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瑶冷静从容,不吵不闹,更不会不理人,这样的态度让李乐兮感觉不宁。
“陛下的话,本宫记住了。你放心,百里沭回来之前,本宫不会阻止她们。”
“他们还在等着,皇后快些过去。”裴瑶深吸一口气,脸色也缓和,转身踏出殿宇。
李乐兮回身看着舆图,目光落在南疆都城上,眸色凝滞。
筵席就设在宣室殿的偏殿,皇后入席后,筵席才真正开始。
在场的都是大魏肱骨,谈笑间多了些随意,帝后二人皆是笑颜,并无互动。
散席后,皇帝颁布赐婚的旨意,皇后并不劝阻,旨意送到逍遥侯府后,李璞瑜接过旨意,面色担忧。
翌日散朝后,李璞瑜留下,待朝臣离开后,才开口:“臣请陛下收回旨意。”
“你接着就是,国师去了南疆,归期不定,指不定等她回来,你们都已过了十数年的生活了,何必在意旁人。”裴瑶示意她莫慌,“其实皇后左右为难,你莫要怪她。”
李璞瑜立即回道:“皇后的心意,臣明白,周大人也说了,无赐婚也可,臣请陛下收回旨意,臣与周姑娘也可成亲。”
锦上添花,与雪中送炭不同,可要可不要,何必将事情弄得更加复杂。
裴瑶轻笑,“旨意已回,并无收回的道理,安心接受即可,朕给你准备聘礼。对了,周姑娘知晓你是女子?”
说起女儿身,李璞瑜面色骤然红了,“知晓,她与臣初见那回,臣就已经说了。她不喜男子,又无法违背父亲的意思,只好来见臣。幸好臣是女子。”
一个幸好,让裴瑶笑了,她想起初见李姑娘那回,‘幸好’二字也恰好合适。
“回去准备吧,到时朕与皇后到场。”
“臣谢陛下大恩。”李璞瑜只好受了,嘴角上的笑意却是止不住地上扬。
逍遥侯离开后,裴瑶也离开宣室殿,去中宫见皇后。
她不喜与人吵架,更不想与皇后生分。今日过来,她想和皇后说些心里话
中宫殿内铺着一张舆图,李乐兮站在南疆都城之上,冥思苦想南疆地形,她没有裴瑶过目不忘的本事,若不细想,也会忘记。
裴瑶就站在殿门口,没有挪脚,“皇后。”
李乐兮睁开眼睛,低眸看着脚下的都城,再她脚尖处有一处高山。高山占据天险,让南疆都城占据有利位置。她当年带着侍卫,翻过高山,夜袭都城,斩杀国主。
最后只有她一人逃离南疆王宫。
李乐兮屏息,朝前迈了一步,一脚踏在高山上,她看着裴瑶:“陛下来做甚?”
“自然与皇后和好。”裴瑶坦白,目光落在她的脚上,“脚下踩的什么?”
“一座山罢了。”
“是雪山?”裴瑶问。
李乐兮点头:“确实,雪从未融化过。”
“皇后踩它做甚。”裴瑶终于迈出一步,脚踏在南疆边境,她问皇后,“你若去南疆,是不是还想杀国主?”
“不仅杀他,我还会屠尽南疆皇族。”李乐兮傲然站立,睥睨脚下,多年来积攒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裴瑶眼中闪着倾慕,又觉得好笑,她笑了笑。李乐兮不满,“你笑什么。”
“笑你像个孩子一样嚣张。”裴瑶朝前又迈了一步,赶忙问皇后:“这是何地?”
“南疆中枢要塞,夺下此城,南疆将会失去一第一层保护。是以,魏军必须在进攻后的十日内夺下此城。”
裴瑶不懂,但还是装作明白般点点头,还不忘夸赞一句:“皇后善谋。”
李乐兮眉眼的笑意深了些,“我曾无数幻想过攻下南疆都城,让他们国主给楚元守墓,世世代代做一守墓人。”
裴瑶却道:“你连墓都没有了,守什么呢。”
李乐兮的笑骤然凝住,“你说来和好,怎地拿话刺我。”
“朕忍不住就说了。皇后,朕已赐婚,你这老祖宗记得去给李璞瑜做证婚人。至于百里沭,朕觉得她就是无福消受美人,适合孤独一辈子。至于皇后,要不是我眼睛瞎了,你多半也会继续孤独一辈子。”
“你今日吃错药了?”李乐兮皱眉,裴瑶今日太反常了。
裴瑶眉眼弯弯,告诉李乐兮:“就是想告诉你,别太拿自己当回事。朕不要你,就没人要你了。”
“陛下胆子颇大。”李乐兮冷笑,裴瑶语气嚣张,好像就是说她的喜欢就是一种恩赐。
“胆子不大,娶不到活了百年的妖怪。”裴瑶朝后退了一步,站在南疆边境上,面色带笑,眸中水泽漾动,划过狡黠,“皇后,你说,朕的胆子大不大?”
李乐兮被她不正经的话问住了,确实,人过百年还依旧是这副貌美的样子,确实,让人害怕。
裴瑶知晓她活了百年后并不害怕,坦然接受,就连一丝慌张都没有。
她凝着裴瑶,裴瑶看着她,“皇后,你的执念太深了。是不是楚元活了,你的大齐重生,你就可以放过那些人?”
执念,由浅而深,成了魔,侵蚀心上的良善,做下太多不可饶恕的事情。
李乐兮为楚元活到今日,在裴瑶身上得到最大的快乐,她低眸看着脚下的南疆,喃喃自语:“如何让大齐重生。”
裴瑶告诉她:“魏改国号便可。”
魏字是裴绥定下的,魏立国不过两年,倘若改国号,只需一个正当理由即可。
裴瑶望着她怔忪不明的模样,心中骤然疼了起来,她捂着胸口,微微喘。息,道:“朕给你机会去攻打南疆。”
并没有任何东西束缚她,追根究底,而是她心里的魔。
魔源自何处,便从何处消失。
裴瑶不懂术法,不知如何解,但皇后懂。皇后如今依旧沉迷梦境,可见,她自己已被心魔控制了。
“皇后,你带着大军去攻打南疆,将南疆欠下的债讨回来。南疆消失的时候,朕改国号为齐。倘若你心中还有执念,朕废后另立。”
言罢,她勾了勾唇角,显出几分肆意。
李乐兮没有回答,沉默了良久,齿间露出一句话:“裴瑶,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
“我从未怀疑过。”裴瑶抬首,望着李姑娘头顶上红色的泡泡,或许开始李姑娘对她不是喜欢,但站在她面前的李乐兮心中喜欢的是裴瑶。
就算曾被她视为楚元,可此刻,她喜欢的是裴瑶。
“你该与你的过去做个了断。”裴瑶硬下心肠道,“你若回来便做皇后,若不回来,朕立新后。你沉迷梦境,朕不再过问。”
李乐兮心口颤得厉害,朝前走了一步,跨过雪山,站在一片平原上,她低头看着平原。
当初她在这里被南疆军队追杀,险些丧命。那回,她面对刀剑并不屈服,而是在想活着回来,她能做什么。
她在南疆学到了许多秘书,她想找到楚元的转世,那股力量撑着她走回来。
她望着裴瑶:“你想知晓楚元的过往吗?”
“不想知晓。”裴瑶拒绝了,知晓了又这么样,她不想背负那些过往,“李乐兮,你喜欢的是我,为何要让我知晓楚元的过往。或许下一辈子,你喜欢又会是别人,为何要让别人知晓我的过往呢。”
“裴瑶,没有下辈子了。生同床,死同穴。”李乐兮徐徐摇首,“倘若没有你,时间再多的美好都与我没有关系。”
裴瑶笑了,“你去完成你的使命。”这就是她的心里话,她不想束缚李乐兮。
李乐兮的恶、李乐兮的张扬都是被世道逼出来的,谁不想善良呢。
她离开中宫,站在宫墙外,凝着春日里的绿意,踏在青砖上。
春风微扬,将她的裙摆吹得扬起,一道宫墙,就像是她与皇后之间的隔阂。
不过,她喜欢皇后说的话:生同床,死同穴。
李姑娘依旧还是她的!
裴瑶不觉得难过,只觉得心中舒缓,她闭着眼睛,感受春风带来的肆意,指尖拂过袖口上的龙纹。
女帝慢悠悠地踏上车辇,回望中宫的殿宇,皇后不在,这里就是一座空荡荡的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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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皇后代女帝出征南疆,洛阳百姓相送,魏军士气高涨。
同年八月,逍遥侯娶亲,女帝亲临,满朝赴至。
十一月之际,南疆失一城,魏军乘胜追击,皇后送回捷报,刚送进宫就被女帝丢进炭火里。
逍遥侯李璞瑜吓得不敢言语,裴瑶却告诉她:“皇后比朕能干,看这有何用,又不是皇后回来了。”
“您吓死臣了。”李璞瑜拍着自己的胸口,见女帝面色不展,劝道:“陛下不如出宫走走,散散心。”
“出宫?朕这么好看,万一被哪家姑娘看上了,朕到底娶不娶?”裴瑶摸摸自己柔软的脸颊,厚着脸皮与李璞瑜说笑。
李璞瑜皱眉,“陛下,您出宫走走才发现其实并没有太多女子喜欢女子的,您这样,最多被小流氓看中强抱回家。”
裴瑶打了寒颤,将手炉递给青竹,改了神色,道:“逍遥侯,你在京无事,不如外放攒些经验。”
最后,就不要回来了。但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周幼安的父母都在洛阳。
李璞瑜的笑意戛然而止,像是知晓了女帝的意思,闷闷道:“臣舍不得陛下。”
“娶了媳妇就该忘记娘。”裴瑶说笑,站起身,朝殿外走去。李璞瑜随后跟上,她指着浮云告诉李璞瑜:“你看云是会动的,将来有一日,它会带来你对朕的思念。”
如此稚气的话不像是出自女帝口中。可李璞瑜还是信了,“臣听陛下。”
“你的五万两银子送去了扬州,你带着周姑娘去玩玩,若有一日厌倦了,便可回来。朕等着你。”裴瑶并不觉得伤心,相反,她很羡慕。
李璞瑜颔首,“陛下恩德,臣铭记于心。”
“别记着,朕害怕。”裴瑶摆摆手,吩咐人拟旨,调遣逍遥侯去并州。
百里沭回来,就让她去并州找。
扬州与并州相隔千里,等她找到,周姑娘怕已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