。
原来,这是楚元安排的。
裴瑶对楚元崇拜不已,当她割下节度使的头颅的时候,她对楚元的崇拜更加深厚了。
楚元,是她这辈子都羡慕的人。她并非羡慕李姑娘对的感情,而是楚元的才能。
倘若楚元接受大魏江山,必远胜于她。
可惜了,她死了。
楚元挡剑的那刻,裴瑶没有感觉到疼,眼前一片黑暗,灯火慢慢亮了。
她睁开眼睛,望着熟悉的殿宇。荆拓闯了进来,“陛下。”
短短一念间,她过了五年之久。
裴瑶抚摸脸颊上的泪痕,望着烧成灰烬的符纸,心疼得厉害,低喃一句:“倘若皇后在,该有多好。或许,她的梦境就解除了。朕若是皇后,也会甘心沉迷梦境。”
楚元,太过完美。她的隐忍克制、她的博学多才、她的宠爱,都将是李乐兮终身难忘的。
荆拓见女帝泪流满面,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嘴笨,不知该如何劝谏。
裴瑶走至铸剑台,摸着拂袖的铁器,问荆拓:“你师父爱笑吗?”
小时候的包子姐姐笑的时候不多,但陪着楚元的时候,笑得很温婉。
如今,她的笑没有大家闺秀的腼腆,只有属于掌权人的肆意张扬。
李姑娘与大齐李皇后,不是一人,不过是同一副躯壳下,两个灵魂罢了。
“师父不大爱笑。”荆拓据实回答。他是三岁被师父捡回去,二十多年来,师父有时虽笑,不过是讽刺罢了。
他凝着女帝:“陛下,您哪里不适吗?”
“没有不适,将此殿封存,不许任何人进来。”裴瑶吩咐道,从地上捡起自己的灯笼,慢慢地朝殿外走去。
五年时光,她的一念之间,却是楚元最美好的时刻。
夜色漆黑,明月当空照。裴瑶站在廊下,负手而立,她望着明月,一轮明月下,有多少人在看着。
指不定李姑娘也在赏月。
回到洛阳城,天色亮堂,早朝已晚,裴瑶索性不去上朝。
临时罢朝,朝臣不解,丞相领先退出宣室殿,众人跟在他后面,悄悄询问。
“丞相,陛下可是病了?”
“听闻陛下昨日还出宫去玩灯了。”
“是不是玩得误了时辰。”
丞相顿步,“妄议陛下是不敬大罪。”
几人悻悻闭上嘴巴,大魏新建,皇后在外奋力厮杀,女帝却因私事误朝,皇后若是知晓,必然要气死了。
丞相睨了他们几眼,并不在意他们说的话,负手走在垂龙道上,问他们:“皇后何时回来?”
“应当快了。”
“南疆国士不知生死,皇后也算灭了南疆。”
丞相嗤笑一声,这些人见识浅薄。
他们嘴里的贪玩的女帝坐在了长乐殿内,手中翻着经书,默看了半晌,她想起与李旭大婚那夜。
李姑娘高高在上,威仪毕现,那时的太后,最像大齐的皇后李乐兮。
裴瑶躺了下来,将书挡在脸面上,压根没有心思去打理朝政,更无心思去见那些老东西。
躺了半日,浑身无力,她复又起来,金乌西沉,一日就过去了。
“陛下,南疆来消息了,大军不日凯旋。”青竹的声音夹带着一丝欢快。
裴瑶面上并无欢喜,眼皮都不眨一下,她忘不了楚元为帝时的无奈与痛心,“青竹,你说天下一统,最高兴的是谁呢?”
“自然是您和皇后,千古留名,万朝来贺。”
裴瑶摇首,“我不觉得高兴,皇后也不想千古留名,她要的是心中快慰。”
皇后所为,当得起‘残暴’二字,世人对她只有谩骂,不会有千古留名。
但皇后不会后悔。
裴瑶笑了,自己可以让世人忘了这些,留下一位征战沙场、开疆扩土的皇后。
青竹听不懂女帝的回答,沉默不语。
“皇后快回来了,你赶紧让宫人打起精神。”裴瑶笑着嘱咐,抬脚往殿外走去。青竹紧步跟上,“陛下,您去何处?”
“做几件新衣裳去迎皇后回来,皇后想来清瘦不少,尺寸该要小一些才是。”裴瑶喃喃自语,她蓦地又顿住脚步,悄悄吩咐青竹:“做一只金笼。”
皇后应该喜欢的。
青竹脸色发白,紧张道:“使不得啊,您做了以后,不怕皇后生气吗?”
皇后生气,金笼都不知给谁用的,陛下每回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妨,你去办,朕去接皇后回来,装得下两人的。”裴瑶叮嘱一句。
怕什么呢,装得下两人才是最重要的,一起被锁,才是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