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瑶一出生就被送去尼姑庵里,不染尘埃,不染污垢,在菩萨面前长大的少女是最干净的。
前十七年,裴瑶想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吃。
早些年裴府会送些米粮过去,随着裴瑶年岁渐渐大了,裴府就断了,不再送米粮。
裴瑶就跟着师父下山化缘,静安又是嘴笨的,十次总有五次空着肚子上山,回到山上后,住持就不给吃的。
人越盼着就越想得到,裴瑶最大的欲。望应该就是吃食。
回到裴府,衣食无忧,却受尽白眼,明明在自己的家里却要看旁人脸色。吃在嘴里的食物就不在那么香,裴瑶渐渐不再想。
相反,她想回尼姑庵,骨子里残存的骨气让她生出了自卑感。
入宫的第一个晚上就遇见了太后,她这才过上了不同的生活。
有吃有穿,不用看旁人脸色。
裴瑶自己猜想,她应该也没有欲。望了。
看向长发垂肩、骨子里透着美的太后,裴瑶疑惑了会,认真道:“我的欲。望应该是您。”
太后坐不住了,“皇后伺候菩萨,谁教会了你满嘴胡言乱语。”
“不瞒您说,我七岁就跟着师父下山化缘,我见过的人也不少,有街边乞丐,还有富甲一方的商贾。在他们的心中,欲。望都是不同的,乞丐、商贾都是贪钱,包括我们住持也是一样。见到朝臣后,他们贪权。就像是栗夫人,她也是贪权。而陛下,与众不同,每次见他,都是贪。色。我见过太后娘娘不下十次,您却无欲无求。”
太后脸色沉沉,眼中冷若寒霜,“这就是哀家不喜欢皇后的原因,在你面前,哀家的心思被你一览无余。”
“这,要不我蒙上眼睛?”裴瑶骤然叹气,她为自己的能力高兴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嫌弃。
她缓缓打量面前的太后,“您不喜欢胡女,何必要看。”
太后沉默不语了,不知怎地,与皇后相处,压力颇大,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就算当年面对惠明帝,也没有这种感觉,她抬首望着皇后,“你可以试着蒙住眼睛。”
“您还来真的。”裴瑶不满了,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装瞎子。
“皇后回去吧,将胡女送来。”太后侧过身子,要送客了。
裴瑶的目光落在太后侧脸的轮廓,心中哀叹,太后身上有一股吸引力,让她不知不觉想要多看两眼。太后身上没有烟火气息,唯有冰冷的皇权,外面人总喊着女子不可掌权,可这样完美的女人为何不能做天下的主人。
仙风玉骨、政绩卓越这些都属于太后的,她足以承担起这些。
太后端坐在榻上,清冷孤绝,俨然成了雪山顶部的雪莲。
裴瑶走了,带着十副画像回到椒房殿,吩咐若溪回禀皇帝,又提醒一句:“记住,将胡女先带来椒房殿。”
若溪走后,裴瑶翻出柜子里的丝带,对着铜镜蒙着自己的眼睛。
顿时眼前一片漆黑,站在原地,都不敢抬脚了。
这也太难了。
“皇后娘娘,您眼睛怎么了?”若溪的声音无端提高了些,吓得将手中的参汤都放了下来。
裴瑶摘下红绸,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太后不喜欢我看她,让我蒙着眼睛再进长乐殿,我就事先练习下。”
若溪这才说道:“您可吓死我了,你是不是进去就盯着太后看?奴婢晓得太后好看,可您不能这么盯着看呀。”
“我……”裴瑶憋屈,看了若溪两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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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将画像送到宣室殿,被内侍阻挡在殿外。
皇帝的舅父顾桢在里面说话。
顾桢直言道:“长沙郡暴民起义,不满太后干涉朝政,女子为弱,当以男子为尊,龙风龙凤,当以龙为尊。”
皇帝李旭沉默下来,他不知长沙郡起义的事,朝臣遇事不禀他,直接去找太后商议。
他想知道的是起义的事情大不大,会不会影响他的帝位,讨伐谁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他还能坐稳帝位就行了。
太后没有和他说就说明事情尚在太后的掌控中,应该不会出差错。
“舅父言重了,太后必然会妥善处置。”
“陛下!”顾桢疾呼,痛心疾首,“陛下,您才是天子,您是大汉的主君,怎么能事事听太后的话。您莫忘了太妃是怎么死的,她是被太后活活逼死的,那是养育您多年的母亲啊。”顾桢急得头顶冒汗,面对陛下的散漫,他都要死心了。
母仇不报枉为人。
皇帝沉凝不语,盯着顾桢头额上的青筋,他在想的是他为大汉的主君不假,可皇位是太后给的。
太后也是他的母亲。
“太妃的事,太后已告诉朕,是太妃下药毒。害皇后,杀人偿命。”
“陛下,那是您的母亲,就算她有罪,也罪不至死,况且太后的话如何能信,是她一步步杀尽了你的兄弟母亲,让您成为孤家寡人。”顾桢猛地叩首,以额触地,额头磕出了红印子。
皇帝无动于衷,没有因他的‘死谏’而有所波动,反而问顾桢:“舅父错了,他们都该死,况且朕还有三十多个儿子,无数个女儿,大皇子很快就要成亲,朕会子孙兴旺,如何会是孤家寡人?”
“陛下……”顾桢眼泪纵横,泪光模糊了眼睛,“臣失言,可太后当政,民间怨声载道,您若再不夺回权势,只怕他们就要反上洛阳城了。”
“这就不好了。”皇帝终于开始有些慌了,“舅父先回去,朕与丞相等人商议一二。”
说完后,皇帝起身就朝外走,得先问问太后是什么意思。
皇帝压根不管顾桢,顾桢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在皇帝踏出去的时候起身,猛地朝柱子撞了过去。
砰地一声,顾桢脑袋上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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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桢死谏?”太后皱眉。
若溪点头:“确实,太医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有气了,陛下让人送回顾府,还追封了侯爵。”
太后倚靠在软榻上,引着光看向殿外,眸子里的光色在这个时候黯淡下来,“问问,顾桢死谏是何事。”
顾家风骨,顾桢所谏的事当与长沙郡内的起义有关。
皇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谏了又能怎么样,皇帝不会听,何苦送了自己的性命。
“若溪,去准备,哀家明日去吊唁顾桢。”太后吩咐道,想起什么事情,又补上一句:“让皇后随行。”
正好试试小皇后的能力。
若溪去传话了。
皇后蒙着眼睛在殿内摸索,走了一下午不是撞到桌子就是被椅子绊倒,磕磕碰碰,膝盖腿上都青了。
“娘娘这是在做什么?”若溪疑惑,刚准备踏进殿,若湘就将她拦住,“好姐姐,有什么话您就在外面说,别进去了。”
“不进去了,皇后娘娘,奴婢来传话,太后娘娘明日去吊唁顾家侯爷,让您一道去……”
话没说完,哐当一声,花瓶碎了,裴瑶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若溪若湘对视一眼,忙不迭地冲进去,“娘娘,别碰碎片。”
裴瑶摘下红绸,脚下全是碎片,一步都走不了,“那你们小心些。”
若溪做事谨慎,先将皇后脚下的碎片捡了,扶着皇后去一旁坐榻坐下,自己同若湘将碎片处理干净。
“你方才说哪家府上?”裴瑶后知后觉道。
“陛下的舅父顾家。”若溪提醒道。
裴瑶这才想起青竹回来说的话,顾桢在宣室殿内一头撞死了,可惜,竟然这么不惜命。
“本宫晓得了,会做好准备的,若溪,明日我穿得素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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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后凤驾缓缓出了宫城,百姓夹道观望。
到了顾府,顾家人都跪在府门口等候,宫娥扶着太后从车上走下来,随着,皇后也下了车,走到太后身后。
太后瞧了一眼众人,慢悠悠地吩咐起身,扫了一眼皇后,道:“皇后今日耳朵疼吗?”
小皇后没有耳洞,今日戴了耳夹,当真是不怕疼。
皇后听话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想戴的,可是怕丢人。”
“那就摘了,没人敢看你。”太后搭着若溪的手抬脚迈上台阶。
裴瑶愣了下,询问若湘:“要摘吗?”
若湘也不确定,“要不就摘了吧。”
前面跟随太后的若云走了回来,朝着皇后行礼:“娘娘,若是不舒服就摘了。”
太后都开口了,显然是无人敢议论的。
裴瑶点头,由着若云摘下一对红宝石的耳环,顿觉轻松不少,自己也迅速追上太后的步伐。
太后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地放慢自己的脚步。